魔法師與無頭騎士|小說全集
魔法師與無頭騎士
- 序章
- 第一章|荒橫士
- 第二章|魔神之鑰
- 第三章|鬼牌
- 第四章|死亡甜心
- 第五章|白騎士與黑騎士
- 第六章|惡魔哈勒奎
- 第七章|永眠之湖
- 第八章|國王與瘋人井
- 第九章|黑魔法師
- 第十章|海中亭閣
- 第十一章|石中劍與睡美人
- 第十二章|地下迷宮
- 第十三章|勇者與吟遊詩人
- 第十四章|失蹤的時空旅人
- 第十五章|魔女典獄長
- 第十六章|黑歷史
- 第十七章|魔王
- 第十八章|被囚禁的魔法師
- 第十九章|梅瑟爾的後裔
- 第二十章|藍月
- 第二十一章|甜蜜糖果人
- 第二十二章|地獄邊緣
- 第二十三章|死者的國度
- 第二十四章|黑爪
- 第二十五章|骸骨沼地
- 第二十六章|夜與星
- 第二十七章|彼之王
- 第二十八章|來生
- 第二十九章|教授
- 第三十章|伊沃‧席恩
- 第三十一章|萬聖夜
- 第三十二章|遺留之人
- 終章|在月光下歸來
序章
那就在月光下等著我,
望著我在那月光下歸返,
我將在月光下回到你身邊,即使地獄阻攔歸途。
─艾弗‧諾伊斯《攔路強盜》─
他滿身是血地瑟縮在牆角,手中緊握著水果刀,大口喘著氣。
剛剛的扭打令他全身是傷,屋裡的家具不是全毀也是半毀,客廳的桌子被翻倒,地毯上血跡斑斑,那組新買的沙發被割得體無完膚,裡頭的棉絮飛得到處都是。
他身上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的血,而非來自那個攻擊他的人。
他驚魂未甫地抬起目光,望向那個倒臥在地上的男人。
那男人穿著深藍色的T恤與早已被刷成極淺藍的牛仔褲,頭部被壓在一台電視底下,鮮血混雜著螢幕碎片一道流出來,滲到了地毯下。
那就是直到一分鐘前還想攻擊他的傢伙。
他慢慢站起來,但仍不敢輕易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儘管他緊握刀柄的指節已泛白發冷。
「伊文森?」他怯聲喚道。
男人一動也不動,沒有回應。
他本想更靠近一些,但很快打消了這念頭,他慢慢退開,但視線仍緊盯著那男人,深怕他會突然跳起來──即使從他的出血量看來那不太可能。
然後他跑到廚房,抓起牆上的電話機,開始撥號。
「喂?警察局嗎?嗯……我要報警,我外甥──他剛剛攻擊我──我……是,我叫亞德──亞德利安‧奎恩,呃──這裡是我家──對,我跟我外甥住在一起,地址是──」
他說完地址和聯絡資料後,掛了電話,將額前的亞麻色髮絲抹到腦後,他紮在腦後的短馬尾此時已顯得散亂,但他沒有心情重綁一次。
他從廚房外的通道望過去,他的外甥仍倒臥在客廳裡,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死了,但他仍緊盯著地上的那軀體,彷彿只要一移開視線,他外甥就會像活屍一樣爬起來,並再次攻擊他。
他就這樣躲在廚房裡,直到警察來救他為止。
第一章|荒橫士
那名黑髮青年靜靜地坐在床沿,望著窗外近晚的景致──儘管窗外常年都只有那棵光禿禿的老樹,並沒有什麼好看的,而他也已經看這無趣的風景四年之久了。
這裡是一間歷史悠久的精神病院,在藍月谷這遺世獨立的小鎮上已存在了許多年,位於一條和這小鎮同樣古老的主要道路──荒橫士路上,外地人要進入這小鎮都必須先通過荒橫士路,一駛上這條路,經過「歡迎來到藍月谷」的路牌之後,便會見到一棟紅褐色的磚造建築在左手邊,那便是這間荒橫士精神病院,在精神病院的對面有一座教堂,教堂後方則是一大片的墳墓。
黑髮青年慵懶地眨了眨眼,身為當地人,他聽過不少關於這一帶的鬼故事,畢竟,瘋人院與荒涼墓地,這是多麼萬聖節風格的組合。
不過,這四年來,他一個鬼影都沒見過,儘管他並不是個特別喜歡靈異故事的人,但這裡規律且無趣的生活,常令他不自覺地希望能見見那些出現在床邊故事中的鬼魅──什麼都好,只要能改變一點這種行屍走肉的現況,他就萬分感激了。
「伊文森‧蘋斯,有人來看你了。」那個壯碩的護士在門外說道。
他轉過頭來,本以為來人會是自己的舅舅,但站在門口的卻是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紅髮青年,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跟他年紀可能差不多。
但最叫他吃驚的是,那人身上穿著一件繡有金邊黑色十字的白制服,那說明了訪客的來歷。
「伊文森‧蘋斯,我是第十九分局的探員,我叫卡歐斯‧昆恩,」紅髮青年亮出一只十字徽章,說道:「你被人舉報濫用巫術,我是來逮捕你的。」
◆
「你知道那遊戲的製作者入獄了嗎?」數天前的一個傍晚,卡歐斯經過客廳時,皺眉對他正沉迷手機遊戲的室友這麼說道。
「你的情報有誤,卡兒,」他的室友將一束銀髮撥到耳後,頭也不抬地說道:「他是被送進精神病院,並沒有入獄。」
「不要叫我卡……唉,算了,」卡歐斯沒好氣地抓了抓那頭紅色亂髮,說道:「那跟送進監牢沒什麼兩樣好嗎?你知道有多少惡名昭彰的罪犯都被送到荒橫士瘋人院嗎?」
「荒橫士,真有意思的名字,」他的室友似乎沒把他的話聽進去。「不知道那間精神病院的擁有者,是基於什麼意志將它命名為荒橫士的。」
「誰知道,當地地名吧。」卡歐斯聳聳肩。
「荒橫士是很古老的傳說,在我那個年代,大家都知道最好別招惹他們。」
卡歐斯揚起一邊眉毛盯著他。「你那個年代?」
他的室友抬起那張年輕的臉,眨著金色的眼睛望著他。「他們從中世紀──甚至更久以前就存在了,人類一旦遇見他們,不出多久就會遭逢災難而死去,荒橫士是帶來災厄與死亡的狩獵者,有時只會出現一兩個,有時則是一整支軍隊,他們是非常強大的幽靈騎士,領頭者都是死去的君王或上古神祇,有人說是亞瑟王,也有人說是奧丁,甚至還傳說他們的主子是惡魔哈勒奎,我真沒想到在這個現代社會裡,還會聽到有人提起荒橫士的名號。」
「我剛剛已經說了,史賓瑟,那可能只是個地名而已,也許只是剛好跟你說的那個什麼鬼騎士同名,又也許──」
「也許那地方確實有過荒橫士的傳說。」史賓瑟狡黠地望著他。
「不管有沒有,」卡歐斯說著便將史賓瑟手中的手機抽走。「不准用我的手機玩那遊戲,真搞不懂一個犯罪者做的遊戲到底有什麼好玩的,他現在可是個囚犯,你們這些玩家卻在幫他衝人氣,還為了那些沒意義的角色卡和虛寶匯錢到他的戶頭裡──」
「我從來沒升級成付費玩家,這你可以放心,」史賓瑟打斷道。「那種誘惑伎倆只有人類會上當。」
「我倒認為你光是沉迷這個遊戲就已經算是受到魔鬼誘惑了。」卡歐斯交抱雙臂說道。
「吸血鬼會受到魔鬼誘惑?你這話還真有趣,」史賓瑟笑了起來。「說真的,你是在對這遊戲吃醋嗎?因為我為了玩它都不理你?」
「如果手機帳單不用花到我的錢,我倒是很希望你可以一直沉迷下去,免得你對我投注過多不必要的注意力。」卡歐斯說完這話後就回房裡去了。
◆
第二天,卡歐斯發現局裡每個他遇到的同事都在玩那個遊戲。
「我簡直不敢相信,」卡歐斯斜倚在鑑識組的辦公室門口,盯著正玩弄著手機的鑑識組組員羅瑞恩。「就連你也在玩《魔神之鑰》,這會不會太誇張了一點?」
「如果你沒發現這種病毒式流行是刻意為之的成果,那我得很遺憾地說,昆恩隊長,你的觀察力嚴重不足。」羅瑞恩淡然說道。
卡歐斯將重心從一腳移到另一腳。「怎麼說?」
羅瑞恩放下手機,將它蓋在桌上,彷彿那是一本他不再感興趣的書。「你沒注意到,局裡有在玩這遊戲的都是非人種嗎?」
卡歐斯抬起一邊眉毛。「但傑西也在玩。」
羅瑞恩翻了個白眼。「對,但他是老玩家了,他從遊戲製作者還沒入獄──而且這遊戲根本都還不紅前就開始玩了。」
「正確地說,他是被關進精神病院,不是入獄。」卡歐斯糾正他。
「別挑我語病,你當然知道荒橫士瘋人院是什麼樣的地方吧。」
「嘿,說話小心點,」卡歐斯抗議道:「什麼叫我當然知道?」
羅瑞恩嘆了口氣:「好吧,我的錯,總之──我們正在進行一項調查,我們讓局裡的非人種成員去下載這個遊戲,然後玩一陣子,看看會怎麼樣。」
「這算哪門子調查?在我看來你們只是在集體摸魚!」卡歐斯大聲說道。
「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昆恩隊長,」羅瑞恩說道,但看起來好像有點快失去耐性了。「上個月有人密報《魔神之鑰》的遊戲系統有巫術反應,這才是我們調查它的主因。」
這話引起了卡歐斯的注意。「真的?消息來源可靠嗎?」
羅瑞恩聳聳肩:「是巴貝爾那裡的人提供的,你說呢?」
卡歐斯頓時露出嫌惡的神情。「喔,好吧,我信了。」接著他不自覺地壓低聲音問道:「所以你們查出來了嗎?那遊戲真的有──」
「那是當然了,卡兒。」一隻大手突然冷不防地搭在卡歐斯肩上,嚇得卡歐斯差點尖叫出來,他立刻轉身,只見他的室友──同時也是第十九分局的特別顧問──史賓瑟正站在那裡,且一貫地穿著他那件紅大衣,好像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吸血鬼似地。
「我說過很多次了,別叫我卡兒!」卡歐斯怒道,但這並不是他生氣的主因。
「噢,我沒想到會嚇到你,抱歉抱歉。」史賓瑟說道,但表情並沒有任何歉疚之意。「我已經查出來了,」他說著便亮出卡歐斯的手機,螢幕停留在《魔神之鑰》的開頭畫面。
「喂!你是什麼時候──」
「《魔神之鑰》中暗藏的巫術簡直多到難以想像,」史賓瑟打斷道:「它用一種很特別的咒語鎖藏起來,不讓人輕易探測出來,但只要解密方式正確,你可以用這遊戲暗藏的咒語召喚任何惡魔。」
「啥?有沒搞錯?」卡歐斯嚷嚷道:「這麼危險的東西居然隨便讓一般人去玩!要是出人命怎麼辦!」
「放心吧,這裡面的咒語鎖不是一般人能解開的,」史賓瑟笑道:「它的密碼按照某種特定的格式寫成,只有特定人士能讀懂它並加以使用,就算是我也無法全部解讀出來,我想,大概只有對魔法學有研究的術士才看得懂吧。」
「就算是那樣,讓一般人長期接觸黑魔法也很危險,」羅瑞恩說道:「我們怎麼知道這遊戲不會藉機吸取人類的生命能量,好去餵養那些惡魔?」
「看來我就算砸爛傑西的手機也得叫他別再玩那遊戲了。」卡歐斯沒好氣地說道。
「就算你說服了傑西‧布朗巡警,也還是有其他人類玩家在玩《魔神之鑰》。」羅瑞恩提醒他。
「那就把這遊戲的製作者抓來,逼他關閉主機。」卡歐斯說道。
「容我提醒你,」史賓瑟看了他一眼,說道:「這遊戲的設計者伊文森‧蘋斯目前仍被囚禁在荒橫士精神病院,系統主機應該不在他身邊。」
「那,有誰知道這該死的黑魔法遊戲總公司在哪?」
「我聽說系統目前是由蘋斯唯一的親人──也就是他舅舅亞德利安‧奎恩在管理,玩家匯錢的戶頭應該也是他舅舅的。」羅瑞恩說道。
「好一個壞傢伙,把自己的外甥關進精神病院,卻至今都在利用這棵搖錢樹榨錢。」史賓瑟露齒笑道,那異常尖利的犬齒在走道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森然。
「很難說,」羅瑞恩搖搖頭。「據我所知,他舅舅從這遊戲草創時期就全力資助他,應該也是苦撐過來的,我們不清楚詳細情況,也許不該貿然下定論。」
「羅利說得對,而且你可別忘了,蘋斯是因為暴力攻擊他舅舅才被抓去關的。」卡歐斯一手叉腰,對史賓瑟說道。
史賓瑟聳聳肩。「也許他就是因為舅舅吞了他的錢才發飆。」
「我倒寧願相信蘋斯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胚子,」卡歐斯說道:「畢竟他設計了這麼危險的遊戲,而他舅舅只不過是從他身上討回過去的虧損及精神損失罷了。」
「啊,有仇報仇嗎?我真喜歡你的想法,卡歐斯。」
羅瑞恩默默看著他們,注意到他們倆都沒發現卡歐斯剛剛叫了他的暱稱,於是決定什麼都別說。
◆
「濫用巫術?」當護士離開時,伊文森仍坐在病床上,愣愣地望著眼前的紅髮男子。「我不懂你在說什──」
「你所製作的遊戲《魔神之鑰》,已經證實是出於巫術的產物,」卡歐斯打斷道:「這表示你正在從事黑魔法活動,我們必須將你帶到梅瑟嶺去,那裡有專門隔離你這種巫魔犯的機構,還有,基於法律,我們必須關閉你的遊戲。」
「不──不行!」伊文森站起身來,滿臉驚惶。「你們不能關閉遊戲!我們好不容易才讓遊戲上軌道,《魔神之鑰》也終於開始賺錢了──你不能──」
「我知道這很讓人遺憾,」卡歐斯揚手打斷他的話。「我是在貧民窟長大的,我也明白沒錢的痛苦,但你的遊戲已經觸法,我們不得不這麼做。」
「不──要是你們關了遊戲,亞德……我舅舅他會活不下去的!他辭掉了工作,就只為了維持《魔神之鑰》的運作,他已經為了這遊戲付出太多了,你們不能奪走他的一切!」
伊文森這番話令卡歐斯有些意外,但這並沒有讓他動搖。「若你真心為他著想,那麼打一開始你就不該設計出這種危害人類的巫術遊戲!」
「我發誓我沒有!」伊文森哀鳴道:「我根本聽不懂你在說些什麼……我知道你是第十九分局的人,你們專門處理超自然犯罪……可是──那應該跟我這種人完全扯不上關聯才對……」
「很多罪犯被逮捕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你們做壞事,卻自認能逃過法網。」卡歐斯冷冷看著他。
「不對──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我根本就沒有你想的那種超能力……巫術什麼的,我根本不懂那種東西!我並不是你說的那種──巫什麼犯……如果我的遊戲有哪裡誤觸法律,我會試著修改程式,我會連絡我舅舅,要他修正,我只求你們不要關閉遊戲,那是我唯一能留給我舅舅的東西了!」
「我只能說很遺憾,也許你可以試著寫寫別的東西給他。」卡歐斯說罷便走上前,要將他逮捕。
「不要過來──!」伊文森厲聲喊道,霎時間,房內的一切時間似乎都靜止下來,當卡歐斯意識到時,他的身體已經全然動彈不得。
接著,房間裡所有家具都飄浮了起來,就像突然有人將整個空間扔進了超大型游泳池裡,但伊文森好像絲毫未覺,他只是專注地瞪視著眼前的卡歐斯,卡歐斯看見他的眼珠在一瞬間變得非常亮,雙眼有如兩盞冷藍色的火光。
這瞬間只不過是一、兩秒內發生的事,但卡歐斯卻覺得好像過了一世紀之久。
下一秒,那些懸浮於半空中的家具立刻全往卡歐斯飛了過來,也直到此刻,卡歐斯才突然能夠掙脫,但他已來不及閃躲,剎那間,病床、桌椅、打開的櫃子、花瓶、書本、牆上的畫作等等全往他身上砸來,不但砸中了他,還將牆壁與卡歐斯身後的門全數搗毀。
這聲轟然巨響引來了院中其他人員,伊文森這也才回過神來,但他一看見眼前的斷垣殘壁,也頓時嚇得不知所措。
一張扭曲變形的床被狠狠踹開,落在伊文森的右側角落,砸壞了牆壁及一部份的鐵窗,接著,卡歐斯滿身是傷地從家具堆中爬了出來,太陽穴還滲著血。
他拍了拍身上的塵埃,滲血的嘴角咧出一道弧線。
「伊文森‧蘋斯,我現在要以濫用巫術及攻擊執法人員的罪名逮捕你。」他說著便舉步往伊文森走來。
「不……不可以,我不──」伊文森惶然搖頭,接著,他看見了那扇被病床砸壞的鐵窗。
「住手!蘋斯!」卡歐斯大喊,但伊文森早已奔向了那扇窗,而在他碰觸到窗戶的那一刻,整扇窗都被某種不可知的力量炸開,玻璃碎片四處飛散,折斷的鐵條像餅乾一樣碎裂在地上,但沒有分毫傷到伊文森。
他縱身一躍,從四樓跳了下去。
「蘋斯──!」卡歐斯一個箭步趕到窗邊,卻見到伊文森毫髮無傷地落在地面上,很快地逃走了。
「……再給我扯那些沒超能力的屁話啊,該死的渾球。」卡歐斯低聲暗罵,接著一個飛身躍出窗外,此時已然日落,遠方最後一抹紅霞隱沒在山後,而月光已然現身,卡歐斯白色的身影如鬼魅般輕靈地落在地上,幾乎沒發出半點聲音。
身為第十九分局的探員,他幾乎只在傍晚過後才出門辦案,原因無他,只因夜晚能讓他擁有更多力量。
他抬起那雙綠色的眼睛,而在漸晚的夜色下,那對眼睛似乎隱隱透著金色的微光。
他看見伊文森已越過馬路跑到對面的教堂,教堂周邊有一堆黑森森的樹,令他很快便隱蔽在陰影之下,但卡歐斯依然看得很清楚,他甚至能聽見伊文森狂亂的心跳、他紊亂的呼吸、以及他腳下踩著落葉與枯枝──奔到教堂後方那片墓地的聲音。
卡歐斯追了上去,幾乎只在一瞬間便穿過了荒橫士路,趕到教堂前方,接著他輕輕一躍,便跳到了樹頂上,他看見伊文森正沒命地橫越墓地,但離墓地的出口還很遠。
他對這幕微笑了一下,接著很快躍到另一棵樹上,再跳向更遠的一棵樹,很快地,他便追上了伊文森,他縱身一跳,便落在伊文森身上,伊文森慘叫一聲,便被卡歐斯狠狠地壓倒在地,臉朝下跌個狗吃屎。
「逮到你了。」卡歐斯坐在他身上說道,並拿出手銬,將伊文森的雙手反折在背後,妥妥地銬上。
「你不懂……我不能……」伊文森趴在地上喘著氣,斷斷續續地哀鳴著:「我不可以被抓……那遊戲也不能……」
「你要跳針到什麼時候?」卡歐斯站起身來,一把抓住伊文森的領子,將他從地上拉了起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伊文森抹了抹臉,卡歐斯不確定他是在抹去臉上的泥污,還是別的。「至少……讓我見我舅舅一面,好嗎?」
「很抱歉,他若要見你,就只能請他到梅瑟嶺去了。」卡歐斯說道:「跟我上車吧,我得在今晚將你轉送過去。」
卡歐斯說著便拽著他的臂膀往回走,伊文森此時看來似乎也已放棄抵抗,順從地低著頭,隨著卡歐斯走出墓園外,但當他們正要穿越荒橫士路時,卡歐斯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伊文森這才抬起眼來,並看見了那個站在幾公尺外,就佇立在荒橫士路正中央的東西。
那看來像是個穿得全身通黑的男人,正騎在一匹同樣通身漆黑的馬上,他一手握著韁繩,另一手則握著銀白色的長鞭──仔細一看,那似乎不像是鞭子,而像是某種串在一起的白色物體──有點像特大號的白色串珠,但又沒有珠子那麼光滑渾圓,伊文森覺得那看起來有點像是人的背骨。
他很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卡歐斯,卻發現他臉上只有困惑的表情。
伊文森不敢將視線停留在他臉上太久,迅速又將目光移向路中央的那個騎士。
他不懂為何卡歐斯看來並不驚訝。
那傢伙就這麼待在路中央,還騎著一匹馬,
你居然一點也不驚訝?
你難道沒有半點想要尖叫的衝動嗎?
那傢伙可是沒有頭欸!
下一刻,那個無頭騎士便策馬奔來,伊文森簡直嚇得全身僵直,但卡歐斯卻立刻從脅下的槍套拔出一把手槍,低聲說道:
「你不過來,我才覺得奇怪呢。」
他舉槍射擊,但沒有朝騎士射擊,反而瞄準馬匹的腳下,砰砰兩聲,馬兒的腳踝便噴出了鮮血,那馬哀聲嘶吼,便滑倒在地,但其上的騎士沒有跟著翻倒,他幾乎是立刻便從馬背上躍了起來,馬匹重重摔在地上,但那騎士卻好像會飛似地,從半空中直往兩人撲來,手中的白色骨鍊也揮了過來。
卡歐斯立刻將伊文森推開,自己則舉起雙臂擋下攻擊,長鍊重重甩在他的手臂上,立刻劃破他的袖子,甩出一道皮開肉綻的血痕。
他往後退了幾步,而無頭騎士這時也落到地上,雙腳站定,雖然他沒有頭,但卡歐斯很確定他正瞪著自己。
「你以為只有你會玩那套嗎?」卡歐斯說道,並從掛在腰間的皮製腰包中拉出一條末端吊著垂墜的銀線,在戴著純白手套的指間纏了一纏。
他將銀線甩了出去,迅速勾住無頭騎士的腳,並奮力一收,騎士便被扯倒在地,當他想爬起身來時,卡歐斯已走到他的面前,舉槍朝他身體所有可能的要害射擊,而這陣衝擊力道又讓他往後躺了下去。
有那麼一刻,無頭騎士看起來好像死透了,他就這麼仰躺在地上,全身上下都在流血,動也不動。
但卡歐斯知道這樣殺不死他──用膝蓋想也知道,怎麼可能殺死一個沒有頭還能動的人?
「……要是史賓瑟在這裡就好了。」卡歐斯喃喃說道,接著趕回伊文森身邊──他正目瞪口呆地杵在一旁。「我們快走。」卡歐斯拉著他,立刻往停車處趕去。
但那具躺在地上的無頭軀體此時已開始動了起來,他跳起身來,再度站定,而他的馬也趕了過來,此時,馬兒腳踝上的傷已迅速癒合,就像從沒被射傷過一樣。
同時,無頭騎士身上的傷也開始消失,他躍上馬背,直往卡歐斯的車奔來,他高舉骨鍊,而上頭串連的骨骸則迅速變化,瞬間便變成一把長槍,他像一個中世紀的騎士那樣舉著長槍策馬狂奔,儘管卡歐斯和伊文森已坐上車,而卡歐斯正準備開車撞爛他,他也毫不在乎。
他使力一刺,長槍便穿破了擋風玻璃,差一點點就讓卡歐斯腦袋開花,而保險桿甚至都還沾不到騎士的馬首,正當卡歐斯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時,騎士又將長槍拔開,往引擎蓋重重一捅,一聲轟然巨響,整輛車就這樣被硬生生釘在柏油路上。
「嘿!你毀了我的車!」卡歐斯大叫:「你要賠我!」
無頭騎士沒有回答──事實上他應該也無法回答,他僅將長槍握柄輕輕一捏,那支槍便又開始轉變,化為一把劍,他以一種──幾乎可說是優雅的方式──將劍身從引擎蓋中間抽了出來,接著,他默默退開,好整以暇地等候著兩人下車。
卡歐斯雖不甘願,但他的車已經毀了,想逃也逃不了,便帶著伊文森下了車,在夜風中與無頭騎士對峙著。
「你要把他交給我。」一個壓低的聲音重擊在卡歐斯的腦袋裡,幾乎令他耳鳴。
「想都別想!」卡歐斯大聲對無頭騎士說道,儘管他知道身旁的伊文森八成聽不見無頭騎士在他腦裡說了什麼。
「那我就只好砍下你的頭了。」無頭騎士無聲地說道,這聲音依然只迴盪在卡歐斯的腦中。
卡歐斯看見無頭騎士手上那把劍又再度變化,最後化為一柄斧頭。
「你不能因為自己沒腦,就想要別人跟你一樣。」卡歐斯再次舉槍,指著無頭騎士的胸口。
「就算那裡面還有子彈,你也知道那殺不了我。」無頭騎士的聲音再度響起。
「想不到你還挺多話的嘛。」卡歐斯說道,但深知自己只是在拖時間,他確實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制服眼前的這個怪物,甚至連稍微引開他注意的方法也沒有,現在的距離太近了,而且鬼才知道要怎樣讓一個沒有眼睛──甚至根本沒有頭的東西分心。
他實在不想承認他現在有多麼希望史賓瑟人在這裡。
忽然,無頭騎士的肩膀像南瓜一樣被狠狠剖開,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令人意想不到,他整個人就這麼往一側倒下,從馬背上摔了下來,而馬兒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驚嚇,瘋狂踢著蹄子,把韁繩從騎士手中扯落,混亂之際,卡歐斯看見眼前出現了一雙染血的爪子──正是那雙爪子將無頭騎士的肩膀撕裂的。
然後那爪子在一瞬間化為人類的手掌樣貌,並抓住了他的手。
「快跟我走,卡兒。」
那爪子的主人說道。
第二章|魔神之鑰
對卡歐斯‧昆恩來說,他現在很確定的只有兩件事。
其一是,救他的人並不是史賓瑟。
其二是,他簡直不敢相信他會把伊文森就這麼拱手交給那個無頭妖怪。
現在,那個剛剛才從無頭騎士手中營救他的英雄,正拉著他往墓地裡逃,而他該在今晚載到梅瑟嶺的罪犯:伊文森‧蘋斯,此時此刻竟落到了無頭騎士的手中!
他簡直氣得要命,儘管他還沒向救命恩人道謝,但他已經顧不得禮貌了,他一把甩開對方的手,並停下腳步,不願再往前逃。
「怎麼了,卡兒?」那個英雄轉頭問他。
「不要叫我卡兒,」卡歐斯怒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我拒絕讓任何我不熟的傢伙這樣叫我!你到底是誰?」
那人這才像是恍然想起自己還沒自我介紹,連忙說道:「噢,抱歉,我忘了自我介紹,我是──呃,算是第十九分局的人吧,你不用緊張,我不是什麼可疑人士,我從很久以前就知道你,所以下意識地就把你當熟人了,我忘了你並不認識我。」他伸出一手,微笑說道:「你可以叫我克萊恩,這是我其中一個名字。」
「其中一個名字?」卡歐斯問道,彷彿沒注意到對方想跟他握手。
「像我這種非人種,名字是不固定的,」克萊恩聳聳肩。「我的歷任主人給過我不少名字。」
卡歐斯揚起一邊眉毛,問道:「你是誰派來的?」
「我說過了,我跟你一樣是第十九分局的人──」
「那就拿出你的十字徽章,」卡歐斯打斷道:「如果你是正式成員,你總該有徽章吧?」
克萊恩望著他一會,然後洩氣地垂下肩膀。「算了,我早該知道瞞不過你,我不是正式成員──但我的主人屬於第十九分局,我是個使魔。」
「你不打算告訴我你的主人是誰,是吧?」
「是的,那牽涉到契約問題,」克萊恩答道:「如果你知道了主人的名字,我就不能留下來幫你了。」
卡歐斯沒接話,他想了想,覺得大概猜得到會是誰。
「好吧,我暫時相信你,」過了一會兒,卡歐斯說道,同時注意到克萊恩腰間的皮帶上有一個刻著不明符文的銀鎖──他不太確定那是某種龐克風的裝飾還是啥。「既然你說要幫我,那就跟我回頭去逮那個巫術男,我們不能把他扔給一個沒腦袋,手上還拿著斧頭的瘋子。」
克萊恩對這個提議似乎有點訝異,他皺了皺眉頭,好像很困惑卡歐斯為什麼會這麼說。「呃……不用擔心蘋斯,他會沒事的,我們不能跟無頭騎士正面對上,那太危險了。」
「身為第十九分局的隊長,你認為我會怕危險?你知道我死過幾次了嗎?」
「官方紀錄是三次。」他停了一下,注意到卡歐斯正奇怪地盯著他,於是又接口道:「呃,檔案室都有紀錄。」
卡歐斯嘆了口氣,說道:「其他事我就先不問,我只問你,你憑什麼那麼肯定蘋斯會沒事?」
克萊恩沒回答,只是逕自從口袋取出手機,在上頭滑了一陣後交給卡歐斯,給他看螢幕上的畫面。
卡歐斯盯著螢幕,眉頭皺得更深了。
那是《魔神之鑰》的遊戲起始畫面,而上面有個看來非常眼熟的人物立繪,是個中世紀騎士打扮的黑衣男人,騎在黑馬上,手裡還握著一條人骨組成的長鍊。
當然了,他也沒有頭。
「因為你的手機裡也有安裝這遊戲,我以為你應該看過遊戲相關圖,看來你並不知道。」
卡歐斯將手機還給他。「那是別人拿我的手機去開分身,我根本沒碰過這遊戲。」他說。
克萊恩抬眼望向天空,此時月亮已經露臉,但天色還不算太暗。
卡歐斯看著他,注意到他並不打算解釋他從何得知卡歐斯的手機裡有安裝《魔神之鑰》這件事,但卡歐斯反正也懶得問。
「接下來,你可能會希望你最好有玩過那遊戲。」克萊恩說這話時,仍盯著天色。
卡歐斯雙手叉腰。「怎麼說?」
克萊恩這才將視線收回來,移到卡歐斯臉上,卡歐斯發現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隱隱泛著微光,看起來有點像貓。
也有點像史賓瑟。
卡歐斯皺了皺眉頭,將這念頭從腦袋裡驅逐出去。
「因為從現在開始,這裡就是他們的領域了。」
卡歐斯正想問這話是什麼意思,就聽見背後的樹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還沒來得及回頭查看,登時一大片黑壓壓的東西便從樹林間飛出來,伴隨著嘈雜的尖銳鳴聲,牠們飛到了空中,幾乎遮蔽了月光。
「那是……」卡歐斯瞪著牠們。「蝙蝠嗎?怎麼會有那麼多?」
「這只是個預告罷了。」克萊恩抬眼望著那群在上空盤旋的蝙蝠。
聽到這話,卡歐斯便將目光掃向克萊恩。「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克萊恩沒有看他,但表情變得有些苦澀。「遊戲開始。」
◆
對伊文森‧蘋斯來說,這一幕他只在夢中見過。
自他有記憶以來,他就時常夢到一些重複的夢,在夢裡,他總是會走進一座有著古典廊柱與拱門的玫瑰色大理石亭,當他步上淡紅色的階梯,就會看見一個巨大的鬼魅盤踞在半圓形的屋頂上方,鬼魅半透明的身軀幾乎籠罩著整座建物,伊文森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鬼魅的臉,因為鬼魅總是戴著一頂如同中世紀戰士的金色頭盔,將臉藏在十字型的空洞中。
石亭的後方連接著一條長長的走廊,通往未知的某處,他知道鬼魅是這裡的守門者,每當他走進這裡,鬼魅都總是默默地注視著他,似乎在邀請他進來。
他知道他該走進那裡,在走廊盡頭有人正等著他。
可是他每一次都沒能通過那條走廊。
有好幾次,他總是才走進亭閣就醒了,也有幾次,他總算踏進了走廊,但前方的道路卻越來越黑暗,最後連他腳下的地板也消失了,他總會尖叫著從黑暗中墜落,最後在床下醒來。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總是會作這樣的夢,隨著年紀增長,這個夢對他而言已足夠熟悉,不像兒時那樣如此令他恐懼,但夢中所出現的東西卻增加了,有時,他會在屋頂或廊柱間看到有黑影閃過,有時,他會發現樓亭本身就浮在黑暗的海水上,而水面下有無數隻眼睛正盯著他,他會在廊柱的間隙中看見有東西掙扎著想爬上來,當他猛然回頭,想看清楚扯他衣角的是誰,身後卻總是空無一物。
奇怪的是,他在夢裡並不感到害怕,他反而覺得,正是因為他始終無法走到長廊的另一端,所以那些東西才爬出來見他。
他好希望他們能夠再長得清楚一點點,至少讓他看到一點點形體也好,只要能夠知道他們是誰,他也許就能明白他們想對他說什麼。
那就是他創造《魔神之鑰》的原因。
《魔神之鑰》中所有的怪物角色都是他親筆設計,因為沒有第二個人能夠精準地抓住他在夢中所看見的那種黑暗,起初,這只是個簡陋的紙上企劃,後來因為他舅舅的鼓勵與協助,他開始將這一切數位化,搬入程式所運算的系統中,最後演變成一個驚人的幻想世界觀,有許許多多人被這個充滿異色的世界所吸引,進入了他的世界,他們都想踏進那未知的長廊,探索他始終見不到的那個世界,他不再只是孤獨一人,許多他從未謀面的夥伴們都在這世界裡陪他一起走下去,為的就是找到在長廊盡頭到底有什麼東西在等待著。
然而,他還沒能走到長廊彼端,這一切竟然就要畫下句點。
那個來自第十九分局的探員看來年紀和他差不多,但居然可以愚鈍無知到這種地步,他根本不了解這世界對他和其他人來說有多麼重要,關閉遊戲就意味著要毀掉所有人的夢想,他是這遊戲的創造者,他必須對他的玩家負責,怎麼能輕易就因為這種荒唐的理由,而讓這個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世界消失?
不對,即使那不荒唐,即使──有再重大的理由,就算宇宙明天就要毀滅了,也不能關閉這個遊戲,這是他的所有,他的一切,自他入院以來──支撐他不去尋死的最大支柱,一旦從他的生命中抽去這遊戲,他就一無所有了。 而且,這也是他與舅舅之間唯一僅存的連繫。
自從他因為襲擊事件而被送進荒橫士精神病院後,他舅舅之所以還願意與他聯絡,完全只是因為這遊戲,據他所知,舅舅現在的生計幾乎全憑這遊戲支持,一旦連這遊戲也沒有了,舅舅便更不可能與他來往了。
他知道舅舅害怕他,也許還恨他,自襲擊事件以來,舅舅一次也沒有來看過他,這四年來每一天,他都希望來訪的訪客會是他舅舅,可是他舅舅從未出現過,來的總是他的遊戲粉絲,或是一些無聊的八卦記者,後來連這些人也不太出現了,他陷入了徹底的孤寂中,院裡的醫師和護士只將他當成某種會走動的大型物品看待,他知道自己對他們而言只是工作的一部份,就像是檔案庫裡的文件,只需要確認有沒有確實歸檔在正確的區域就好了。
他能夠理解他們為何對他如此冷淡,因為對他們而言,他也不過就是院內眾多瘋子的其中一個,而太過涉入瘋子的內心世界,絕對是危險的。
夜風吹過他單薄的身軀,將他從出神中喚回現實──也許沒那麼現實的現實。
他停下腳步,察覺到藍月谷的街道上一個路人也沒有,這很奇怪,現在還不到晚上六點,但整條街卻彷彿被淨空似地。
身旁的馬蹄聲不再前行,在原地踱步著,似乎是為了他而停下,他抬頭望向馬背上的騎士,覺得騎士也正注視著他。
雖然騎士並沒有頭。
「我在夢裡見過你。」他對無頭騎士說道,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正確地說,他覺得試著跟對方攀談並不是個好主意,因為對方似乎不太可能回答。
「我知道。」一個聲音忽地在伊文森腦中響起,將他嚇了一跳,過了一兩秒他才意識過來,那是無頭騎士的聲音。
那聲音並不真正存在,而是直接送進他腦袋裡的某種意念。
「你要帶我去哪裡?」伊文森問道:「你會……殺了我嗎?」
「我們之中沒有一個人能殺得了你,」無頭騎士回答:「你是創造者。」
伊文森望著他,意識到自己並不意外會聽到這回答。
儘管第一眼見到無頭騎士時,他確實受到不小的驚嚇,但他當然知道無頭騎士正是他遊戲中的角色。
「我們要去長廊。」無頭騎士答道,接著又拉起韁繩,繼續前行。
伊文森跟了上去,只因這回答徹底地撩撥起他的思緒。
「要怎麼去?」他追問道:「那地方真的存在嗎?」
無頭騎士沒有回答,僅朝他伸出一手。
他只遲疑了一秒,便將手伸向那戴著皮製護腕的手,騎士毫不費力地便將他拉上來,讓他坐到身後。
騎士將韁繩猛力一揮,馬兒便往前狂奔,伊文森緊緊環住騎士的腰間,想著自己竟然讓一個沒有眼睛的人載,真是瘋了,難怪他們當初要將他送進瘋人院裡。
◆
「我們要去長廊。」克萊恩盯著手機畫面,嚴肅地說道。
「什麼?什麼廊?」卡歐斯問道。
他們現在已走出了墓園,來到街道上,但街上除了他們之外,沒有其他人。
「你注意到了嗎?」克萊恩抬眼問道:「除了我們之外,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我還奇怪你怎麼不問哩,」卡歐斯回道:「我們的確還在這條街上,但和藍月谷的居民不在同一個空間裡,對吧?」
克萊恩吹了聲口哨。「你還滿有概念的嘛。」
「好說,」卡歐斯沒理會他口哨吹得超爛這件事,逕自轉向街角,停在紅綠燈旁。「不知道我們是什麼時候走進來的,希望是在那沒腦瘋子把我車子砸爛之前,這樣也許我的車在原來的世界裡還好好的。」
「我也不清楚,但可以確定,是蘋斯扭曲了空間,將我們送進這領域裡的。」
「不是他還會有誰,」卡歐斯一臉不耐。「這些巫魔犯就是這麼惹人厭,他們老愛炫耀自己的魔力,把酒變成水,而且還不打算變回去。」
「聽著,卡兒……呃──卡歐斯,不論你想不想,但接下來我們得照著蘋斯的遊戲規則走,因為這裡是他的世界,不照他的方法,我們不但逮不到他,還會永遠被困在這裡,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先和你解釋一下《魔神之鑰》這遊戲的內容,可以嗎?」
卡歐斯抹了抹臉,說道:「我作夢也沒想到,我一點都不想玩這遊戲,這遊戲卻自己找上我。」
「我就當你是同意了。」克萊恩一邊說,一邊滑著他的手機,一陣音樂聲從他的手機裡傳來,頓時令卡歐斯皺起眉頭。
「你可以不要那麼白目嗎?」卡歐斯說。
「噢,抱歉,我想說有點音樂的話會比較好進入狀況,這是《魔神之鑰》的片頭音樂。」
「我知道。」卡歐斯本想說他聽過這音樂無數次了,因為史賓瑟一天到晚都在玩,但他想想還是沒說出口。
克萊恩肯定是史賓瑟的使魔,他想,如果提到史賓瑟的名字,也許會違反克萊恩口中所謂的契約問題──這些魔物之所以會聽命於他們的契約主,向來都是基於各種千奇百怪的理由──誰知道他們的底線是什麼?
「首先,這遊戲的目的只有一個,」伴隨著詭異的音樂聲,克萊恩以那清亮的聲音說道:「那就是度過各種關卡,取得足夠的魔神卡片,協助自己通過長廊──長廊是一座位於這世界中心的建築,它的外觀是一座玫瑰色的大理石亭,你必須通過守門的鬼魅,才能看見位於後方的長廊。」
「我有問題,」卡歐斯慵懶地半舉著手。「我為什麼一定要去長廊?我一點也不想去不行嗎?」
「你不常玩遊戲,對吧?」克萊恩質疑地盯著他。
卡歐斯沒回答,只是雙手一攤。
克萊恩嘆了口氣,繼續說下去:「只要你是玩家,你就得把遊戲的世界觀當一回事──信任一個虛擬的世界,那就是人們之所以感到快樂的原因,因為那可以讓人們暫時忘掉現實世界的存在。」
「那也正是我討厭這種遊戲的原因,」卡歐斯交抱雙臂,說道:「簡直是麻藥。」
「你得承認,沉迷並感覺到自己正墮落在某種放任狀態裡,是很舒服的,」克萊恩說道:「雖然你可能沒有太多機會沉浸在這種情況,你很少真正放任自己去做什麼無意義的事,對吧──就算你後來也成了魔物?」
卡歐斯陰沉地盯著他,這才讓克萊恩意識到自己正在踩對方的底線。
「呃──對不起,我不該提這個的,」克萊恩連忙說道:「總之──這遊戲的目的,就只是要通過長廊,到某個未知的地方去,沒有人知道長廊另一端有什麼,從遊戲目前更新的進度看來,還沒有透露長廊之後的地圖是什麼樣子。」
「我不懂,這種沒有盡頭也沒有結局的遊戲到底有什麼好玩的?」卡歐斯問道。
「這遊戲最主要的樂趣,是在於蒐集魔神,」克萊恩解釋道:「每種魔神都有各自的能力,有些魔神的能力很獨特,有些則很常見,還有一些單純只是可愛,光是解那些任務取得魔神就夠你花上好多時間了,而且平常還有一堆期間限定的活動什麼的,這種遊戲,只要設計得能讓人沉浸其中就夠了,有沒有結局並不是重點。」
克萊恩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見卡歐斯沒有其他問題要問,於是繼續道:「長廊盡頭有什麼,只有遊戲設計者自己知道──或者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不管怎樣,蘋斯一定會到長廊去,我們只能先他一步趕到那裡,再想辦法逮住他。」
卡歐斯望著他。「你怎麼知道他一定會去那裡?」
「因為無頭騎士弗卡斯是唯一的主線任務,」克萊恩說道,卡歐斯覺得他甚至有點神采奕奕。「如果是出現其他魔神──像是貝勒斯王子或貴公子戈普那類的,我就不敢保證,但弗卡斯是通往長廊的關鍵使者,他既然會出現,那就表示蘋斯想去的地方絕對是長廊。」
「那我問你,無頭騎士是蘋斯的人,我們要怎麼潛入那裡,還不被他發現?我們早晚都得跟無頭騎士對上的,就算現在不去對付他,到哪裡都一樣,我不覺得你的方法可行,你只是想玩這遊戲而已。」
克萊恩搖搖頭。「你要怎麼想我的動機都無所謂,我只能告訴你,我們必須做好萬全準備才能再次迎擊弗卡斯,你現在就像等級一的新手,貿然去打王太無謀了,別忘了我們在蘋斯創造出的世界裡,這裡的一切規則都是他制定的,但只要我們按照遊戲規則走,他就不能拿我們怎麼樣。」
「但他是這個世界的大王,就算我們照規則走,他還不是愛怎樣就怎樣?」卡歐斯反駁道。
「不對,就算是創造者,當他一投身進這遊戲本身時,他也要照規則來,一旦他用規則外的方式來完成任務,這世界本身就會察覺他是個破壞者,會將他消滅,除非他能從外部修改遊戲機制,否則他和我們一樣是對等的,這就是我們的機會,我們可以用這遊戲本身的設定打爆他,只要我們的數值比他更強就好了。」
「我並不想打爆他,我只想把他送到梅瑟嶺去──真是夠了,為什麼這會變得那麼複雜!」卡歐斯不耐地抓著頭髮。
「別那麼灰心,我們還是有優勢的,你現在帶著手機嗎?」克萊恩問道。
「有啊,怎了?」
「你還沒把《魔神之鑰》砍掉吧?」
「是還沒有……」卡歐斯這才注意到克萊恩問這話的用意。「呃──算了吧,別想了,這是別人拿我的手機去玩,我根本不知道登入帳密是什麼。」
「我有加你好友,所以帳號我有,是你的E-mail帳號,密碼的話……試試你的生日怎麼樣?」
卡歐斯百般不願地取出手機,進入《魔神之鑰》的登入畫面,在輸入帳號的欄位填入自己的電子信箱位址,並在密碼欄填入0622四個數字。
下一刻,《魔神之鑰》的開頭音樂便悠揚地響起。
「真不敢相信那變態居然用我的生日當密碼,我明明從來沒告訴過他。」卡歐斯低聲說道。
「不管怎麼樣,至少我們現在有一支軍團能使用了,」克萊恩看來似乎很高興。「再加上我蒐集的魔神,就用不著從頭練起了。」
克萊恩走到馬路上,大聲唸出一段咒文,瞬間,路中央燒起一大團火球,隨之在火中顯現的,是一台中世紀的戰車,以兩匹白色戰馬拉著,而馬兒的鬃毛與腳踝都是正在燃燒的烈火,眼睛亮得像是能照亮黑夜。
「這是遊戲中的第六十八號魔神──戰爭天使彼烈爾的戰車,」克萊恩走上前去,並介紹道。「我相信這會比無頭騎士的幽冥坐騎來得快很多。」
「我不要坐那東西。」卡歐斯沉著臉說道,並盯著那冒火的車輪。
「別這樣,它沒看起來那麼恐怖,不會燒到人的。」克萊恩將他拉上車,儘管卡歐斯的確不感到燙,但他還是花了點時間才敢坐在那金紅色──看來像是被燒得通紅的座椅上。
在他坐定的同時,克萊恩不知從哪變出了一本書,塞到他懷裡。
「這是巫魔犯罪科的人給我的,」克萊恩說道:「他們已經把《魔神之鑰》所有能解讀出的召喚咒都記錄在裡面,你可以比對一下手機裡的魔神,看有沒有你能用的。」
他說完便對卡歐斯眨了一下眼,接著揮動鞭子,驅動那兩匹熊熊燃燒的白馬,並大聲說道:「到長廊去。」
馬兒嘶鳴了起來,接著便向前狂奔,潛入漸深的夜色裡。
第三章|鬼牌
當天稍早,傑西‧布朗巡警和巫魔犯罪科的探員來到了亞德利安‧H‧奎恩家的大門前,根據他們手上的資料,奎恩原本一直住在藍月谷,但經過四年前的襲擊事件後,他便搬到了鄰鎮,而《魔神之鑰》的遊戲工作室也隨著他一同搬到這裡。
正如傑西所想,奎恩的住處是間很不錯的大房子,但從外觀看來完全是一般住家,不像是有經營工作室的樣子,若不是門牌掛著《魔神之鑰》的工作室名稱「鬼魅王子」,他絕對不會聯想到這房子跟他最愛的遊戲有什麼關係。
他們穿過以紅磚矮牆圍起的前院,步上鋪得極為工整的石階,來到那扇乳白色的大門前。
「天哪,我是這遊戲的大粉絲,」傑西緊張地搓了搓手。「而我現在竟然得進去勒令他們歇業,這太殘忍了。」
一旁的巫魔犯罪科探員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建議你不要顯得太興奮,傑西。」
「你不懂,我開始覺得卡歐斯隊長是故意的,他明知道我愛死了《魔神之鑰》,還叫我來做這種事。」傑西哀鳴道。
「我當然懂,」探員慢條斯理地說道:「是我也會故意這麼做。」
「為什麼?」傑西問他。
探員將口中的泡泡糖吹出一個粉紅色的氣泡,任它爆裂在嘴唇上,然後用舌頭和牙齒將黏在嘴上的泡泡糖挪回口中,那雙在牛角眼鏡後方的眼神依然渙散,對於這個問句似乎沒有多大反應。
「因為那樣很殘忍,所以很有趣。」他說。
「你好變態喔,伊溫。」傑西評道。
名為伊溫的眼鏡探員聳聳肩,說道:「你到底要不要敲門?」
「好啦,給我一秒鐘。」他說罷便深深吸了口氣又吐出來,並將手汗抹在蜜糖色的金髮上。「好了。」他上前按了門鈴。
沒有回應。
傑西和伊溫互看了一眼,接著傑西再度按了一次門鈴,這次按得比上一次久,但始終聽不見裡頭有何動靜。
伊溫默默地將口中的泡泡糖吐在包裝紙上,捏起來收進口袋裡。
「你在嗎?奎恩先生?」傑西大聲喊道。
一片寂靜。
傑西轉了轉門把,發現大門並未上鎖,幾乎是一推就開。
他瞪大眼睛,望向伊溫,而伊溫原本渙散的眼神也消失了,他拿出一把槍,拉開保險栓,而傑西也跟著照做。
「數到三我們就進去。」傑西悄聲說道。
「不用那麼麻煩。」伊溫說完立刻將門踹開,迅速跳進去,將槍口對著屋內,環顧四周後,他招手示意傑西進來。
傑西連忙跟進去,將槍口對著地板,與自己的雙腿平行,以避免對到前方的伊溫,他四下望了望,只見客廳內的沙發和茶几都翻倒在地,地上有一些玻璃碎片和散落的文件,牆邊有一堆電線與機器堆在那裡,除此之外,這裡沒任何人。
伊溫快速地打開每扇門,確認其他房間裡都沒有人,然後示意傑西上樓,自己則去察看屋子後方。
他走到廚房,覺得這裡看來似乎沒有異樣,後院也沒有任何逃離的痕跡,奎恩的車還停在車庫裡,沒有人離開。
作為一家開業的工作室,而這工作室出品的遊戲還賺錢到不行,沒有請員工實在是有點奇怪,伊溫不禁這麼想。
他轉身回到屋內,同時聽見傑西喊他的聲音,他三步併兩步跑上樓去,只見傑西站在走道上,瞪視著房門口,一臉惶然。
「伊溫,快叫救護車!」他叫道。
他迅速趕到房門口,只見奎恩正躺在地板上,那張看上去不過三十幾歲的臉龐顯得極為蒼白,他雙眼緊閉,看來已經沒了意識,房間內所有的主機都還在運作,電線纏繞在他的身上,像是一團將他吞噬的藤蔓。
「他沒有呼吸了,有人攻擊他!」傑西說道。
伊溫很快看了一眼走道上的地毯,赭紅色的地毯平整乾淨,沒有任何拖行過的痕跡,也沒有可疑的腳印。
房間內的電腦和主機沒有毀壞,桌上的書和文件也沒有翻動過的跡象,奎恩看來就像是被小心地纏起來,造成某種被攻擊的假象。
「停止呼吸這種事簡單得很,連我也辦得到。」伊溫說道,並走上前去,高舉一手,在空中劃出一道泛著藍光的咒印,並高聲唸出咒語,將那道咒印狠狠打向平躺在地的奎恩。
傑西幾乎傻眼了,他簡直不敢相信伊溫會這樣對付一個失去意識的人,他衝上前去抓住伊溫的肩膀,將他拽過來,叫道:「伊溫!你幹什──」
「你仔細看看那傢伙。」伊溫打斷他的話,同一時刻,傑西看見伊溫的雙眼泛著藍色的光,幾乎看不見他的瞳仁,就像兩盞發亮的燈。
傑西轉頭望向那房間,而奎恩已不在那團電線裡了。
他慢慢將視線往上移,此時,在那個房間裡,所有機器似乎都正散發著電流,他看見一道道如同閃電的光線閃現在房間裡,集結在正中央成為一團巨大的光球,光球的中心飄浮著一個身影──亞德利安‧哈勒‧奎恩就這麼浮在半空中,吸取著那宛若源源不絕的電流,他原本紮著馬尾的亞麻色長髮此時已經散開,髮色在光流中變得極為淡色,幾乎像是銀髮,而那張原本就不怎麼顯老的臉,此時則變得更加年輕,幾乎像是個十五、六歲的青少年。
傑西看到他的雙眼和伊溫一樣,都發著光芒,但與伊溫不同的是,奎恩的眼睛發出的是紫紅色的光。
奎恩冷冷地望著伊溫,說道:「我以前見過這種顏色的魔法能量……害我想起討厭的事來了。」
「總算逮到你了,」伊溫說道,此時他已沒有戴著眼鏡了,頭髮的顏色也從黑色變成很淡的淺藍色。「看來你果然也是巫魔犯。」
「你要抓得到我,才能算得上是逮到我。」奎恩笑了起來,雙手一舉,便揮出一道電流,往伊溫和傑西身上席捲而來,伊溫連忙畫陣擋下,儘管及時擋掉攻擊,但魔法陣也在碰觸到電流的瞬間碎裂,伊溫悶哼一聲,便倒在傑西身上,傑西連忙護住他,但自己也摔倒在走道上。
奎恩冷笑了一下,接著便從房間裡飄了出來,將手一揮,伊溫與傑西身下便浮現一道紫紅的魔法陣,就在兩人還未反應過來前,那道魔法陣便發出光芒,伸出數道光鞭纏住伊溫與傑西,令他們動彈不得。
「ISHGAH‧DALIAH!」伊溫大喊,瞬間又出現一道藍色法陣在他們身下,粉碎了原本的法陣,纏著他們的光鞭也忽然像玻璃般碎開,化成血紅色的水晶狀碎粒,散落在鋪著赭紅地毯的走道上。
伊溫從地上跳起來,高舉雙手往奎恩揮下,大聲說道:「PHANTIN‧KAHKKCHIEH!」瞬間便有無數道藍色光鞭從四面八方伸向奎恩,將他的四肢緊緊纏住。
「ARKH。」伊溫低語道,隨之在他手中出現一把藍色光弓,他將弓拉滿,隨即在弓弦中央出現一把閃動著冷藍色火焰的光箭。
他瞄準奎恩,將箭射了出去。
光箭穩穩地射中奎恩,將他射飛出去,他整個人往後跌下樓梯欄杆,掉到客廳去。
但他們沒有聽見重物落地的聲音。
傑西連忙和伊溫一起奔向欄杆處,往下一看,只見客廳中央有一道巨大的紫色法陣,法陣中央是如同深淵般的黑洞,奎恩以平躺之姿飄浮在法陣上空,緩緩墜落,雙手握著插在胸口的那支藍色光箭,而那支箭被他的手碰觸到之後,就忽然化為血紅色,最後轉黑,他輕輕一捏,箭身就在他手中化為虀粉。
而奎恩穿著的赭色V領衫完全沒有破損,他的胸口也沒有傷痕。
他對兩人咧嘴一笑,雙眼的光芒也在瞬間轉淡,傑西看見他的眼珠是發亮的紫紅色。
「我是不會被同樣的魔法能量擊敗第二次的,小鬼。」奎恩說道,接著迅速被吸進法陣中間的黑洞,而法陣也在下一刻縮小消失了,僅留下客廳的一團凌亂。
伊溫嘆了口氣,重新戴上眼鏡,眼睛和髮色也在一瞬間恢復正常。
「我就知道,哪可能打得過這種完全不用唸咒就能發動魔法的老妖怪。」伊溫說道。
「伊溫你超強的好不好!」傑西嚷道:「我完全一點屁用也沒有!」
「不要那麼妄自菲薄,我本來打算,如果他繼續發動攻擊,就要用魔法操控你當肉盾的說。」
「吭!真的假的!」
「不要在我耳朵旁邊大吼大叫,」伊溫皺起眉頭:「我要耳聾了。」
傑西苦著臉,望向屋內的一團凌亂。「好吧,看來《魔神之鑰》確實是非法遊戲,而且它的老闆還用巫術攻擊我們,我對這遊戲徹底破滅了。」
「這真是好消息。」伊溫不帶表情地說道。「我們叫局裡的人來蒐證吧,這裡留下的東西夠讓奎恩治罪了。」
傑西拿出手機,看到手機桌布上是《魔神之鑰》的圖片,又不禁觸景傷情。
「你想他為什麼要裝成一副被攻擊的樣子?」傑西哀怨地問道:「他怎麼知道我們會來?」
「肯定有人給他消息,這完全就是四年前玩的同一套,」伊溫說道:「現在想起來,一切都說得通了,只可惜四年前的襲擊案沒有轉到第十九分局,因為那案子看來並沒有涉及超自然犯罪,如果那時有交到我們局裡,我們一定會知道奎恩就是以前逃掉的那個巫魔犯。」他輕咬著指甲,似乎非常不悅。「四年前一定發生了什麼,差點讓奎恩露出馬腳,他才要這樣害他外甥背黑鍋──不對,那個叫伊文森‧蘋斯的傢伙搞不好根本不是他外甥,沒人知道奎恩到底活了多久,他的親人應該早就不在了。」
「這個叫奎恩的傢伙到底是誰?為什麼你好像對他瞭若指掌?」傑西問道。
「我們巫魔研究科對所有巫魔犯都有建檔,一看到他那種魔法能量的顏色就知道了,他涉及的案子可多了,十七年前的萊昂王石棺失蹤案、還有更早以前的梅瑟嶺大屠殺都跟他有關係。」
「梅瑟嶺?那不就是──」
「魔法師的大本營──我的家鄉,」伊溫說道:「雖然大屠殺的案子是在我出生前發生的,但在我小時候,每個家長都會叮囑孩子們放學就趕快回家,不要在外逗留太久,因為沒有人知道奎恩犯下那些案子後去了哪裡,他彷彿會躲在每個角落、每個暗巷、或是陽光照不到的任何陰影處,等到人們落單,他就會跳出來把他們吃掉,在我小時候,他就像是一個這樣的存在。」
傑西目瞪口呆地望著他。「這樣你居然還敢正面迎擊他?你真了不起!換作是我的話,童年的惡夢像這樣真真實實地現身在自己面前,我大概會嚇到腿軟吧!」
伊溫露出一個不敢置信的笑容。「他算不上什麼童年的惡夢吧,你剛也看到了,他只是個青少年──永遠長不大的青少年,在我小時候他是很有名沒錯,可是這種恐慌感對小孩子是很難真正感受到的,對小鬼來說,比起奎恩這種真實存在的犯罪者,床底下不存在的怪物還比較可怕。」
◆
伊溫將傑西留在樓上,讓他去聯絡局裡,自己則走到客廳,蹲下身來將手懸在剛剛魔法陣消失的地方,試圖追蹤能量反應。
正如他所想,奎恩消失得很徹底,他什麼也感應不到。
我以前見過這種顏色的魔法能量……害我想起討厭的事來了。
奎恩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微蹙眉頭。
他很確定,在今天以前,他從來沒見過奎恩這個人,對他的認識僅止於第十九分局內的檔案紀錄,但奎恩卻似乎對他的魔法能量有印象,這意味著或許奎恩見過他家族裡的人,因為他的魔法能量是遺傳自他父執輩那一邊,他雖然也曾在家族以外的人身上見過類似顏色的魔法能量,但完全一模一樣的他倒還沒有見過。
這念頭令伊溫想吐,惡名昭彰的殺人魔王居然會跟他家人有關係?開什麼玩笑?
我是不會被同樣的魔法能量擊敗第二次的,小鬼。
伊溫收回手,站起身來,但視線仍盯著奎恩剛剛消失的地方。
對他而言,成為魔法師這件事一直都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他出身自梅瑟嶺一個古老的魔法師世家──就和鎮上其他魔法師的家族一樣古老,也正因如此,他從小就聽多了那些老掉牙的傳說故事,像是誰的祖先曾經徒手幹掉魔龍啦,誰的家族中又曾經出過什麼了不起的大魔法師之類。
他自己的家族,當然也少不了幾個這種誇張的傳奇故事,但他向來都認為那些口耳相傳的野史並不可信,什麼屠龍傳說八成只是宰了山上哪條蛇之類的事;身為一個能夠使用魔法的術者,他非常確定,所謂的魔法根本就沒有一般人想像得那麼神──那甚至不能用來讓自己的日常生活更加便利,舉例來說,與其背一條長得要命的移動咒,倒還不如就走到書架前,把那本自己要看的書用手拿出來就好了,電影裡演的──什麼用魔法就能輕鬆打掃的事也都是騙人的,你無法要求拖把能夠有足夠的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塞不進沙發後的某個縫隙,當然你可以乾脆用法術賦予它人格,但等著瞧吧,過沒幾天它就會開始罷工,或是抗議為什麼它總是得拖地,沒有幾個魔法師會無聊到真的去使用魔法來處理身邊的一切大小事,因為那不但耗魔力,而且效率奇低,低到會讓人覺得不如自己動手做還比較快。
他很難想像,自己的家族裡有人曾經和奎恩那樣的黑魔法師戰鬥,甚至還打敗了他。
這實在太誇張了,要怎樣才能擊敗那種等級的魔法師?他絕不相信那是能獨力辦到的事。
除非奎恩在當時也是個小嫩嫩,除非他當時也是個不靠唸咒就發動不了魔法的術者,除非──
除非他放水。
他從鼻息間哼了一聲,對這個想法十分不以為然。
但無論如何,問問也無妨。
他拿起手機,撥了一個很久沒打的號碼。
「喂?約恩嗎?」
電話另一頭傳來一個像是剛睡醒的聲音:「伊溫?是你嗎?」
「對啦,是我,聽著,我知道突然打來叫你做這個有點怪……但你人在梅瑟嶺對吧?可以幫我查一下牙琳斯家族的歷史文獻嗎?就是──有沒有曾經和黑魔法師打過交道的記載?什麼都可以,幫我查查。」
「你家的事為什麼要我幫你查?你去找你姊啊。」那個聲音似乎變得更想睡了,但伊溫知道他清醒得很。
伊溫嘖了一聲:「席琳會鳥我才怪,她超不爽第十九分局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她那個性吧。」
電話另一端傳來約恩的輕笑聲,聽起來有點幸災樂禍。「呵,對啊,她會把你拆了。」
「別鬧了,你能幫我查嗎?」
「好啦,我幫你查,你很急著要嗎?」
「呃……」伊溫想了想,說道:「總之盡快給我。」
「記得下次你請客啊。」電話裡那端的聲音仍帶著笑意,隨後便掛了電話。
伊溫將手機收進口袋,同時,傑西也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伊溫,你想會是誰告訴奎恩他已經被我們盯上的?」
「這個嘛,也許線人可以給我們答案。」
傑西盯著伊溫,覺得他好像笑了一下。
第四章|死亡甜心
他在這裡的外號是「兔子」。
他會得到這個外號,除了因為他總是戴著一只兔耳狀的髮箍外,也是因為他來去就像兔子一樣飛快,彷彿隨時能鑽進暗巷中的某個角落,然後就這麼一溜煙不見蹤影。
他就像狡兔一樣,在不同地方擁有不同的窟,每當有仇家找上門來,總是會撲空,但有好運降臨時,他又總會精準地出現,沒人知道他今晚會待在哪個地方,也沒人知道他到底擁有多少棲身之處。
此時已經是晚上,「死亡甜心」俱樂部高塔上的霓虹燈已點亮,在這條充滿燈紅酒綠的街上逕自佇立,這是摹若島上有名的紅燈區,歷史悠久,它在當地就如同一個獨立的自治區,任何法治力量都不能撼動它。
伊溫和傑西下了車,來到「死亡甜心」的門口,一路上,他們身上的白制服引起了不少側目,對這裡的某些生物來說,第十九分局制服上所繡的黑色金邊十字頗為冒犯他們,但他們之中沒人真想找第十九分局的麻煩,也因此,他們不過就是閃到一邊去,暗罵了幾句不雅的話語,僅此而已。
一走進「死亡甜心」,一陣甜甜的香味便迎面而來,眼前出現的盡是身材火辣,穿著裸露的美女,這種場面令傑西很不自在,他極力想掩飾臉紅,卻還是被經過身邊的幾個女郎調侃了幾句。
但伊溫好像完全把那些性感撩人的女郎當成空氣一樣,彷彿她們毫無吸引力可言,他逕自走到一角,跟其中一個端酒的女服務生(她全身上下只穿著一條荷葉邊圍裙)說了些什麼,然後那女服務生便走到後頭去了。
當伊溫走回傑西身邊時,傑西才好不容易暫時擺脫尷尬的窘境。
「天哪,為什麼她們不會來糾纏你?」傑西紅著臉說道,同時旁邊有個女郎飛快地捏了他的臀部一下,害他整個人差點跳了起來。
「因為她們看得出來,捉弄你比捉弄我有趣。」伊溫面無表情地說道:「你知道為什麼這裡到處都是糖果的香味嗎?」
「呃……不就是她們身上的香水味嗎?」
「你猜錯了,那是體味,不是香水味。」伊溫說道:「我講件能讓你不那麼興奮的事吧,摹若島上的紅燈區是很有名的非人種花街,各個俱樂部都有不同類型的非人種,用來服務不同喜好需求的客人,像是這間「死亡甜心」的主要客群,就是戀屍癖愛好者。」
「戀……屍?」傑西好像完全沒聽懂。
伊溫將他拉過來,低聲說道:「你現在放眼望過去能看到的,全都是死人,這家俱樂部的經營主收購這些屍體,在他們的身體裡灌入糖漿以殺菌,並做好防腐處理,綁定靈魂契約好讓他們在這裡工作,他們聞起來之所以那麼甜,就是這個原因,他們嘗起來甚至也像糖果一樣,不過只有信譽良好的老主顧才允許吃他們,一次只能選一個部位品嘗,雖然這些經過特殊處理的糖漬死人能夠再生,但一次吃掉太多部位也是很麻煩的。」
「噁……」傑西一臉快吐的樣子。「這種事不違法嗎?簡直太噁心了。」
「他們的契約都是生前簽的,除非中間有涉及到詐騙,否則沒人能拿他們怎麼樣,你以為其他鄰近居民沒想過這點嗎?他們想趕走這群非人種好久了,但就是趕不走。」
傑西鐵青著臉,他現在再也不覺得身旁這些性感女郎吸引人了。
這時,一個全身上下都穿著粉紅色,連頭髮也染成粉紅色的美貌女郎步下俱樂部後方的旋轉階梯,滿臉笑容地朝他們走來。「這不是伊溫嗎?歡迎歡迎,今天是來玩的,還是有案子?」
「請不要明知故問,巴貝爾,」伊溫嘆了口氣。「你這裡向來都沒有我喜歡的類型。」
「果然還是為了案子,真是冷淡,你要的話,我陪你也行啊。」粉紅女郎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傑西注意到這個叫巴貝爾的女人雖然臉蛋很漂亮,但和屋內其他豐乳翹臀的女人相比,身材實在是沒料不少。
「謝了,但我想找的是兔子,他在嗎?」伊溫說道,語調依舊冷淡。
巴貝爾似乎有點不太高興。「兔子是我這兒的保鑣,他又不接客。」
「也許我的話可以例外。」伊溫說道。
「哼,真搞不懂你們這些條子。」巴貝爾說罷便轉過身去,說道:「走吧,我帶你們去見他,但我不保證他今天會待在房裡,他那人老是神出鬼沒的。」
「我知道。」伊溫回道。
巴貝爾領著他們走進旋轉樓梯下方的通道,穿過一道道的粉紅色簾幕,在一陣陣甜得膩人的糖果香氣縈繞下,巴貝爾打開走廊盡頭一道巧克力色的門,來到「死亡甜心」的露台上,在石製的露台一端有一條長長的石階,巴貝爾領著他們走了下去,最後來到一道顏色看起來很像檸檬薄餅的門外。
「這就是他的房間。」巴貝爾說道:「要我幫你們敲門嗎?」
「不用了,謝謝你,巴貝爾,你去忙你的吧。」
巴貝爾嘆了口氣。「是啊,『謝謝你』,每次都只有這樣而已,當我是什麼?門房嗎?」
傑西望著巴貝爾氣呼呼地循著原路走回去,直到消失在視線外為止,不禁喃喃說道:「她很可愛,可惜身材不夠有料。」
「是啊,那大概是因為他其實是男的吧。」伊溫說道。
「啥?你說什麼!她──他是──」
傑西還沒說完,就被伊溫的敲門聲給打斷,不久,門後就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
「你說剛剛那個人是男的?」傑西壓低聲音問道。
「他全名叫艾洛伊修‧巴貝爾,懷疑嗎?」伊溫同樣輕聲回道:「順便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他不是死人。」
「咦?」
同時,門被打開了,門口出現的是一個金髮男子,長得很俊秀,但極為怪異的是,他頭上戴著一只黑色的兔耳髮箍。
「伊溫?」金髮男一臉困惑。
「嗨,今天是黑兔啊,芬尼耿?」伊溫笑著說道。
戴著兔耳髮箍的男子頓時一臉慌亂。「不要叫我那個名字。」他說。
「那就照以前在學校那樣叫你芬尼吧,」伊溫愉快地說道:「我們有多久沒見了?你現在還有練習煉金術嗎?我記得以前每次考煉金學都會輸給你,你從來就不肯把第一名讓給我。」
男子更加驚惶失措了,他連忙將伊溫拉進房裡。「算我求你!別再說了!」他壓低聲音叫道,幾乎是氣音。
傑西不懂這幾句話為何能讓他這麼驚慌,但也順理成章地跟著踏進房內,而當他和伊溫一置身在門內,那名兔耳髮箍男就匆匆忙忙地將門關上。
「沒人會聽見的,芬尼,我已經用感應能力探測過了,這附近沒人在聽我們說什麼。」伊溫說道。
「要是被人知道我是魔法師,我就麻煩大了,」芬尼嘆了口氣:「這裡的人不喜歡魔法師,你知道我費了多少工夫才讓他們相信我只是個打手嗎?」
伊溫嚴肅地望著他。「芬尼,我不是想干涉你什麼,但我真的覺得你窩在這種地方很可惜,記得嗎?當年畢業的時候,你本來可以受到聖冕冊封,成為光法騎士的。」
芬尼微弱地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擺出笑容,但可惜效果不彰。「我們說過不要再討論這個了,伊溫,這是我的選擇,我並不後悔。」
傑西覺得好像沒有他插話的餘地,於是隨意地瀏覽了一下這房間,房內的空間沒有外頭看來那麼小,甚至還挺寬闊的,牆壁和地板都是原木材質,屋內的擺設很雅致,且讓傑西由衷鬆了口氣的是,這裡完全沒有「死亡甜心」裡那種幾乎讓人窒息的糖果甜味。
他注意到屋內一角靠近床的櫃子上,擺著一個相框,而相框裡看起來很像是巴貝爾的照片。
他連忙移開視線,裝作沒有看見。
「好吧,不談這個,」伊溫的聲音再次在屋內響起:「芬尼,你是不是有跟奎恩聯絡?」
「奎恩?哪個奎恩?」芬尼皺起眉頭。
忽然,芬尼整個人往後彈,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拳頭打到牆上,發出一聲巨響,然後他重重摔到地上,牆上的掛畫也跟著掉了下來,砸中他的頭。
傑西被這一幕徹底嚇到了,以為又遭到什麼魔法攻擊,但他很快便看見伊溫半舉的手上有一道藍光,而那藍光很快就不見了。
「伊溫!你搞什麼!」芬尼趴在地上哀鳴道,他看起來似乎很痛,但傑西覺得他應該沒有流血。「幹麼突然打我?」
「你真是退步太多了,這種等級的攻擊居然閃不掉?」伊溫說道:「真對你太失望了。」
伊溫蹲下身去,一手狠狠抓住芬尼那頭柔順的秀髮,完全不管是否會因此讓芬尼的頭皮禿掉一大塊。「你最好少給我裝蒜,你告訴過奎恩我們會去找他,對吧?」
「……我沒有。」
幾乎就在最後一個字剛從芬尼口中吐出來時,伊溫就將芬尼的臉狠狠往原木地板上招呼,發出極大的撞擊聲,看得傑西不由得縮了縮肩膀。
伊溫再次抓起芬尼的頭髮,在他耳邊說道:「我知道你在唬我,你最好識相點。」
芬尼喘著氣,看起來可憐兮兮的,但伊溫似乎不打算同情他,他舉起另一手,而藍色的光芒已在他手掌中顯現。
「好!我說!我都說總可以了吧!」芬尼哀號道:「奎恩他跟巴貝爾是舊識,巴貝爾知道奎恩在搞的那個遊戲有問題之後,就去跟他說:老兄,你搞的那遊戲可能被第十九分局盯上了,建議他小心點,就這樣而已。」
「巴貝爾怎麼知道的?還不就是你跟他說的。」
芬尼盯著地板,什麼也沒說。
伊溫放開手,將他扔在地上。「值得嗎?為了那沒良心的人妖,你寧可違反魔法師絕不可背叛同族的誓約?」伊溫站起身來,低眼說道:「你是在玩火,奧斯塔‧芬尼耿,要是你越陷越深,惡墮成黑魔法師,我可幫不了你。」
「我不會變成黑魔法師的,」芬尼撐起身子,抬眼看他。「我已經答應巴貝爾,不會再使用法術了,你應該很清楚,不再使用法力的魔法師最後會怎麼樣。」
「那不一定真能讓你變成普通人類,有些人反而會因此被魔力反噬。」
「誰知道呢?也許我就是那萬中選一真能順利轉化的人。」芬尼虛弱地笑了笑。
傑西看得出伊溫其實不想再多說什麼,但為了案子,伊溫仍開口道:「巴貝爾跟奎恩怎麼認識的?」
芬尼搖搖頭。「誰曉得,但他們的交情似乎很久了,也許打從「死亡甜心」存在前就認識了,據我所知,那時摹若島還不像現在這麼排斥魔法師。」
有些念頭開始在伊溫腦內轉著,但那還無法成為一個清晰的想法。
「我們走吧,傑西。」伊溫說道,接著轉身走到門口,傑西也跟了上去。
當伊溫伸手正要開門時,他停了下來,回頭對芬尼說道:
「奧斯塔,我真不懂你為什麼可以傻到這種程度,巴貝爾根本不值得你如此。」
芬尼朝他淡淡一笑。「你從沒愛上過誰,當然不懂。」
伊溫的眉頭抽動了一下,有那麼一刻,傑西覺得他好像要發飆了,但他並沒有。
「你懂個屁啊,奧斯塔‧芬尼耿。」他說。
第五章|白騎士與黑騎士
當那隻魔物的手臂被扯爛丟到卡歐斯眼前時,他簡直覺得快睡著了。
現在,他和克萊恩還處在這個該死的異空間裡,他們已經進展到不知第幾塊地圖了,正在跟這關的最後大魔王纏鬥──雖說是纏鬥,但也只是叫出幾隻魔神讓他們互毆而已,而且重複的咒語太多,卡歐斯覺得這一切簡直有種催眠效果。
「好耶!我們可以進入第二十三號地圖了!」克萊恩興奮地叫道,他剛剛才殺死一隻長了很多頭的妖怪,卡歐斯不記得那隻妖怪叫什麼名字,因為這遊戲裡出現的多頭妖怪太多了。
「才到二十三嗎?」卡歐斯坐在戰車上,以手掌托著下巴,眼睛已經快睜不開了。「我以為應該已經打到第三十號了。」
「嘿!打起精神嘛!」克萊恩注意到他的疲態,便走到戰車前對他說道:「我們不能在這裡停下來,要是蘋斯比我們早到長廊怎麼辦?」
「我不想再聽見你叫他蘋斯(Prince)了,那傢伙根本不配。」卡歐斯慵懶地說道。
「別這樣,你可是昆恩(Queen)欸,你可以修理他一頓。」
「謝謝你提醒我喔。」卡歐斯的語調仍然提不起精神來。「我不認為我們趕得上了,那傢伙是這遊戲的設計者,他不可能像我們一樣打得那麼慢,肯定早就到終點了。」
克萊恩搖搖手指,嘖了幾聲:「我不是說過了,蘋──伊文森就算身為設計者,而且身邊還有弗卡斯的幽冥坐騎,可以一口氣跨過很多進度,可是只要我們進度不停擺的話,他依然要苦追我們──因為他現在也是玩家之一,他不能違背遊戲規則。」
「那都是你在說的,我不覺得他會那麼老實。」卡歐斯抹抹臉,說道:「我真的超想睡的,現在外面的世界一定是白天了。」
「好吧,接下來的進度就交給我,」克萊恩乾脆地說道:「你可以休息一下,到長廊我再叫你。」
卡歐斯其實並不願完全信任眼前這個才認識不久的人,但他無法抵擋睡意,他斜倚在戰車一側,很快睡著了。
克萊恩確定他睡著之後,便往前走了幾步,離戰車稍遠了些,並低聲念了句召喚咒,一個發光的魔法陣在他前方的地面上湧現,隨後,一個手拿大旗,有著淡金色長髮,面戴半截面具,身穿白銀盔甲的騎士便隨著光芒出現在法陣中央,而須臾間,法陣便消失了。
「老實說,我也有點累了,」克萊恩對那騎士說道:「接下來的魔物就交給你吧,艾利格斯。」
那騎士語帶不悅地說道:「我可是位列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統率六十支荒橫士軍團的地獄大公爵,結果你只是叫我出來幫你打機趕進度?」
克萊恩嘆了口氣:「拜託趕快叫你手下的荒橫士把地圖清光,不然一場一場打實在是太累了。」
「好吧,你欠我一次。」騎士說罷便將坐騎調過頭去,將手上的大旗重重插在泥土地上。
瞬間,某種震波從旗桿立足之地往外擴散,席起一道強風,將周圍的森林吹得沙沙作響,但那奇特的震波很快便消失了,那甚至沒有撼動地面半分,也沒驚醒克萊恩身後的卡歐斯。
「真想不到我有一天居然會成為使魔的使魔,」艾利格斯抱怨道,並將額前的一束柔亮金髮甩到身後。「世風日下啊。」
「別抱怨了,賦予我力量的可是那位吸血鬼之王──雖然是在他不自覺的情況下召喚我的,但能夠成為那位大人的使者,是你的榮幸。」克萊恩說道。
艾利格斯看了他一眼。「真叫人意外,你看起來很年輕,卻是個老派得不能再老派的使魔,現在哪有人像你那樣說話的。」
克萊恩將雙手交叉在胸前,說道:「不要把我跟現在那些毫無忠誠度的使魔相提並論,我打從黑暗時代就跟隨我的主人了,他拯救了我的靈魂,只要我的意志不滅,我就永不會離棄他。」
「呃,好肉麻,這些話你去跟你主子說吧,別說給我聽。」艾利格斯做出一個搔雞皮疙瘩的動作,儘管他全身都包覆在鑲有金邊的白銀鎧甲中。
「你的荒橫士軍團到底幾時才會出動?」克萊恩不耐地說道。「我連個馬蹄聲都聽不見。」
艾利格斯笑了一下。「你不會以為幽冥軍團走路時是有聲音的吧?他們全是幽靈,騰雲駕霧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他們現在早就殺光所有擋在前方的阻礙者了──那些假託吾輩名號的偽魔神們──」
「但在這遊戲中有一個真正的魔神,」克萊恩打斷他的話。「那個無頭騎士是你們其中之一吧,他應該是七十二柱裡的弗卡斯騎士。」
艾利格斯聳聳肩,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攤手動作。「我不認識那傢伙,弗卡斯才不會蠢到搞丟他的頭。」
這話令克萊恩頗為吃驚。「那……他會是誰?」
「誰知道?」艾利格斯將修長的手指輕擱在馬鞍上,低眼說道。「總之不是我們之中的一員就是了,可能只是個無主的荒橫士。」
「也可能是被控制的荒橫士,」克萊恩沉吟道。「他聽命於伊文森‧蘋斯,伊文森會巫術,他一定握有什麼掌控無頭騎士的關鍵。」
他抬眼望向艾利格斯,而艾利格斯頓時嘴角一癟。
「休想,你別想再使喚我去做什麼雜事,」艾利格斯說道:「我是掌管軍事之主,是召喚戰場之人,命定的勝利者,我拒絕像個跑腿小弟一樣,幫你們第十九分局做東做西。」
克萊恩走近他,說道:「幫我打聽你們七十二柱裡面,有誰弄丟了手下的荒橫士。」
「我拒絕,」艾利格斯沉著臉說道:「我又不是跟每個人都熟,要問七十二個人欸,你自己去啊。」
克萊恩一手叉腰,說道:「你總有其他朋友能幫你吧?又不是全部都不熟。」
艾利格斯沉默不語,似乎打定主意拒絕到底。
「拜託,有人偷走了你們的荒橫士,這還不夠嚴重嗎?」克萊恩仍試圖說服他:「你們都曾是上古尊貴的君王,能夠忍受這種事情在你們眼皮底下發生嗎?你明知道荒橫士是多強大的存在,要是落到隨便什麼人手裡,那絕對會是場大災難!你能坐視不管嗎?」
「你說到重點了,『曾是』。」艾利格斯淡淡回道:「我們都曾是赫赫有名的君王沒錯,但那都是往日榮光了,從中世紀的術士將我們記載進一本愚蠢可笑的魔法偽典起,我們就不再是『我們』了,我們是惡魔,是怪物,過去的人們因我們的顯赫戰功與偉大貢獻而愛戴我們,如今的人們則僅因為邪惡的信念而崇拜我們,不是我們自願變成這樣的,是人們的意志改變了我們。」
克萊恩看著他,似乎對這番話不感興趣。「你的意思就是,你現在之所以變成一個唯利是圖、懶散、自戀的討厭鬼,全都是因為人們現在認為你是惡魔,都是別人的錯,是這樣嗎?」
「你說得好像我只是個整天怨天怨地怨別人的中學生似的。」艾利格斯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
「好心點,幫個忙,」克萊恩說道:「你不會吃虧的,你想想看,若那傢伙真是個無主幽魂,你搞不好可以把他收服起來呢。」
「如果他不是呢?」艾利格斯的語調依舊冷漠,但神情已變得有些柔和。
克萊恩望著他,靜靜地笑了:「你會還回去?」
艾利格斯拉動韁繩,似乎打算離開了。「想也知道我不會。」
他騎著白馬遁入林木的陰影中,一下子就不見了。
克萊恩站在原地,對著無人的林間喃喃說道:「還說呢,明明就當惡魔當得很爽。」
他轉身回到戰車上,載著熟睡的卡歐斯通過森林,來到一片廣大的荒野,雲霧在遠處的山邊嬝繞,而在群山圍繞的正下方,有一座湖泊。
這裡的一切地形都是按照藍月谷的地理環境所設計的,克萊恩知道,那座湖想必在現實中正是對應藍月谷郊區的度假景點「眠湖」。
只要渡過那座湖,就能到達藍月谷的盡頭。
也是《魔神之鑰》的地圖終點。
克萊恩駕著戰車通過荒野,全身透著火光的馬兒踩著火焰前行著,燃燒的火戰車越過一具具怵目驚心的魔物屍體,在牠們身上開出一條燒紅的道路。
艾利格斯的軍隊確實清空了前方的道路,克萊恩望著荒野上遍地染血的屍首,滿意地想著。
◆
伊文森從睡夢中醒來,一時間,他還以為自己仍在夢中,但很快便發現這不是夢,他猛地坐起身來,並察覺自己一直到剛剛為止都睡在無頭騎士的腿上。
「我睡了多久?」他問,並緊張地抹了抹嘴邊,確定自己沒有流口水流得太厲害。
「沒多久,」無頭騎士的回答無聲地在伊文森腦中響起。「但我們得趕路了,他們已經接近「永眠之湖」了。」
無頭騎士從樹下站起身來,往他的馬走去,伊文森望著他的背影,內心有些惶然。
「你真的……」伊文森開口道:「是我創造出來的嗎?」
無頭騎士本想跨上馬,但聽到這話,便停了下來。
「這一路下來,你和……」伊文森繼續道:「和其他的怪物都不一樣,雖然你的樣子就跟我遊戲中的角色一模一樣,你的領巾,你的護甲,還有腳上的長靴……這些都是我設計出來的,可是……」他抬起臉,以那雙湛藍的淡色眼睛望著騎士。「你好像……有某種意志,我覺得你甚至比我更清楚長廊後方有什麼,你之所以帶我去長廊是因為你也必須去那裡,而不是因為我的緣故。」
「那就是我被創造出來的目的,不是嗎?」無頭騎士說道。「正因為你需要知道長廊後方有什麼,才創造了我。」
「真的是那樣嗎?」伊文森垂下肩膀。「來到這裡之後,我越來越覺得……其實我也是被某人操控的一部份,為什麼我會有那些夢境──為什麼我要為這夢境創造出一個這樣的世界……這一切是不是有某隻看不見的手在推動我?我覺得……我覺得好可怕。」
「你怕什麼?怕那隻看不見的手嗎?」
「我怕我自己!」伊文森從草地上站起身來,一手抓著自己的胸口。「在今天以前,我從來就不知道我是個巫魔犯!我甚至根本不知道我會巫術!我一直在這遊戲裡灌輸某種可怕的法術,去殘害那些無辜的玩家,說不定我正是用這種力量吸引他們來的,一想到這裡我就快崩潰了!」伊文森緊抱著雙臂,說道:「為什麼我老是這樣無法控制我自己?這遊戲也是,還有四年前的事件也是,我好像不是我自己一樣,我──」他垂下頭,瞪視著腳下的草地。「我到底是誰?」
無頭騎士躍上馬背,說道:「我相信長廊會有答案。」
伊文森抬起頭來,看著無頭騎士乘馬佇立在褪成枯黃的草原上,此時天空依舊是蒼茫的灰藍色,這裡的時間彷彿不曾流動。
騎士朝他伸出手,而他只是無助地望著騎士。
「如果長廊沒有給我答案怎麼辦?」伊文森問道。
「那就表示,你接下來愛怎麼樣就怎麼樣。」
伊文森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他甩開騎士的手,轉身往來時路奔去。
他不要去長廊。
這個念頭瘋狂地攫住他,佔據了他的全部心神,他沒命地跑著,然後聽見身後迅速趕上的馬蹄聲。
騎士揮動骨鍊,捲向伊文森的身軀,而伊文森也聽見了骨鍊的聲響,他緊閉雙眼,朝虛空大喊:
「AEGIEH‧SIK!」
他抱頭蹲下,周身瞬間出現一道寶藍色的半圓形光盾,擋下了無頭騎士的骨鍊。
有那麼一刻,無頭騎士似乎愣住了。
伊文森雙手往兩側揮下,光盾瞬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旋即起身,轉身對騎士大喊:「PHANTIN‧KAHKKCHIEH!」
瞬間,許多道藍色的光鞭從地上掀起,纏住了無頭騎士與他的黑色坐騎,騎士從馬上摔了下來,四肢全被光鞭牢牢綁住。
伊文森望著他,喃喃說道:「對不起。」
然後他便逃走了。
◆
伊文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逃進森林裡,樹枝和利草打在他的身上,但他毫不在乎,只顧著逃,直到確定沒有人會從身後追上來,他才一屁股跌坐在一棵樹下。
他用手掌抹了抹眼睛,並驚覺到此刻的自己心靈狀態有多脆弱,他幾乎就要崩潰大哭起來。
但他試著調整呼吸,不讓那發生,過了幾分鐘後,他才平靜下來。
他從不知道自己會有懷念荒橫士精神病院的一天,懷念它的無趣、它的冷漠、以及它的「正常」。
他也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像現在這樣,如此地厭惡這個他一手創造的遊戲世界。
這個世界讓他變得更加奇怪了,儘管他當初正是因為「不正常」而被送進瘋人院,但那時一切看來似乎都還算在常理內,他也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如此失控。
沒有嗎?
他想起四年前的襲擊事件,照理說,他那時應該會死的。
那台電視可是結結實實砸中了他的後腦勺,他到現在還想不透他為什麼能活下來。
他皺起眉頭,瞪著腳下的一束雜草。
他想不起來自己四年前為什麼會攻擊他舅舅。
具體的說,他甚至記不得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在他腦內還能挖得出來的記憶中,只有關於被電視砸中,以及舅舅非常恨他之類的事。
其他的記憶則是一片空白,他簡直不敢相信,這四年來他只記得自己曾經攻擊自己的親人,卻不記得為什麼要這麼做。
有人奪走了他的記憶,他只能這麼解釋。
他低頭望著自己的雙手,想著自己剛剛為什麼能對無頭騎士發動魔法,還能唸出那些他從來沒印象的咒語。
這只是這世界的影響使然嗎?因為這是個能隨意召喚魔神的世界,所以他才會忽然學會他從不知道自己會用的法術?
可是那並不能解釋在他進入這世界以前,為什麼能夠憑空移動那些家具,去攻擊第十九分局的探員。
也不能解釋他為什麼會突然掉到這裡來。
那個紅髮探員說得沒錯,他的確是巫魔犯。
可是為什麼他自己不知道這件事呢?
一把斧頭從他耳際飛過,直直地釘在他對面的樹幹上,差一點就削掉了他的臉。
他望向那把斧頭,發覺那是人骨打造的,於是他抬起臉,往身旁望去,只見無頭騎士正站在他旁邊。
他無法得知無頭騎士的表情,但他覺得他應該很生氣。
「對不起。」他對騎士說道。
騎士沒回答,只是逕自走到對面,從樹幹上拔下斧頭,然後走回來,一手提起伊文森的領子,將他整個人抓起來甩到肩膀上,扛著他往森林外走。
伊文森沒有反抗,但同時也發現騎士的力氣大得出奇,因為他察覺到騎士的身材其實跟他差不多,都是偏瘦的青年人體型,他不禁想,也許騎士的年紀並沒有比他大多少。
「我……」他悄聲對騎士說道:「我很怕到了長廊之後,我會發現我完全不是我過去認知的那個人。」
騎士沒有理他,於是他繼續說下去:
「但你覺得無所謂對吧?因為這跟你無關。」
騎士一直沒有回他,他扛著伊文森回到草原上,將他甩上馬,然後坐到他身後,提起韁繩。
「你怎麼沒想過,現在的你,也許才是原本的你不能接受的那個人。」騎士說道。
伊文森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句話,只得沉默。
他們乘馬離開了原野,往永眠之湖前去。
第六章|惡魔哈勒奎
「牙琳斯家族的確有和黑魔法師對抗的紀錄,」約恩的聲音在電話中響起,在這樣的深夜裡,他的語調倒比白天時精神許多。「我這裡只追到中世紀的文獻,但更早的時代似乎也有類似的紀錄──那就得問你姊了。
「你們家族在過去數百年來,都有過不只一次和同一個魔物對抗的紀錄,這個魔物有很多名號,他其中幾個形象還曾經在古文學和戲劇中留下蹤影──但當然那些形象都被詩人或劇作家美化過了,就連梅瑟嶺有名的萊昂王傳說中也出現過這個魔物,他在這裡的名字是『厄爾金』。
「一般說法是,萊昂王在大魔法師芮納可洛斯──以及梅瑟爾王國幾位元老魔法師的協助下,擊敗了這個叫厄爾金的傢伙,但萊昂王也身受重傷,然後──」
「這故事我聽過,」伊溫打斷他:「然後,芮納可洛斯為了不讓偉大的萊昂王就此死去,就下了最後的咒語,當萊昂王的復活之日來到時,芮納可洛斯就會從永恆的沉睡中甦醒,而萊昂王的王國也會再次復興──拜託,梅瑟嶺每個小孩都聽過這故事好嗎?現在是半夜兩點,你要挑這時間打來的話,麻煩講重點,或講點我沒聽過的。」
「喔,好吧,」約恩繼續道:「但在流傳較廣的版本裡,厄爾金是食人妖對吧?可是在我找到的記載中,他其實是個魔法師,而且是個黑魔法師,他最早的名稱是『赫拉‧基寧』,『基寧』在古語中是代表『尊貴之人』或『領導者』的意思,這代表他原本很可能是上古的君王,後來不知因為什麼原因,他惡墮成了黑魔法師,並在民間傳說中演變成一個魔物的代名詞。」
伊溫聽見約恩在電話那頭清了清喉嚨,似乎很有興致要轉述某種浩瀚史詩的樣子。真虧他這麼晚了還那麼有精神。伊溫想著,並一邊用毛巾擦著剛洗過的頭髮,心想今晚大概沒機會吹乾了。
「你應該很清楚,」約恩說道:「你們牙琳斯家族的祖先之一──森林女巫依格絲,在萊昂王傳說裡,她和其他魔法師共同協助萊昂王,擊敗了厄爾金,將他永久封印於地底,但是,這並不是牙琳斯家族唯一與厄爾金對抗的紀錄。
「在後來的黑暗時代,也就是──你懂的,獵巫時期,厄爾金又再次復甦,到這個時期,厄爾金的名字變成了『亞利基諾』,這在古語中同樣是魔鬼的代名詞。
「在他重返人世後,雖然梅瑟爾王國已經不在了,但他仍對那些魔法師的後代懷有敵意,並對他們進行報復,甚至很可能操作了好幾次獵巫行動,在他的報復行動,以及當時宗教法庭的昏昧──夾擊之下,魔法師們簡直是犧牲慘重。
「直到十五世紀,厄爾金──或該說亞利基諾──才再次被封印,而且──很巧吧,同樣是你們牙琳斯家族的人把他打回老家的,這個把他擊敗的人叫奈特‧牙琳斯,關於他的記載……不知道為什麼,只有以魔法師特有的一種符文形式留下來,而且寫得很迂迴,我畢竟不是魔法師,所以不能解讀得很完整,我只大概看得懂一部份而已,但我會拍下來傳給你,我猜如果連你也不能解讀,那就只能找席琳了。」
伊溫一直安靜聽著,只偶爾發出幾聲應和,讓約恩知道他還在電話另一頭,聽到他這麼說,他便開口道:「那你先說你解讀出來的部分吧。」
「好,據我的解讀……我猜──這個奈特為了擊垮亞利基諾,可能動用了某種不得了的法術,那看起來很像是──很像……」
「很像什麼?」伊溫問道。
「很像是……黑魔法──或某種類似的儀式。」約恩說道。
「不可能,」伊溫嗤之以鼻。「牙琳斯家族裡從來就沒有出過使用黑魔法的人,打從萊昂王的時代開始,我們就一直是使用自然界當中的各種力量來轉化為法力,到現在也是如此。」
「我也是這麼想的,」約恩同意道:「我跟你家也算是從以前就有點淵源,我當然很清楚你們的法力是從哪邊來的,可是這個奈特……我總有種他好像被刻意忽略的感覺,雖然他的記載還是可以從你的族譜中找到,但就只有他被特別用符文給框起來,好像那是不太能給外人看到的東西。」
「照理說,」他繼續道:「他擊垮了亞利基諾,理應是個值得大書特書的大英雄,可是他並沒有像萊昂王那樣變成梅瑟嶺人人都知道的傳奇故事,你也是今天才第一次聽說奈特‧牙琳斯這個人,對吧?」
「是沒錯,」伊溫開始覺得脖子有點痠,於是往後躺在床上,雙眼盯著天花板。「可是要因為這樣就說他使用了黑魔法,還是太武斷了,頂多只能推斷他也許用了不太光彩的方法打倒亞利基諾。」
「嗯,也許你是對的,總之,我會把關於他的部分傳給你,我的網路爛死了,檔案到現在還傳不完,大概明早才有辦法給你,嗯……大概就這樣了。」
「好,謝謝你,約恩。」
他在電話中和約恩互道過晚安後,便將通話掛斷,把手機擱到床頭櫃上,此時他的頭髮已經幾乎乾了,他就著毛巾,躺在枕頭上,想著約恩剛剛跟他說的那些訊息。
他知道,亞利基諾這個名字有另一個變體,在其他語言中,亞利基諾可以讀作『哈勒奎』。
聽起來跟亞德利安‧哈勒‧奎恩的名字很像。
但當然,他要約恩幫他查資料的時候,並沒有告訴他奎恩的事,所以約恩自然不會把亞利基諾和多年前的梅瑟嶺大屠殺連結在一起。
他回想著自己曾在第十九分局中所看過的紀錄。
梅瑟嶺大屠殺,是在距今三十幾年前發生的案子,這件案子非常有名,幾乎每個出身梅瑟嶺的人都知道。
當年,在梅瑟嶺當地的五個魔法師家族,在同一天遭到屠殺,這五個魔法師家族都是古老梅瑟爾王國的直系後裔,案發當時是白天,所以那五個家族儘管死傷慘重,但仍有不少在外地上班上學的人逃過一劫,當時仍待在梅瑟嶺的當地人,都目擊到了有一個穿著黑大衣的魔法師,提著五大家族的繼承人頭顱,在梅瑟嶺街頭疾行,最後消失在山區。
在他逃亡途中,他殺死了一個當地的術士騎警,三天後,他被第十九分局所逮捕,但在運囚途中,兇手還是逃走了,自此之後他沒有再次犯案,就這麼憑空消失了,警方追蹤不到他的蹤跡,此案也就這麼成為懸案。
儘管如此,關於犯人的檔案還是保留了下來,犯人當時所用的名字是赫恩‧金,沒有人知道他的確切年齡,只知道他的外表是個青少年,但很可能已經存活了百年以上。
此案大大地影響了梅瑟嶺當地的居民,由於兇手一直沒有被繩之以法,有很長一段時間,人們都活在此案的陰影中,深怕赫恩‧金會再次出現。
但隨著時間過去,赫恩‧金的名字也漸漸被淡忘,直到十七年前的萊昂王石棺失竊案,這個名字才如同警鐘般,再次於梅瑟嶺居民的腦海中敲響。
但相較於三十多年前的屠殺案,萊昂石棺一案倒顯得沒有那麼驚悚,全案唯一的犧牲者,是萊昂王他本人──多年來一直收藏在梅瑟嶺當地博物館的萊昂王石棺,在某天深夜突然不翼而飛,由於現場有留下巫術的痕跡,於是此案沒有被當成一般的竊案,而是當作超自然案件處理。
一週後,警方在梅瑟嶺山區的洞穴裡尋獲了萊昂王的石棺,石棺周圍有一些施行咒術的物品和陣法,但都已遭到破壞,多日來的雨水洗刷了證據,無從確認是什麼樣的法術。
而石棺內的萊昂王遺體,則就此不知去向。
由於萊昂王石棺的藏匿地點,也曾是赫恩‧金過去曾躲藏的地方,而且現場留下的巫術痕跡,很像是黑魔法的陣法,於是赫恩‧金的傳聞一時又在梅瑟嶺騷動起來,當地電視台的專題報導,以及各家八卦雜誌的說法都紛紛出籠,繪聲繪影地傳說著赫恩‧金可能又會再次出現,而萊昂王的失蹤只不過是他邪惡計畫的第一步罷了。
儘管在萊昂石棺一案中,並沒有任何人因此死去,唯一的傷者只有博物館的夜班警衛──這與赫恩濫殺無辜的殘酷手法並不符,因此警方並不認為這是赫恩幹的,但梅瑟嶺仍有不少人認為,赫恩之所以放過他,是因為他並非梅瑟爾王國的後裔。
這名警衛在目擊報告中陳述,他只看見一個黑影攻擊他,然後他就沒有意識了,但這句陳述卻被報章雜誌大肆渲染,說他很有可能看見了一個穿黑大衣的人,刻意地引人聯想到赫恩‧金的黑衣形象去。
這整件事情炒作到後來,因為沒有再次出現新的相關事件,便逐漸變成一盤乏人問津的冷飯。
但梅瑟嶺依然有許多人相信,萊昂王石棺失竊案就是赫恩‧金幹的,儘管這中間一直沒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證明犯人就是他。
伊溫躺在床上,回想著白天與亞德利安‧哈勒‧奎恩對上的情景。
從奎恩的外表,以及他的魔法能量顏色看來,伊溫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奎恩就是赫恩‧金,因為那和他在巫魔犯罪科看過的紀錄十分吻合。
他開始覺得這可能是件意外棘手的事。
基於非人種往往能夠比人類活得更長更久,第十九分局登記有案的大多數非人種罪犯姓名,通常不一定是他們的本名,所以赫恩‧金如果只是個化名,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他很有可能為了掩人耳目,又再次改變外貌,並易名為亞德利安‧哈勒‧奎恩。
但赫恩‧金也有可能是亞利基諾嗎?
也許。
他們有著相似的出身,也同樣對梅瑟爾的魔法師存有敵意。
伊溫很難想像,是什麼樣的仇恨,能夠持續數百年──甚至千年之久。
他雖身為魔法師,但他實在不能理解那些黑魔法師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他突然想起芬尼,雖然芬尼並不是黑魔法師,但他很擔心他終有一天會被巴貝爾那老鴇給帶壞,芬尼從以前就一直是個單純的傢伙,老是被魔法師學院的那些小魔女給捉弄,他甚至還以為那些女孩當中有人真的喜歡他呢,想到芬尼過去為了追女孩幹過的種種蠢事,他就不禁扶額。
而那個芬尼,現在居然被巴貝爾給迷得團團轉,那傢伙甚至還不是真的女人,只是個長得像正妹,但實際年齡不知有幾百歲的老人妖。
想到這裡,伊溫不禁嘆了口氣,就連曾跟他是死黨的芬尼,他都搞不懂他腦子裡在想什麼,就更別說是去理解巫魔犯了。
真搞不懂芬尼到底為什麼會看上那種──
他打住這念頭,瞪視著天花板。
芬尼說過,巴貝爾和奎恩是舊識。
但他們為什麼會認識?
他猛然從床上坐起身來,只因繼續躺著會讓他的腦袋被睡意侵蝕,他將睡意趕走,思考著這個問題。
打從摹若島這個人工島嶼落成以來,巴貝爾就一直是那座島的島主之一──他和其他幾個合資者共享那座島嶼,將那座島打造成某種專屬於非人種的詭異天堂,在上面開了一堆妖魔橫行的俱樂部及賭場;近兩百年來,許多鄰近居民一直想將那座該死的島弄沉,或是找各種名目炸掉摹若島通往陸地的那座大橋,但始終沒有成功過。
沒有人知道艾洛伊修‧巴貝爾到底活了多久,雖然他永遠都自稱十八歲,但當然沒人會相信。
儘管巴貝爾是個惡名昭彰的非人種,可是直到目前為止,他也從未真正幹過什麼殺人放火的勾當,他的俱樂部雖很有爭議,但完全合法,過去摹若島上曾出過的幾次刑事案件,也跟他沒有關係,都是些恩客或賭客間的糾紛而已。
事實上,巴貝爾一直都在第十九分局的觀察名單內,他沒有被逮到,並不代表他乾淨。
奎恩會不會正是巴貝爾的痛腳呢?如果巴貝爾知道奎恩的《魔神之鑰》有問題,卻知情不報,那他同樣也可能幫奎恩窩藏其他秘密。
就不知道這一捅下去,能抖出多少東西。
接下來的調查,或許得更加慎重了,伊溫想著,現在還不知道《魔神之鑰》背後牽連的範圍有多廣,如果貿然行事,只會打草驚蛇,他不想再讓奎恩溜掉,也不想放過巴貝爾這個老奸巨猾的傢伙──如果他真與奎恩的邪惡陰謀有關的話。
而且,如果巴貝爾能被繩之以法的話,說不定芬尼也能從執迷不悟中覺醒。
他皺起眉頭,將這個念頭從腦中甩開。
身為執法者,他可不能像這樣感情用事,一味地認定某人絕對有罪,他必須保持中立才行,這種巴不得某人入罪的想法,可是最要不得的。
但無論如何,巴貝爾這條線值得一查,明天一早,他可以先去調查一下摹若島的合資者名單,看看裡頭有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更何況,他也很好奇為什麼摹若島現在會變成一個不歡迎魔法師的地方。
他將燈關掉,倒頭睡去。
第七章|永眠之湖
無頭騎士已經砍死了五個他們所叫出來的魔神,而且看起來好像還可以繼續砍下去。
卡歐斯‧昆恩站在湖畔,望著被斧頭砍成兩半的戰車──它現在所散發的火光已經變得很微弱了,而那兩匹戰馬也在幾分鐘前被無頭騎士殺死,化成一團煙霧消失。
克萊恩擋在他面前,似乎執意要保護他到底。
「我先拖住這傢伙,」克萊恩低聲說道:「你趁機快逃吧。」
「你叫我快逃?開什麼玩笑?」卡歐斯回道:「我絕不會放過這些罪犯,你別想命令我。」
聽到他這麼說,克萊恩頓時露出為難的表情。「這是請求,不是命令。」
卡歐斯越過他身旁,從腰包中拉出銀線。「有什麼計畫?」他問。
「啊?」克萊恩一臉困惑。
「沒有嗎?」卡歐斯哼了一聲:「那就照我的計畫吧。」
「你有什麼計畫?」克萊恩一邊問,一邊留意著無頭騎士何時會朝他們衝來──騎士現在仍好整以暇地騎在他的駿馬上,顯然還在打量時機,雖然克萊恩不知道這個連眼睛都沒有的傢伙到底是用什麼來打量。
「計劃就是──」卡歐斯冷笑道:「打爆這不長腦的傢伙。」
還未等到克萊恩反應過來,卡歐斯便一個箭步衝上前去,無頭騎士也策馬迎擊,將斧頭往卡歐斯頭上招呼,但卡歐斯及時低下身,從馬身下方滑了過去,接著甩出銀線,纏住那匹黑馬的腳,馬兒頓時失去重心,往一側倒下。
「趁現在!克萊恩!」卡歐斯趴在地上大叫。
克萊恩接到這指令,立刻往前一躍,跳到與馬一同跌落地上的無頭騎士身上,同時,他一手瞬間變成尖利的獸爪,直往無頭騎士的胸膛刺去。
「弗卡斯!」一個驚叫聲響起,卡歐斯往後一望,只見伊文森正站在一棵樹旁,瞪視著眼前的景象,那聲驚呼正是由他口中發出。
此時,克萊恩的利爪已經深入無頭騎士的體內,無頭騎士跪在地上,雖然他沒有表情能提供辨識,但看來似乎很痛苦。
「挖出你心臟的話,」克萊恩舔了一下飛濺到自己臉上的血跡,說道:「你就不能再作怪了吧。」
他更加緊抓住無頭騎士的胸口內部,似乎試圖將裡面的某個臟器挖出來。
「你說呢。」無頭騎士的聲音在克萊恩腦中響起,有那麼一瞬間,這突如其來的聲音令克萊恩分心了一下。
無頭騎士當然沒有放過這空隙。
他雙手抓住克萊恩捅進他胸口的那隻手,在克萊恩還來不及掙脫之前,騎士已站起身來,抓著他往一旁粗壯的樹幹猛力撞去,這撞擊令克萊恩一時陷入暈眩,無從抵抗,無頭騎士拖著克萊恩,拾起一旁遺落的斧頭,高舉著就要往克萊恩那隻仍插在他胸口的手臂砍下去。
忽然間,一條銀線倏地纏上他高舉斧頭的那隻手,無頭騎士轉過身來,而卡歐斯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拽著那如琴弦般的銀線,不讓他有機會砍下克萊恩的手。
此時,克萊恩也穩住了意識,他將爪子從騎士胸膛拔了出來,這動作令騎士更加失血,接著克萊恩將雙手撐向地面,一個空翻踢倒了無頭騎士,並優雅地落在不遠處,如同一隻黑貓般。
而趁著無頭騎士失去重心之際,卡歐斯抓著銀線便往後奔,騎士無從解開纏在手上的銀線,只得被拖著跑,卡歐斯一直趕到樹下,腳下一蹬,便躍上枝頭,他在樹的另一側跳下來,而無頭騎士的身軀立刻狠狠撞擊在樹上,卡歐斯迅速落到地面,以銀線緊緊將無頭騎士綑在樹幹上,纏了好幾圈。
無頭騎士只短暫地掙扎了一陣,然後便放棄了。
卡歐斯抹去頰邊的汗珠,而克萊恩也在同時走到他身邊來。
「還好吧?」卡歐斯問他。
「還好。」克萊恩笑道,但那笑容有些疲憊。「我的手還在。」他說著揉了揉手腕,而那隻剛剛還是利爪的手此時已恢復成原狀。
他們再次舉目望向被綁住的無頭騎士,只見他胸口的窟窿已逐漸復原。
「這傢伙是怪物嗎?」卡歐斯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呃,卡歐斯,容我提醒你,我們也是怪物。」克萊恩說道。
卡歐斯白了他一眼。「那傢伙要逃掉了。」
「噢。」克萊恩輕聲應道,隨後便迅速消失在樹後。
現在湖畔只剩下卡歐斯與無頭騎士兩人,卡歐斯雙手叉在腰間,直盯著眼前這個沒有頭,卻難纏至極的傢伙。
「你到底是什麼人?」卡歐斯問道:「為什麼要妨礙執法人員逮捕犯人?」
無頭騎士沒有回答。
「我警告你,最好乖乖合作,」卡歐斯說:「否則我會讓你吃更大的苦頭。」
一個令人不快的冷笑聲在卡歐斯腦中響起:
「你要怎麼讓我吃苦頭?應該這麼問──你有本事讓我吃苦頭嗎?」
這話令卡歐斯一時語塞,為了抓住這個沒頭的怪物,他已經耗費全力了,要如何用更有創意的辦法對這傢伙逼供,這又是另一個問題。
更何況,這傢伙還擁有超強的復原力,就算折磨他的肉體也沒有意義。
只能從精神面下手了,可是,誰知道這傢伙的心靈弱點是什麼?
卡歐斯舒了口氣,朝他走近了些。
「伊文森‧蘋斯是你什麼人?」卡歐斯問:「為什麼袒護他?」
「就跟你知道的一樣,他是我的創造者。」
「放屁,」卡歐斯冷著聲音說道:「那小子不可能創造得出你這樣的妖魔,他今年也不過才二十六歲,你不可能是這個世紀才新生的魔物。」
「既然如此,那我也許是某個上古魔物,被你們這個時代的術士給召喚出來。」
「是伊文森‧蘋斯召喚你的嗎?」
「你說呢?」
「別再給我耍嘴皮子了!」卡歐斯從脅下拔出槍,狠狠戳進騎士胸口還未完全痊癒的傷口中。「明明沒有嘴巴還那麼愛打嘴砲,我沒有時間跟你閒耗!說,是誰召喚你的?」
「你不能拿我怎麼樣,你自己也很清楚,面對我這樣的魔物,你束手無策。」無頭騎士的聲音依舊帶著笑意,那充滿惡意的意念像一道利刃那樣在卡歐斯腦中割過。
卡歐斯將槍口從騎士胸前拔開,在他身上抹了抹血漬,然後收回槍套中。
「既然沒辦法讓你痛苦,」卡歐斯不帶表情地說道:「那就只好試試什麼能讓你無法抗拒了。」
他伸手將騎士的長圍巾扯下來,露出獠牙,朝他皮膚下的血管咬了下去。
◆
克萊恩沒有花太多時間就追上了伊文森。
他迅速穿過林間,避開一棵又一棵的林木,速度有如一隻奔馳的豹,相較之下,伊文森的逃跑顯得極為狼狽,他好幾次差點被腳下的樹根絆倒,呼吸也變得紊亂起來。
克萊恩躍上樹梢,趕在伊文森前頭跳了下來,降落在他面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你的逃亡到此結束了,伊文森‧蘋斯,」克萊恩說道。「跟我們走吧,你不能永遠躲在這個虛擬的世界裡。」
伊文森聞言不禁冷笑。
「你笑什麼?」
「你以為……是我自己想來的嗎?」伊文森低聲說道。
克萊恩聳聳肩。「我只知道可不是我創造了這個世界,還把大家都拖進來。」
伊文森抬起臉,以那雙冷藍色的眼睛直盯著克萊恩。「你還不懂嗎?我已經沒辦法回去了。」他說。
「啊?」克萊恩一臉疑惑。
伊文森緩緩抬起一手,平舉在半空中。
「PHANTIN‧KAHKKCHIEH。」他說。
◆
卡歐斯抹了抹嘴邊的血跡,往林中望去。
「你擔心你的使魔嗎?」無頭騎士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他轉過頭來,騎士此刻仍牢牢被綑在樹幹旁,攤開的衣領滿是血跡。
卡歐斯朝他皺起眉頭。「他不是我的使魔。」
他再次望向林間,覺得克萊恩也許不會出現了。
為什麼他會莫名地這麼信任克萊恩這個人呢?他甚至並不真的確定克萊恩就是史賓瑟的使魔,克萊恩可能有任何目的,也許他說的全是謊言,也許他和無頭騎士一樣是為了伊文森而來的,也許──
該死的也許。
「克萊恩!」他朝林中大喊。
「呵呵,他扔下你了。」
「沒腦的傢伙給我閉嘴。」卡歐斯低啐道。
同時,他忽然感覺地面震了一陣,那震波並不強烈,以致他一時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一道風從湖面吹來,起初那風還挺微弱,但不一會兒便逐漸增強,卡歐斯轉過頭來,往湖面望去,只見原本縈繞湖面的濃霧已逐漸散去,而遠方彷彿有人影在蠢動著。
「……那是什麼?」卡歐斯瞇著眼盯著湖的對面,喃喃說道。
然後他忽然瞪大眼睛,趕忙轉向一側,往無頭騎士的方向奔去。
當他撲倒在無頭騎士身旁時,一支聲勢浩大的軍隊也同時通過了他後方,那是一支來自陰間的軍隊,每個騎士的樣貌都十分陰森恐怖,有的面如槁木,有的已開始腐爛,臉上掛著爛肉,有的甚至只剩下一具骷髏外型,他們騎著一匹匹眼裡噴著紅火的鬼馬,手中握著各色武器,從湖面上騰雲駕霧而來,穿過了無頭騎士和卡歐斯身邊,很快往林子裡去了。
幽冥軍團離開後好一會兒,卡歐斯才從地上起身,看來驚魂未甫。
他抬起臉,望向身旁仍安然坐在樹下,被捆得動彈不得的無頭騎士。「那些是你朋友?」他問。
「不是。」無頭騎士在他腦中回答。
「他們往伊文森逃跑的方向去了。」卡歐斯望著幽靈軍團消失的地方,喃喃說道。
這話似乎是說給他自己聽的,無頭騎士並沒有答腔。
卡歐斯站起身來,說道:「你給我乖乖待在這裡。」然後就跑到林子裡去了。
確定他走遠後,無頭騎士便開始扭動身子,試圖掙脫綁住自己的銀線,他好不容易騰出一手,並將腿弓起來,從長靴鞋跟抽出一把小刀,將線割斷。
他站起身來,但並沒有離開那裡。
他伸手觸摸剛剛被卡歐斯咬的地方,在他鎖骨下方接近胸膛的地方,有兩個小小的洞。
但並沒有癒合。
很顯然,那是吸血鬼為血奴留下的印記。
你給我乖乖待在這裡。
那是一句命令,下達給血奴的命令。
他無法違抗這句命令。
無頭騎士默默站在原地,如果他還有頭的話,他肯定會痛罵幾句,外加朝地上吐口水。
但可惜他沒有。
他在湖畔靜靜坐下,等待卡歐斯回來。
第八章|國王與瘋人井
身著白銀鎧甲的金髮騎士將長槍猛力一揮,便擊碎了纏住克萊恩的光鞭,接著他轉向伊文森,高舉長槍往他刺去。
「SYLIGAN!」伊文森喊道,並抬起雙掌,此時立刻出現一道寶藍色的光盾,擋在長槍與他之間,就像一道障壁。
但白騎士握著長槍的手沒有半點動搖,他的力道逐漸加強,而光盾也開始出現了裂縫。
伊文森奮力支撐著光盾,藍色的光點在他掌中流動,填補著裂縫,那光點越聚越多,並流瀉到他身上,改變了他的樣貌,他原本穿著的藍黑色上衣和牛仔褲,如同被光點侵蝕似地,所有接觸到光點的部分都立刻轉變,最後化成一件灰藍色的法衣,伊文森唇部下方的痣也變得像是黑色的藤蔓般,從他的下巴往上延伸至頰部,在他的左臉留下一道詭異的黑色圖騰。
有那麼一刻,克萊恩似乎看呆了,直到幽冥軍團從他身後飛奔而來,他才回神過來。
他看見那些樣貌陰森恐怖的──隸屬於地獄大公爵艾利格斯手下的荒橫士軍團,一齊朝伊文森湧過去,迅速將他吞沒在死靈群中。
接著,一道寶藍色的光柱噴湧出來,而幽冥死者們紛紛消散在光芒之中,伊文森站在中央,看來毫髮無傷,但卻很虛弱,那光芒漸漸微弱下來,而伊文森雙眼的灼亮也變得黯淡。
白騎士艾利格斯仍站在他面前,以長槍指著他,而伊文森看來似乎無力再抵抗了。
「嘿──喂!你們在幹什麼?還不給我住手!」
一個毫無緊張感的聲音從眾人後方傳來,三人不約而同朝聲音來處望去,只見卡歐斯正從林中走來。
「克萊恩,你沒事吧?」他說著伸手將克萊恩從地上牽起來,並一手指向艾利格斯,說道:「欸!你,放下那玩意,還有──伊文森,呃──新造型還不錯。」他評道:「你們全都要跟我走,一個都別想溜。」
艾利格斯將長槍收回,轉瞬間,那白銀色的長槍便化為一面旗幟,他抱著旗桿,頗不以為然地望著卡歐斯。
「你就是克萊恩的主人?」他說:「看起來不怎麼樣嘛。」
聽到這話,卡歐斯和克萊恩幾乎是異口同聲地朝他反駁道:
「拜託!他不是我使魔!」
「你誤會了,他不是我主人!」
他們兩人對看了一眼,卡歐斯察覺到自己還牽著克萊恩的手,連忙放開,而克萊恩也將手抽了回來,兩人都立刻避開視線。
艾利格斯盯著這一幕,說道:「呃──為什麼我覺得有點閃?」他望向一旁的伊文森,問道:「你不覺得嗎?」
伊文森陰沉地看了他一眼。「不要問我。」
卡歐斯走上前去,拽住伊文森的胳臂,並奇怪地看了艾利格斯一眼。「你是誰?」
艾利格斯聞言便揚起眼,說道:「我乃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統率六十支荒橫士軍團的地獄大公爵──艾利格斯,我是掌管軍事之主,是召喚戰場之人,命定的勝利者。」
「呃──」卡歐斯轉頭向克萊恩問道:「可以翻譯一下嗎?」
「他叫艾利格斯,是我們這邊的。」克萊恩回答。
「喔。」
「真無禮,」艾利格斯高聲說道:「地獄公爵從來就不會站在誰那一邊,吾等是混亂邪惡的存在,是統御黑暗力量之主──」
「你要嘛幫忙,要嘛閉嘴,行嗎?」卡歐斯對他說道,隨後便拉著伊文森走了。
艾利格斯以埋怨的眼神望向克萊恩,但克萊恩只是聳了聳肩,然後便轉身跟著卡歐斯走了。
「這裡沒人懂得禮貌該怎麼寫嗎?」艾利格斯嘟囔著跟了上去,騎著馬來到克萊恩身旁。「克萊恩,我好像沒聽到你跟我道謝喔。」
「謝什麼?」克萊恩一副茫然樣。
「我剛剛從那瘋狂巫師手裡救了你欸!」艾利格斯指著前方和卡歐斯走在一起的伊文森。「你沒有什麼想對我說嗎?」
「呃──其實沒有,」克萊恩尋思道:「正確地說,是因為我在被光鞭纏住後,唸了召喚咒,你才會出現,所以你並不是特地來救我的。」
「我當然是特地來救你的!不然我來幹麼?」
克萊恩微微笑道:「艾利,如果你想要得到感激,那你就得表現得討人喜歡一點,知道嗎?」
艾利格斯聞言揚起首,說道:「我才不想被你喜歡哩,還有,不准那樣叫我,我跟你沒那麼熟。」他說罷便騎著馬從克萊恩身邊走開,往更前方移動。
不一會兒,克萊恩便加快腳步追上他。「艾利,我要你查的事情查到了嗎?就是關於那無頭騎士的事。」
「喔……我打聽過了,那傢伙不是荒橫士,只是被死靈法師從幽冥中喚醒……欸,等等,我不是叫你不要叫我艾利嗎?我不要跟你講話。」
艾利格斯撇過頭去,但克萊恩好像完全沒注意到。「這麼說,他是某個被邪法喚醒的死者囉?你知道他的身分嗎?還有──喚醒他的死靈法師是誰?」
「我說過我不要跟你講話了,而且你一次問那麼多要怎麼回答啊!」
克萊恩舉目望他。「說嘛,你特地辛辛苦苦打聽來的消息,不說出來不是很難受嗎?你也很想說對吧?」
「我才沒有很想說,不要用這種低級的話術釣我。」艾利格斯回道。
「說嘛說嘛說嘛說嘛說嘛──」
「吵死了!好啦,維勒弗跟我說,那傢伙的身上有大魔法師芮納可洛斯的符文,少說也是第六世紀的人,所以他很有可能是──」
他忽地住了口,只因他們現在已走到了湖畔,而無頭騎士正佇立在波光粼粼的湖水邊,等待著他們到來。
「是誰?」克萊恩仍追問著艾利格斯:「你說啊。」
艾利格斯凝望著那沒有頭的騎士,不禁舔了舔牙齒。「那傢伙不是荒橫士。」他說,唇角顯露出笑意。
克萊恩頓時一臉疑惑。「是啊,這你剛剛已經說過了,所以──」
「──但很快就會是了。」艾利格斯說道,並猛地拉起韁繩,馬兒頓時揚起前蹄,發出刺耳的嘶鳴聲,他策馬朝湖畔奔去,手中的大旗也登時化為長槍,直往無頭騎士逼擊。
克萊恩、卡歐斯與伊文森傻眼地望著這一幕,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形。
無頭騎士沒有忽略這攻勢,他立刻轉身往一側閃避,在長槍刺中他前及時低下身,艾利格斯的長槍直直刺入粗壯的樹幹上,力道之大,幾乎將那棵樹捅斷,樹皮在槍尖下像開花般地炸開,顯見那攻擊中除了蠻力外,還灌注了相當強的魔力。
無頭騎士滾到一邊去,跳起身來,繼續往前跑,而艾利格斯見狀便使力將長槍拔出,並趕上他,朝他揮了好幾記,但都驚險地被他閃過。
剩下的三人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半晌不知該作何反應,直到卡歐斯開口道:「我以為你說那傢伙是我們這邊的。」
「呃……我確定直到剛剛還是。」克萊恩回道,似乎也有點尷尬。
這時,無頭騎士的鬼馬終於不知從哪裡趕了過來,但距離和無頭騎士還是有點遠。
「你剛說他叫什麼名字?,那個戴化妝舞會面具的傢伙。」卡歐斯朝克萊恩問道。
「艾利格斯。」
卡歐斯上前幾步,雙手圈在嘴邊大喊:「艾──利──!我們要把無頭騎士抓回去!快住手!別把他打死了!」
聽到這叫喊,艾利格斯手一滑,再次讓無頭騎士從他的長槍下閃開,他發出一聲不滿的嘟囔,頭也不回地大聲回道:「不──准──那樣叫我!我跟你沒──那──麼──熟!」
「噢,好吧。」卡歐斯低聲說道:「可惡,我好像被某人傳染愛用暱稱叫人的毛病了。」
這時,無頭騎士總算趕到黑馬身邊,他跳上馬背,重新擺好應戰架式,揮舞著人骨鎖鏈往艾利格斯揮去,艾利格斯舉槍一擋,卻被鎖鍊纏住,無頭騎士使力往旁邊一扯,艾利格斯便連人帶槍被拖下馬,狠狠摔在一旁的樹幹上,並摔倒在地。
艾利格斯立刻爬起身來,卻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大片陰影中,他舉目一望,只見無頭騎士正立於他面前,手上的鎖鏈不知何時也化為長槍,正指著他的臉。
「噢,討厭。」艾利格斯嘟囔道。
「好了好了,都給我住手,玩夠了吧?」卡歐斯走向他們,揚著雙手說道,並轉向無頭騎士,指著他的長槍:「弗卡斯,不准拿那個捅他。」
有那麼一刻,弗卡斯握著長槍的那隻手似乎仍想動作,彷彿隨時會戳爛艾利格斯的臉,但他的手在半空中僵持了一會兒,最後仍將長槍收了回來。
「哇,你怎麼做到的?」艾利格斯朝卡歐斯問道。
卡歐斯沒有回答,只是咧開嘴,讓他看見那口尖利的犬齒。
「喔,血奴制約,真好用。」艾利格斯羨道。
卡歐斯伸手將他從地上拉起來,接著轉身朝後方的克萊恩與伊文森喊道:「好啦,都搞定了,伊文森,快讓我們回到現實世界吧!」
伊文森聞言一愣。「我嗎?」
卡歐斯走向他,說道:「喔沒有啦,其實我是叫你後面的──當然是叫你啊,不然這裡還有別人叫伊文森嗎?」
「為什麼你會認為我有辦法讓大家回去?」
卡歐斯雙手叉腰,回道:「因為你是巫魔犯,你會巫術,而且就是你害我們被拖進這個詭異世界的,負點責任不過分吧?」
伊文森別過頭去。「我辦不到。」
「別逼我揍你,死阿宅。」卡歐斯沉著聲音說道。
「不是我不願意,」伊文森微蹙眉頭,這讓他那端正的臉龐顯得十分憂鬱。「而是我辦不到,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是怎麼把你弄進來的。」
「噢,你當然知道了,」卡歐斯微笑道,顯然並不相信他的說詞。「你會唸你那──魔法東東……呃──隨便啦,誰知道是什麼鬼,反正你一定會空間切換──或瞬移的法術吧?總之做就對了,你怎麼把我們弄進來就怎麼把我們弄回去,少在那囉哩八嗦的。」
伊文森的神情顯得更憂鬱了。「我說了,我不知道,也許那根本不是我幹的。」
卡歐斯微微嘆了口氣,轉頭朝艾利格斯說道:「長槍借我。」
「我是說真的!」伊文森突然激動起來:「我原本也以為這世界是我一手構築的,可是進來之後,我就越來越不確定了!這裡……有很多奇怪的地方,並不是我能夠控制的!更何況……我有什麼理由把你們拖進來?我大可以自己逃進這世界裡,讓你們永遠抓不到我,我為什麼要讓想逮捕我的人進來抓我呢?」
「他說得有道理欸。」一旁的克萊恩搭腔。
卡歐斯白了他一眼:「幫個忙,克萊恩,我才剛開始有點喜歡你,別讓我又覺得你白目好嗎?」
「噢,好吧。」克萊恩說道。
「的確,這說不過去,」卡歐斯說著轉向伊文森:「但我一點也不相信你,因為你是罪犯,罪犯的話從來就不可信。」
伊文森低下眼,像是知道自己說再多也是白費,但過了一會兒,他仍開口道:「你必須相信我,我們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長廊,不可能再回頭了。」
「夠了沒?」卡歐斯不耐地抓了抓頭,那頭紅色的亂髮被抓得越來越亂。「我從來就不想去什麼長廊,你也別想去,你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梅瑟嶺的監牢,沒有第二句話。」
克萊恩在一旁舉手,像是想說什麼,卡歐斯沉著臉盯著他,最後決定妥協,給他發言權:「好啦,你想說什麼?」
「可是我想去長廊,可以嗎?」克萊恩說道,眼中閃閃發亮。
「你真的可以再白目一點。」卡歐斯回道。
「其實我也想知道長廊有什麼,」卡歐斯身後的艾利格斯搭腔道。「我本來是沒什麼興趣啦,但聽你們一直講長廊長廊的,害我都有點好奇了。」
「你不要跟著亂,」卡歐斯轉頭喝斥,接著朝不遠處的無頭騎士問道:「弗卡斯,你站我這邊嗎?」
無頭騎士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坐在馬上。
「呃嗯──搞什麼!這裡只有我一個正常人嗎?」卡歐斯大叫。
「嘿,你有沒有聽過國王跟瘋人井的故事?」艾利格斯突然說道。
卡歐斯一臉困惑地盯著他。「啥?」
「就是──從前有個國王,他國家裡的井水被下了魔咒,所有喝下這水的人都會變瘋,最後所有人都瘋了,只有國王沒喝那井水,所以他沒有瘋,其他人覺得他跟大家都不一樣,一定是腦子有問題,就決定要推翻他,結局是國王也喝下那水,於是王國又恢復了和平,大家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你想表達什麼?」卡歐斯聽完這故事後說道。
艾利格斯聳聳肩。「你懂我的意思。」
卡歐斯揉揉額頭,覺得自己的耐性已接近極限。「好啦好啦!這麼愛去你們就去啊,反正這渾蛋又不讓我們回現實世界。」
克萊恩聞言歡呼,艾利格斯則是拍起手來,無頭騎士和伊文森則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夠囉!你們!」卡歐斯朝那兩個看起來特別開心的傢伙斥道。「還不快走,不要再浪費時間了!」他說罷便拉著伊文森沿湖畔走去,其他人也跟上去。
然而,歡樂的氣氛卻沒有持續太久。
一道懾人的水龍捲從湖心噴湧出來,被捲到空中的湖水像下雨一樣降在眾人身上,正當大夥兒狼狽之際,只見一道艷紫紅色的光在湖上冉冉升起,湖面如同海水般掀起波浪,而在那團光芒裡,一個人影正飄浮其中。
「這回又是什麼?死人軍團二號嗎?」卡歐斯一面甩開溼透的紅髮,一面叫道,並轉向一旁的無頭騎士:「你朋友?」
「不是,」無頭騎士在卡歐斯的腦中沉著聲音說道:「只是見過。」
「啊?」卡歐斯發出一聲質疑,並轉而望向那懸浮於湖面上方的人影。
那人影在光芒中漸漸變得清晰,看起來很像是個十五、六歲的青少年,他有著一頭及肩的銀髮,在光芒中隱隱透著紫藍色,全身包覆在一襲黑色的法衣裡,額頭、袖口和腰間都有著銀飾與垂墜,活像一個來自古代的鬼魅。
伊文森舉目望向那飄浮在光中的人影,彷彿像是認出了那人是誰。
「……赫拉?」他喃喃說道。
那銀髮少年微微笑了。
「一個都別想走,」他說:「因為你們就要死在這裡了。」
第九章|黑魔法師
「所以,你們第十九分局找我有什麼事?」那個穿著緞面酒紅色襯衫,古銅色的臉上滿是鬍渣的男人將酒杯擱在玻璃桌上,靠在那張覆著獸紋毛皮的沙發上說道:「我可不記得我的生意有惹到你們。」
伊溫坐在他對面,儘管在他身後不遠處有一隻活生生的老虎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但他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我今天不是以第十九分局的名義來的,」伊溫說道:「我會來此,只是因為我聽說你是摹若島最初的合資者之一,而我相信你也許能幫我解開一些我個人的疑惑。」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推到桌上。
「格爾巴赫先生,你見過這人嗎?」伊溫問道。
名為格爾巴赫的鬍渣男微微前傾,看了一眼那照片,照片中是一個約莫十六歲左右的青少年,蓄著及肩的銀白色長髮,穿著黑衣,紫紅色的眼中透著怨毒的神色。
他皺起眉頭,一臉看到髒東西的表情。
「看來你是見過了。」伊溫將照片收起來。「你知道他跟摹若島有什麼關係嗎?據我所知,摹若島上有人跟他交情不錯。」
格爾巴赫抬眼望了他一下。「你為什麼想知道這傢伙的事?」
「我想知道為什麼摹若島會變成一個排斥魔法師的地方。」伊溫坦承。
「為什麼?」格爾巴赫笑道:「那干你什麼事?你有魔法師朋友上那兒找樂子卻吃閉門羹嗎?還是……你就是魔法師?」
「哪個理由能得到你的回答呢?」伊溫淡淡笑了一下。
「抱歉,都不行,」格爾巴赫咧嘴笑道,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齒,活像隻徒具人形的大白鯊。「任何魔法師都不該再上那座島了,他們的名聲太差,沒辦法信任。」
「跟三十多年前在梅瑟嶺發生的事有關吧?」伊溫說道:「你們摹若島出了個黑魔法師殺人狂,難怪急著跟他撇清關係了。」
聽到這話,格爾巴赫原本悠哉的表情頓時蒙上陰影。「說話小心點,小子,那傢伙從來就不是我們島上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
「但他的經歷中如果沾上你們摹若島的名字,想必會讓人很傷腦筋吧?」伊溫語帶笑意地說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的意思。」伊溫聳聳肩。
格爾巴赫不太高興地盯著他一會兒,像是在考慮是否該趁現在把眼前這傢伙抓來攔腰折斷,但他最後還是鬆口道:「好吧,你贏了,我只是個老實的生意人,並不想惹事。」
「那好,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我要知道那個黑魔法師的所有事情。」
◆
一道紫紅色的光箭從空中射下,伊文森立刻衝上前去,伸出雙掌,大喊:「AEGIEH‧SIK!」
一道寶藍色的半圓狀光盾頓時出現,包圍住湖邊的眾人,擋下了那道紫色光箭。
那飄浮在湖面上方的黑魔法師並不死心,他一連揮出好幾道光刃,往地面上的藍色光盾攻擊,將光盾擊出了裂縫,不一會兒,光盾便應聲碎裂,化成一粒粒寶藍色的結晶體散落地面,伊文森也連帶受到法力衝擊,整個人向後彈開,狠狠摔在草地上,直到撞上後方的一顆岩石才停下來,在地上留下一道見土的刷痕。
他只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呻吟,接著便昏了過去。
「好極了,我們失去唯一能放魔法的人了,」卡歐斯說道:「剛剛是誰把他打到沒力的?」
艾利格斯瞪著眼睛大喊:「怪我囉?我可是為了要救你的使魔欸!」
聽到這話,卡歐斯幾乎與克萊恩異口同聲回道:
「他不是我使魔!」
「他不是我主人啦!」
黑魔法師高舉雙手,眼中閃現著似焰的紫光,將手往下一揮,瞬間在他面前便憑空出現一道複雜的法陣,他張開雙手,往兩側一揚,那道法陣中央便噴出一道光柱,往地面上的眾人噴去。
卡歐斯衝向克萊恩,將他壓在地上,無頭騎士和艾利格斯則騎著馬往兩側逃去,那道光柱如同大砲般地炸掉了所有射程範圍內的樹,連灰燼都沒有餘下。
卡歐斯抬起身子,望見身後那一塊焦土,不禁說道:「媽的,這傢伙太強了吧!」他轉向身下的克萊恩,說道:「你不是說破壞規則的人會被遊戲本身毀掉嗎?現在突然冒出那傢伙又是怎麼回事?」
「誰曉得啊……我從來沒在遊戲裡見過這角色,」克萊恩說道:「也許是內部還在測試中的新角也說不定。」
卡歐斯抬起臉來,看見不遠處仍昏迷不醒的伊文森,便立刻衝過去,將伊文森的領子抓起來,在他臉上呼巴掌把他打醒。
「好痛……為什麼打我?」伊文森迷迷糊糊地說道,雙頰被打得通紅,一副可憐樣。
「你給我說清楚!那傢伙是打哪來的?」卡歐斯問道,雙手更加抓穩他的領子。「那是你們內部預定要推出的角色嗎?要怎麼打敗他?告訴我所有能幹掉這傢伙的方法!現在!馬上!」
但面對這逼問,伊文森卻只是六神無主地搖著頭,喃喃說道:「不對……他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他……」
卡歐斯用力甩動他的領子,將他搖醒。「你給我醒醒!你這個白目夢阿宅!我們要被那瘋子打死了!」
「別搖了!你這麼粗魯,我沒辦法思考!」伊文森怒聲回道:「回答你的第一個問題:對!他的確是這遊戲的角色,可是我們從來沒有打算推出他!再回答你的第二個問題:沒有任何方法能打敗他,因為他就是這遊戲本身!」
「啥?你說──」
「小心!」克萊恩的聲音從卡歐斯身後傳來,卡歐斯轉過臉來,只見那森然的黑色身影已出現在他後方的半空中。
正當卡歐斯還不及反應之際,克萊恩便衝出來猛往黑魔法師撲去,將他壓倒在地上,卡歐斯見狀則趕緊將伊文森拖起來,往另一側跑開,將他扔在一旁樹下,並回頭要來支援克萊恩。
那巫師伸出一手,在他掌上便爬出一串紫色的電流,他將那電流往克萊恩身上猛力一擊,克萊恩便飛得老遠,撞到卡歐斯懷裡,兩人都摔倒在地。
克萊恩勉力爬起身來,高聲疾呼:「艾利格斯!」
這時,從黑魔法師的正上方忽然閃現一道白光,一把尖銳的長槍直直從上空往下刺,正對著巫師的頭頂,隨之在白光中浮現的,是艾利格斯騎著白馬的身影。
黑魔法師立刻往上一擋,一道紫紅色的光盾便隨即浮現,包覆在他周身形成一個球體,抵禦住了仍浮在半空中的艾利格斯。
而那光盾完全沒有出現半絲裂痕,光芒反而越變越強烈,直到艾利格斯幾乎睜不開眼。
「啊,這下糟了。」在那光芒吞噬掉艾利格斯之前,他只來得及說這句話。
一道光柱從黑魔法師周身湧出,並衝向天空,艾利格斯連人帶馬消失在光芒裡,不久,光芒漸漸消散,只剩下黑魔法師佇立在那裡,但他看來完全沒有疲態,身上也仍圍繞著紫紅色的光暈。
他冷笑著望向一旁的卡歐斯等人,徐步朝他們走來。
克萊恩擋在卡歐斯面前,說道:「卡歐斯,我交給你的魔法書還在嗎?」
卡歐斯摸摸全身,從臀部口袋抽出那本書。「還在。」
「抓住伊文森,別讓他跑了,然後翻到第二十八頁,」克萊恩緊盯著眼前的強敵,頭也不回地說道:「先跟著我唸,再唸那上面的咒語。」
「好。」
「KHSYION‧LAEI‧ONKH。」克萊恩唸道。
「K……KHSYION‧LAEI‧ONKH。」
忽然間,克萊恩腰帶上刻有符文的銀鎖發出了一道黑霧,自皮扣上脫落,掉到地上。
那黑霧瀰漫開來,包圍住了克萊恩全身,直到看不見他為止。
卡歐斯愣愣地望著這一幕,不知該作何反應。
「快唸書上的咒語。」克萊恩的聲音忽然傳來,但那並不是實質的聲音,而是穿入卡歐斯腦中的某股意念。
「呃──嗯……」卡歐斯連忙低頭望向書上的文字,照著唸道:「……ZALIKH‧THONIR……」
這時,黑霧之中,飛出一隻野獸的身影,撲向對面的黑魔法師,而黑霧也逐漸散去,卡歐斯抬起頭來,看見那是一頭通身烏亮的黑豹,正張牙舞爪地往那巫師攻擊。
「……VOINEH。」卡歐斯唸完最後一句咒語,而黑霧也在此時盡皆消散。
除了那頭黑豹外,沒有克萊恩的蹤影。
一道風在卡歐斯腳邊捲起,但他沒有察覺。
他瞪視著那頭豹,腦中直指某個他已經認識好久的名字。
「普魯托?」他喃喃喚道。
同時,那陣風忽然增強,幾乎刮得卡歐斯站不住腳,他緊抓著身後的伊文森,而伊文森也幾乎失去重心,只能拉著他的衣角。
卡歐斯想走上前,但他一步也前進不了,只能在風中大喊。
「普魯托?你是普魯托對吧!你居然騙我!說你叫克萊恩!你現在就給我滾過來!」卡歐斯氣急敗壞地高喊,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巫師用魔法將黑豹丟出去,並高舉著光刃,直往那頭豹走去。
「普魯托!快給我過來!這是命令!聽到沒有!」卡歐斯吶喊道,幾乎聲嘶力竭。
一道魔法陣在卡歐斯與伊文森的身後浮現,並變出一道通道,強風將兩人猛力推進去,但卡歐斯掙扎著不想離開。
「該死的東西!你叫我唸的是什麼?我命令你過來──普魯托!」
當他掉進那通道,並看見黑魔法師的光刃劈下時,最後在他腦中響起的聲音這麼說道:
「抱歉,那是遷移咒,還有,你不是我的主人,對不起。」
卡歐斯與伊文森很快被吸進那法陣中,不一會兒,法陣便消失不見了。
黑魔法師穩穩地砍中了那黑豹,隨後,那豹化為一道黑霧噴開,消散在空氣中。
他直起身來,不悅地望向卡歐斯與伊文森剛剛消失的地方。「少了兩個啊……」他喃喃說道。
馬蹄聲在他身後響起,他沒有錯過;他轉過身來,只見無頭騎士正騎著馬佇立在他面前,巨大的陰影映在黑魔法師的身上,像是要將他吞噬一般。
「終於只剩下我們兩人了,」黑魔法師露出一種帶有惡意的笑容,說道:「萊昂‧貝格維茲,我跟你還有好多帳要算呢。
第十章|海中亭閣
當伊溫步出路斯‧格爾巴赫的宅邸時,他唯一確定的就是,以後再也不要這麼無謀地跟惡魔打交道了。
往好處想,他的確得到了他想要的情報,但這種得到情報的方式並不是他想要的。
畢竟,當他向格爾巴赫那傢伙要情報時,他並沒有打算要格爾巴赫直接活生生血淋淋地讓他身臨現場,看到那些不堪入目的記憶。
他早該料到的,這些惡魔本來就有這種本事,能直接讓別人進入某人的回憶中,看見那些不是自己真正經歷過的事情。
噁心的感覺還在他胃中翻攪著,他扶著大門外的牆柱,並不悅地想起剛才格爾巴赫看見他的表情時有多得意。
他回到車上,將手機開機,打給某個號碼。
「喂?傑西?」
手機另一頭傳來一個略為急躁的聲音:「伊溫?你去哪裡了?我整個早上都找不到你!」
「我去查了摹若島以前的一些事情。」伊溫照實說道。
「吭?摹若島?你又去那裡幹麼?」
伊溫皺起眉頭。「我沒去,我只是去找一些相關人士問事情,奎恩跟摹若島有關,我覺得從這條線去追也許能查出什麼。」
「老兄,我以為現在最要緊的是抓到奎恩跟蘋斯──梅瑟嶺今早打電話來通報了,他們說蘋斯並沒有被送到他們那,隊長很可能出事了。」
「聯絡不上他嗎?」伊溫問道。
「打過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佔線中,後來再打就打不通了,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伊溫沉思了一兩秒,然後說道:「傑西,至少我們現在已經關閉了《魔神之鑰》,那遊戲沒辦法再危害一般民眾了,那兩個巫魔犯雖然仍在逃,但要逮到他們只是遲早的事,不用擔心隊長,他會沒事的。」
「嗯……希望如此。」傑西的聲音聽起來依然很擔憂。
「你聽好,接下來兩三天內我可能沒辦法回局裡,我得回梅瑟嶺一趟,有些事情我必須查清楚才行,我──」
「啥?你不回來了?為什麼!」傑西打斷道。
「我相信能逮到奎恩的關鍵還是在梅瑟嶺,」伊溫耐心地說道:「唯有回到那裡才是一切的原點,我們不能亂槍打鳥,那樣是逮不到他的,我必須知道他犯案的一切軌跡,弄清楚他到底想要的是什麼,才能從蛇洞裡揪出他來──總之,幫我跟局裡說一聲,好嗎?」
「……好吧。」
「謝啦,拜託你了,搭檔。」
伊溫掛掉手機,聽到傑西的聲音讓他覺得好多了,這讓他有了回到現實世界的踏實感,剛剛那夢魘般的記憶已然遠去,那從來就不是屬於他的記憶,而是別人的。
屬於亞德利安‧奎恩的記憶。
他驅車離開格爾巴赫大宅,往家鄉梅瑟嶺駛去。
◆
伊文森被夜后詠嘆調的花腔女高音吵醒,這才發現自己正趴在濕漉漉的沙地上,身上的衣服都被水浸濕了,他噁心地拍掉沾到嘴裡的泥沙,四下張望那歌聲是哪來的,只見一支手機正孤零零地躺在不遠處,幸運地躺在沒被水打溼的一塊沙地上,而夜后的歌聲顯然就是從那裡面傳來的。
他手腳並用地爬過去,接起手機:「喂?」
他等了一會兒,另一端才響起一個不甚確定的男聲:「喂?我找隊長,你是哪位?」
「隊長?」伊文森一臉困惑,他轉過頭來,看見卡歐斯從溼答答的沙地上爬起身來,渾身跟他一樣滿是泥沙。「他說要找隊長,隊長是誰?」伊文森大聲問道。
「媽的!伊文森,把手機給我!」卡歐斯朝他罵道,並走過去,將手機搶回來。
這時,伊文森才注意到潮汐的聲音,他望向沙地的另一端,只見眼前是一片無垠的大海,天空是迷茫的蒼綠色,看不出是黑夜或白天,海風呼嘯著,像是不懷好意的笑聲。
而在海面上,那玫瑰色的巨大石亭就佇立在那裡,像一座虛幻的水上樓閣。
「喂?」卡歐斯朝電話裡說道:「你還真是會挑時間啊。」
「抱歉,你在忙嗎?」那是史賓瑟的聲音。
「對,忙死了,我得把那個該死的傢伙送到……」卡歐斯邊說邊轉過身來,看見伊文森也正注視著的那座海上建築。「算了不說了,你那邊怎麼樣?有沒有什麼發現?」
「跟上面想的一樣,這次的案子果然也有非人種牽涉其中。」
卡歐斯望著大海,不禁嘆了口氣。「我暫時走不開,你可以先處理嗎?」他問。
「有點困難,大白天的,我不太能任意行動,最快也要等到傍晚。」史賓瑟答道。
卡歐斯聽見這回答,有些訝異。「你們那邊已經是白天了嗎?」
「對,難道你那邊不是嗎?」
「……呃,不是,」卡歐斯抬臉盯著那片詭異的蒼綠色天空。「正確地說,這地方的時間流動有點詭異,好像沒有嚴格上的晨昏定義,如果你那邊已經是白天了,那就表示我動作得快點了。」
他想起他跟梅瑟嶺那邊是約定在早上前就會將伊文森送到,顯然他已經遲到太久了。
「我不在的話,你一個人沒問題吧?」史賓瑟問道。
卡歐斯頓時想起截至目前為止,他遇到的危險簡直有一卡車,他不但根本無法獨力打贏無頭騎士,莫名被拖進這個異空間,還失去了普魯托。
他真希望史賓瑟現在就在這裡。
「同樣的話是我要對你說才對吧,」他笑道:「總之就算我趕過去,也得要晚上才能行動,你就自己先看著辦吧。」
「喔……好吧。」史賓瑟的聲音有些失望。
「別心不甘情不願的,那可是閒差,你就專會挑簡單的做。」
「可是見不到你我好寂寞。」
這話頓時令卡歐斯將剛剛的想法拋到九霄雲外。「我要掛了,再見。」
他掛斷手機,再次望向那座位於海面上的玫瑰色建築,自知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
「普魯托是誰?」伊文森突然問道。
「吭?」
伊文森抬起眼來,此時他仍坐在沙地上,雙手抱著膝蓋。「那個黑髮、穿黑衣服,像個EMO男孩,還會變成豹的人,他是你的誰?」
「不干你的事。」卡歐斯回道,並往更靠近海的一端走去。
「你男朋友嗎?」伊文森在他身後說道。
卡歐斯陰沉地轉過臉來。「臭小子,你欠揍是吧?」
「所以是嗎?」伊文森的表情似乎很認真。
「不是。」
「喔──」伊文森喃喃應道,眼神飄向遠方。
「他是我某個祖先的使魔,」卡歐斯不耐地解釋道:「我那祖先已經掛了幾百年──大概吧,但他把使魔留了下來,這樣解釋你懂了嗎?」
伊文森似乎很驚訝。「你祖先有使魔?他是巫師?」
「不是,他是吸血鬼。」
「喔……所以你也是吸血鬼了?」
「是沒錯,但我本來是人類。」
伊文森皺起眉頭。「你把我搞糊塗了,你說你祖先是吸血鬼,你也是吸血鬼,但你本來是人類?」
卡歐斯一手扶額,並長長地嘆了口氣。「這說來話長,好嗎?比起我的事,還不如好好想想我們要怎麼橫渡這片海,到那該死的長廊去!」
伊文森露出微笑。「你現在終於想去長廊了?」
「並不想。」卡歐斯斷然回道。「但我們不知道那瘋子魔法師啥時會追上來,顯然到那座粉紅色的鬼建築裡是唯一的活路──至少是可能的活路。」
聽到卡歐斯提起那魔法師的事,伊文森又一臉愁容。
「這下輪到我問你了,」卡歐斯叉腰說道:「你說那傢伙就等於是遊戲本身?這是什麼意思?」
「路上再說吧。」伊文森站起身來,走到淺灘上,雙手往前一伸,唸道:「ICHILEH‧NIS。」
一瞬間,他面前的海水便有一大塊範圍頓時結冰,他走上冰面,一邊走,一邊開路,把前方仍是海水的部分都結成冰,開出一條位於大海中的冰路。
「哇喔,還真方便。」卡歐斯說著便跟了上去。
第十一章|石中劍與睡美人
他們在冰路上走了一會兒,然後伊文森說道:
「在《魔神之鑰》的世界觀裡,有一個最高的主宰者,他叫赫拉,是上古的王者,他算是故事中的背景角色,雖然玩家並不會見到他,但每個玩家都知道他的存在;他主宰著這世界裡的所有魔神,玩家在召喚這些魔神時,都必須動用赫拉的力量,使用他創造的符文,才能驅動魔神。」
「我還以為魔神都是你創造的。」卡歐斯說道。
「是我創造的沒錯,」伊文森似乎有些不耐。「我剛說的是遊戲設定,你從來沒看過《魔神之鑰》的開頭動畫嗎?裡面都有解說。」
「誰有時間看那種東西,我看按略過的人也佔大多數吧,我才不相信每個玩家都會好好看完。」
伊文森本想跟他理論,但很快放棄了。「算了,我跟你合不來。」
「我也不想跟罪犯合得來。」卡歐斯回道。「尤其還是個會把殺人魔王設定成世界主宰者的罪犯,腦袋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伊文森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他才不是殺人魔王!在我的設定裡,他是一位上古明君!」
「是喔,上古明君會這樣隨便亂殺人?你也看到了,我的使魔和那個面具男的下場!」
「我以為你說他不是你的使魔。」伊文森微微抬起一邊眉毛。
「這不是重點,好嗎?」卡歐斯重重嘆了口氣。「重點是你那個『上古明君』到底出了什麼毛病?他簡直就像個以殺人為樂的愉快犯!」
伊文森的表情蒙上一道陰影。「我……我也不知道,可能在我進入這世界之後,這裡就不再是以我設定的準則運行了……可是這也沒道理啊,因為赫拉他是──」
他忽地住了嘴,不再說下去。
「他是怎樣?說啊。」卡歐斯催促道。
伊文森的表情變得越來越為難。「沒,沒什麼。」他說罷便轉身要繼續往前走,卻被卡歐斯一把抓住臂膀。
「你最好給我說清楚,」卡歐斯直視他的雙眼,命令道:「否則我就用血奴制約逼你吐實。」
「你想咬我嗎?」伊文森露出不可置信的笑容。「非人種探員是不能對人做這種事的,就算對方是嫌犯也一樣。」
這下輪到卡歐斯笑了:「你以為你還是人嗎?從你能施展巫術的那一刻起,你就再也不算在『人』的範疇內了。」
伊文森看來還想辯駁些什麼,但卡歐斯抓著他,朝他更加靠近了些。
「也就是說,我跟你是一樣的,我想對你做什麼都可以,因為這世間的法律是為了維護『人』而存在的,不包括我們這種非人種。」
「你別忘了還有動保法。」伊文森甩開他的手。
「別扯開話題,」卡歐斯再次逮住他,沒讓他逃掉。「赫拉他到底是什麼?」
伊文森皺眉猶豫了一會兒,最後吐實道:「他是我舅舅所操控的角色,主要是用在內部測試與除錯方面,他從不會出現在一般玩家面前,因為沒有任何玩家能夠凌駕他的等級之上,就算是重度付費玩家也一樣,他是一個不可能被打倒的存在。」
卡歐斯這才鬆開手。「原來如此,你想維護你舅舅嗎?」
「直到剛剛還想的,都怪你逼我說出來。」他轉過身去,繼續往前開路。
接下來有好一會兒,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對話,直到卡歐斯再次開口道:
「你當初為什麼要攻擊你舅舅?」
「……我不知道。」伊文森如實答道。
卡歐斯在他身後翻了翻白眼。「什麼叫做你不知道?」
「我那時撞到頭,被一台電視狠狠砸中這裡,」伊文森沒好氣地轉頭望了他一眼,並指著自己的腦袋。「你懂嗎?」
「你想說那台電視害你喪失記憶?」卡歐斯漠然地看著他。
「這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哪裡合理了?」卡歐斯反駁:「那台電視怎麼沒乾脆把你砸死算了?」
伊文森停下腳步,佇立在冰地之上,而他前方幾步便是無垠的大海,他望著那搖曳的海面,似乎看得有些入迷。
「怎麼了?」卡歐斯走到他身旁,不知他為何停下腳步。
「我在想,也許你說的沒錯。」
「啥?」
「說不定……我在被電視砸中時就已經死了,現在站在這裡的我,只是另外一個人,一個為了某種理由而必須繼續頂替『伊文森‧蘋斯』這個存在的替代品。」
「哦?」卡歐斯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不太想對伊文森的話反唇相譏。「什麼理由?」他問。
伊文森搖搖頭。「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一定和這個世界有關,這個──」他攤了攤手,伸出去的那隻手在大海中央顯得極為無力。「早就脫序的遊戲世界。」
「也很有可能跟你舅舅有關。」卡歐斯說道。
伊文森望向他,但卡歐斯只是聳了聳肩。
「你說赫拉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而赫拉是你舅舅,這是很合理的懷疑,不是嗎?」
「這個世界早就已經脫序了,我舅舅也很有可能跟我一樣,無法完全操控這裡的一切。」伊文森別過頭去,繼續讓前方的海面凍成一條冰路,往前走去。
卡歐斯不想跟他辯這個,只默默跟上,他們就這麼渡過海面,踏進那座海上建築,步上亭閣的階梯。
在玫瑰色的拱頂之上,有一個巨大、頭戴金色頭盔的半透明鬼魅正盤踞著,卡歐斯盯著它,有些緊張。
「我們一直在等待您,王子殿下,」一陣低沉得幾乎顫動整座建築的聲音說道,迴響在廊柱之間:「您的使者總算將您護送來此了。」
卡歐斯瞪著天花板上那半透明的鬼魅,說道:「你說誰是使者?」
伊文森抬眼望著那鬼魅,問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麼總是出現在我的夢中?」
「若您能想起自己是誰,您就不會對吾等的存在有所疑問了,伊沃‧席恩王子。」
伊文森露出疑惑的神情。「那不是我的名字。」
鬼魅沒有回答,這時,亭堂中央的地面忽然裂開,伊文森和卡歐斯連忙後退,只見地上打開一個圓形的洞,從那之中緩緩升起一座石台,上頭插著一把通身閃著光芒的白銀寶劍,握柄與劍身之間鑲著一枚圓形的藍寶石。
伊文森和卡歐斯瞪視著那把劍,過了一會兒卡歐斯說道:「呃──這是我想的那個嗎?石中劍什麼的……」
「只有被選上的王者才能拔出那把劍,王子殿下,您就是那名被選中的人。」鬼魅的聲音說道。
「拜託,這設定也太老套了。」卡歐斯低聲說道。
伊文森沒有猶豫多久便走上前,毫不費力地從石台之中抽出了那把白銀寶劍,劍身閃閃發亮,看得他幾乎入迷。
「我是……被選上的王者?」伊文森喃喃說道。
「對啦對啦,阿宅之王,別忘了你還得去長廊哩。」卡歐斯說著便拉著他往正後方的拱門走去,來到後方的長廊上。
「不要一直叫我阿宅。」伊文森抗議道。
「再囉嗦我就讓你把那把劍吃進去。」卡歐斯拉著他的胳臂說道。
「被當成使者,你很不爽嗎?」
「閉嘴。」
他們通過長長的玫瑰色走廊,走廊兩側是一整排拱型廊柱,可以看見外頭的海面,灰暗的海水之下,似乎有一道又一道的黑影在蠢動,但卡歐斯盡量不去在意那底下有什麼。
然而,那一團團的黑影卻爬了上來,從廊柱間湧入,如同果凍般地蠕動著,逐漸淹沒前方的道路。
「呃……超噁,」卡歐斯說道:「有沒有什麼魔法能讓它們閃開?」
伊文森搖搖頭,望著那一團團爛糊糊的東西逐漸蔓延,臉色也變得不太好看。「數量太多了,就算用魔法攻擊,它們很快又會湧上來。」
這時,伊文森手上的寶劍突然閃現白光,而那些團狀怪物一碰觸到光芒,就迅速被燒成灰燼了。
兩人望著那寶劍,頓時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接著,伊文森一面快步往前走,一面朝地面揮動寶劍,將那些怪物逼退。
他們很快通過長廊,來到一座位於盡頭的殿堂,這裡沒有任何窗戶或出口,四周的玫瑰色牆面上都爬滿了綠色的藤蔓,地面中央有一個和外面一模一樣的石台,只是上面沒有插著寶劍或任何東西。
卡歐斯檢視著那石台,注意到上面也有個裂口,看來大小似乎剛好可以插進一把劍。
「伊文森,把劍給我。」卡歐斯說道。
伊文森原本一直在牆邊敲敲打打,查看有無出口或暗門,聽到這句話便警戒了起來。「你要幹麼?」
「借我插一下。」卡歐斯頭也不抬地說道。
「我才不要借你插哩。」伊文森提著寶劍走過來,同時也看見了石台上的洞口。
「門口那個大頭鬼交給你的劍,可能並不是要你砍誰用的,也許它只是一把鑰匙,你不這麼想嗎?」卡歐斯問道。
「我不這麼想,這個洞並不代表什麼,說不定這裡本來有另一把劍,但被誰拿走了。」
卡歐斯四下環顧了一番,說道:「這裡不像是有人來過的樣子,我們是第一批進來的人,拿來啦,有洞就是要拿來插的啊。」
伊文森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才剛得到的寶劍交給他,並嘟囔道:「你講話真沒水準。」
「只有你們這種阿宅才會滿腦子骯髒思想。」卡歐斯說道,並將劍尖對準石台上的洞口,但同時,伊文森卻雙手覆上他的手,一起緊握著那把劍。
卡歐斯皺眉看了他了一眼:「你這是幹麼?」
「這是我的劍,我要一起插。」伊文森說。
「好啦,隨便你。」
他們一起將那把白銀寶劍插進洞口,劍身與洞口完全密合,不甚費力就完全將劍插進石台。
他們等了一會兒,卻毫無動靜。
「你要握多久?」卡歐斯問道,此時伊文森還握著他的手。
「你先把手從我的劍上放開。」
「你握著我的手,我要怎麼放開你的劍?」
「當然可以,你只要──唔啊!」
伊文森驚叫一聲,往後退開,只見地面開始浮動,卡歐斯見狀也趕緊退後,石台周圍的地面開始往下凹陷,形成一個長方形的大型凹槽,海水從凹槽中湧現,變成一個水池,而那插著劍的石台則緩緩上升,而石台之下則連接著更大型的東西,隨之浮現在水中的,是一口巨大的水晶棺材,它就這麼濕漉漉地往上推到地面,而伊文森和卡歐斯都看傻了眼。
水晶棺中,躺著一個蓄著金色短髮,身穿淡綠色連身衣裙的人,腰際以編繩作為腰帶,如同古代的牧羊人,其容貌則十分秀麗,帶有某種不屬於這個世紀的氣質,類似五零年代黑白電影裡的金髮女郎,但卡歐斯盯著棺中人平板的身材許久,始終無法確定他是男的還女的。
「現在是怎樣?」卡歐斯朝棺材另一側的伊文森叫道:「演睡美人還是白雪公主嗎?我們之中有一個人要把這人吻醒嗎?先說我不幹,我覺得這傢伙是男的。」
伊文森湊近水晶棺,發現在棺材下方的石座上似乎寫著些什麼。「等等……這裡有字,好像是某種符文……」
「符文?太好了,你看得懂嗎?」卡歐斯不抱期待地問道。
「照理說我應該是看不懂才對,但詭異的是,自從我來到這世界後,我突然會了很多我本來根本不會的事,如果你期待我看不懂的話,那我得說,你要失望了。」伊文森回道,並蹲下身來,仔細辨識著上頭的文字。「我看到這裡寫著……偉大的……大魔法師——嗯……這似乎是個名字──瑞拿……克──可洛──呃,算了,總之這裡寫著,某個偉大的魔法師長眠於此,他將在某個偉大的君王復活之際,從沉眠中醒來。」
「上面用的代名詞是男性的他嗎?」卡歐斯問道。
「上面沒有任何代名詞,」伊文森沒好氣地回道:「我說『他』是因為你說這人看起來像男的。」
卡歐斯交抱雙臂,瞪視著眼前的水晶棺材。「我們大老遠跑來這,就只是為了看這具死人?這什麼爛遊戲劇情?你一定是在開我玩笑。」
「我所設計的劇情只到長廊外為止,」伊文森回道:「從我們通過那長廊,到這裡之後,就不是我知道的範圍了。」
「看來我們非得想個辦法把這傢伙弄醒才行,」卡歐斯走上前,開始在水晶棺上東摸西摸。「就算他死了,我也要讓他活過來告訴我們到底要怎樣離開這個爛地方。」
「小心點,野蠻人,」伊文森隔著透明的水晶棺,向卡歐斯說道:「這棺材看起來是非常珍貴的古物。」
「交給我,我是吸血鬼,對棺材最在行了。」卡歐斯一邊說,一邊扣下棺材兩端的拴扣,毫不費力地就打開水晶棺的一側,伊文森這時也繞過水池,走到卡歐斯身邊來,卡歐斯伸手摸了摸棺中人的脈搏,發現他還活著,皮膚也依然溫熱柔軟。
他將棺中人抱出來,平放在地板上,試圖喚醒、搖醒他,但一點用也沒有。
「交給你了,上吧,席恩王子。」卡歐斯站起身來,讓出一塊空位,對伊文森說道:「親他,只剩這個辦法了。」
「我不叫席恩王子,」伊文森不太高興地說道。「而且為什麼我得親他?」
「大頭鬼說你是被寶劍選上的人,而那把劍又剛好是打開這棺材的鑰匙,如果我們兩個之中有一個人能喚醒他,你覺得會是誰?」
伊文森本還想再回些什麼,但最後決定妥協,他雙肩一垂,說道:「好吧,親就親,反正我也沒什麼損失。」
他在那金髮美人的身旁單膝跪下,俯身靠近那人的臉,但正當他猶疑之際,忽然有人從下方一把抓住他的領子,將他往下拉,接著,他的嘴被某個柔軟的東西緊緊吸住,某人的手指插進他的頭髮,將他按住,他感覺到自己正被強吻,而且是法式舌吻,但他卻掙脫不開。
這時,有人抓住他的後領,把他猛力往後一提,這才解救了他,他抬起臉,只見正是卡歐斯救了他,他連忙抱住卡歐斯的大腿,躲在他身後。
「他把舌頭伸進來!他怎麼可以這樣!」他大叫著,一張臉如煮熟的章魚般通紅。
「你要抱著我的腿可以,手不要摸上來行嗎?」卡歐斯說道:「好了好了,只不過是個吻,別那麼大驚小怪的,像個小處男一樣。」
伊文森紅著眼抬頭看他,但什麼也沒說。
「不會吧?你真的是嗎?」卡歐斯瞪眼說道。
「你是誰?」一個聽不出是男是女的聲音從一旁飄來,兩人往聲音來處望去,只見那個金髮人已經醒了過來,坐在地板上疑惑地望著伊文森。「你不是萊昂,你是誰?」他說。
卡歐斯與伊文森對望了一眼,接著又同時將視線投向眼前的陌生人。「這話是我們要問你的吧?」卡歐斯說道。
那人眨了眨眼,接著站起身來,撫平膝蓋上的淡綠色小短裙,卡歐斯不禁懷疑那裙子底下是否什麼也沒穿。
「我叫芮納可洛斯,這是一種小花的名字,原意是池邊的小青蛙,很可愛吧?」他將雙掌合在一起,靠在臉旁,微笑著說道。
卡歐斯見到他這夢幻的說話方式,不禁倒抽一口氣。
「叫我芮納就好,你們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伊文森‧蘋斯。」伊文森有些怯畏地說道。
「呃……我是卡歐斯‧昆恩。」
芮納不禁拍起手來。「王子(Prince)跟皇后(Queen),真有趣!那國王呢?我的王在哪裡?」
「你的王?」卡歐斯抬起一邊眉毛。
「就是萊昂王啊,」芮納眨著那雙水亮的綠眼,天真地說道:「當萊昂王的復活之日來到,我就會從永恆的沉睡中甦醒,王國也會再次復興──既然你們在這裡,那我的王應該也在這裡,不是嗎?」
「呃──」卡歐斯愣了一會兒,然後說道:「給我一分鐘。」
他拉起伊文森,把他推到後面的牆邊去。
「這個傢伙是怎麼回事?」卡歐斯抓著伊文森的肩膀,壓低聲音說道:「你快給我解釋清楚,什麼萊昂王、什麼王國的,你還有什麼沒跟我講的設定,快給我一次說清楚!」
伊文森推開他,說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那麼粗魯了!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從這裡開始已經超過了遊戲設定的範圍,我根本不知道那傢伙是誰,他口中的萊昂王我也是第一次聽說。」
卡歐斯盯著他的臉一會兒,覺得他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好吧,那現在怎麼辦?」
「跟他說實話,我們不認識什麼萊昂王。」
「嗯,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他們轉過身來,但眼前的景象卻令他們頓時傻眼。
芮納此時正飄浮在半空中,渾身上下散發著綠光,雙眼也變成兩團綠色的光焰,他雙手平舉在前方,接著迅速往兩側揮開,高喊道:
「KLAOSYAS──!」
登時,每面牆都被綠光吞噬,屋頂和牆面全都在一瞬間消失,而地面正中央的水晶棺也沉了下去,再次回到海面下,僅剩下上頭插著寶劍的石台還停留在地面上。
卡歐斯與伊文森環顧四周,只見牆壁消失後,後頭還立著一排排的鐵欄,如同鳥籠一般,圍繞著這個圓形的地面,而在芮納的正前方,有一道鐵柵門,上頭交叉著兩道鎖鍊,中間吊著一個沉甸甸的掛鎖,上頭刻著符文。
這時,黑沉沉的海面上,那些半固體狀的黑色物體又爬了上來,直往地面蔓延過來,卡歐斯連忙拉著伊文森閃開那些怪物,但在這塊僅存的地面上根本沒有可避之處,伊文森逃到一側,那些果凍狀的東西又源源不絕地從他後方的海面爬向他,他一個閃避不及,便跌倒在地,而那些黑色生物便趁勢爬到他的腳上和身上,眼看就要將他拖進海裡。
「伊文森!」卡歐斯大喊,並衝向石台,想也沒想就拔起了那把劍,揮向那些攻擊伊文森的怪物,那些黑色的噁心物體被那把劍的光輝一照,便立刻燒盡消失,卡歐斯趕忙將伊文森拉上來,將他救回地面上。
「我還以為那把劍只有我能拔。」伊文森盯著卡歐斯手中的白銀寶劍,皺眉說道。
「咦,對喔?」卡歐斯也愣了一下。「為什麼我能拔出它?我還以為它是王者之劍。」
伊文森嘆了口氣,說道:「合理的解釋是,或許你也是個王者。」
「是嗎?」卡歐斯將那把劍翻過來又翻過去。「這把劍還真是人盡可夫。」
芮納此時仍停滯在他們上空,說道:「英雄啊,將那道鎖砍斷。」
卡歐斯抬頭看了他一眼。「會飛還真是輕鬆啊,都不用忙著閃這些噁心巴啦的東西。」他說,並拉著伊文森的手,說道:「跟緊一點,免得那些墨汁果凍又爬過來,還有,不要往上看,你會後悔的。」
伊文森聞言立刻抬起頭,但表情卻有點高興。
卡歐斯走到那道鐵柵門前,猛力一砍,那道鎖鍊便連同掛鎖一起斷落,碎裂在地板上。
「這鎖還真脆弱。」卡歐斯說道,並看見那掛鎖上的符文在發出一道光芒後便消失了,掛鎖上只剩下光滑的平面。
「那鎖並不脆弱,你能輕易砍斷它,是聖劍的光輝之力使然。」芮納的聲音在半空中響起。
「幫個忙,別再那樣飄飄飄的,行嗎?」卡歐斯頭也不回地大聲說道:「我們不想看你的裙底風光。」
「噢,不好意思。」芮納應了一聲,便從半空中飛下來,輕輕降落在地面。
伊文森嘖了一聲。「你怎麼這樣說,我又不介意。」
「你有夠變態。」卡歐斯回道。
「我們走吧,穿過這道門,就能到時之流去了。」芮納愉快地說道,並蹦蹦跳跳地拉開柵門,往門後什麼也沒有的海面上走去。
「什麼流──欸!等──」卡歐斯還來不及說完,就看見芮納跳進門後,憑空消失了。
兩人愣愣地望著這一幕,過了一會兒,芮納的上半身又憑空冒出來,對他們說道:「你們還在等什麼?快跟上來啊。」
他說完就又消失不見了,卡歐斯不甚確定地走上前去,在芮納消失的地方戳了戳,只見自己的手指就像插進了水面一樣,在空氣中微微浮出漣漪,而指尖的部分就像被切斷一樣,完全看不見。
「真是有夠詭異的。」卡歐斯低聲說道,然後便走了進去,消失在空氣中。
伊文森見狀也跟了上去,一起不見了。
接著,那一團團果凍狀的物體逐漸侵蝕整座地面,不久,就連長廊也完全隱沒在黑暗的海面下了。
第十二章|地下迷宮
「我知道奈特用什麼方法打倒亞利基諾了。」伊溫說道,雙手撐在胡桃木櫃檯上,直盯著那坐在後方的男人。
那人扶了扶鼻樑上的金絲眼鏡,抬臉望他。「伊溫,我們都幾年沒見了,你跟我見面第一句話,就是提一個已經作古不知幾百年的死人嗎?」
「約恩,我看過你傳來的檔案了,」伊溫繼續說道,對他的抱怨充耳未聞。「奈特的確使用了禁忌的法術,他──」
約恩伸出手指,掩在伊溫嘴上,示意他別再說下去。
「伊溫,你真的太久沒回家了,」約恩輕聲說道:「這裡可是梅瑟嶺的圖書館,你忘記這區的書全都會偷聽別人講話嗎?」
伊溫環顧四周,這裡除了他與值班的約恩外,沒有其他人,但從那些占據整面牆,直達樓頂的書架上,他可以感覺到有無數個不懷好意的意念正窺伺著。
「那我們到外面找個地方說。」伊溫說道,並推開他的手。
約恩嘆了口氣。「我在上班欸,伊溫,接班的人還有一個小時才會來。」
「這很緊急,我可是翹班回來的,如果你不幫我,我搞不好會被開除。」
約恩抬著那雙豔金色的眼睛盯著他。「我真搞不懂這件事有什麼好緊急的。」
「出去再說。」
約恩嘆了口氣,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從櫃檯後方走了出來。「最好是非常好玩的事,否則你麻煩就大了。」他說,並拿出手機,即使圖書館裡並沒有人,他還是走到樓梯間才開始講電話:
「喂?麗娜嗎?抱歉這時間打給你,但我今天臨時有事,你可以提早過來嗎?對,就現在,呃……其實也還好,現在這時間沒半個人,你不用那麼趕沒關係,嗯,就這樣,拜。」
他結束通話後,卻看見伊溫直盯著他瞧。「……幹麼?」他問伊溫。
「還是老樣子,對女的講話都比較溫柔。」伊溫說道。
「你不懂,麗娜今年才十四歲,超級可愛的,附近的女子中學今年開始推行讓學生來圖書館當義工的活動,真是德政。」
「知道故鄉有些人還是跟我記憶中一樣變態,真叫人欣慰。」伊溫挖苦道。
「我只是純欣賞而已,又不會真的對她們怎麼樣。」
「光是把這種話講出來就超級變態了,每次看到你,我就會想起來我當初為什麼要離開梅瑟嶺。」
「什麼啊?你是因為我離開的嗎?我做錯什麼了?」
伊溫沒甩他,只是逕自走下樓梯,約恩跟在他後頭,他們通過自動門,步下圖書館外面的石階。
「我坐你的車吧,」走到停車場時,伊溫這麼說道:「我不想開著我的車在鎮上到處跑,讓席琳知道我回來了。」
「為什麼?難得回來,你不想見席琳嗎?她很想你欸。」
伊溫沉著臉看了他一眼,說道:「那句『她很想你』是你隨便說說的吧?」
「嗯……是啦,」約恩雙手一攤。「但她是你姊,你總該跟她見個面,打個招呼吧?」
「等事情辦完再說,我現在沒時間搞家族寒暄那類的。」伊溫說著便打開約恩的車門,坐進副手座。
「你這人真是有夠彆扭欸,」約恩評道,並坐進駕駛座,繫上安全帶。「我不管你要幹麼,總之我要先繞去買點吃的,我快餓死了。」
約恩驅車駛離圖書館,往鎮上開熟食店的那一帶駛去。
伊溫看了一下手錶,說道:「現在這時間還沒吃午餐?」
「午休的時候當然吃過了,但你知道的,我比較容易餓。」
伊溫隨意應了一聲,接著拿出一張梅瑟嶺的地圖。「最好不要買吃起來太麻煩的東西,我們要去梅露西恩聖堂。」
「去那裡不需要看地圖吧,又沒有多遠。」約恩沒好氣地說道:「我都不知道你離開家鄉之後,竟然變成異教徒了,一回來就忙著上教堂。」
伊溫放下地圖,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他。「梅露西恩聖堂又不是真的天主教教堂,那只是獵巫時代為了掩人耳目蓋的不是嗎?以什麼聖徒殉教者梅露西恩的名義──但歷史上根本沒有梅露西恩這個人。」
「嚴格說起來,並不能算是沒這個人,只是她叫梅露辛,梅露西恩是個變體後的名字。」約恩反駁道。
「是啦──可是,她又不是人。」
他們在一家得來速外稍停,等約恩買到他的食物後,才又再度上路。
「不過,梅露西恩聖堂現在真的有神父。」約恩一邊啃著潛艇堡一邊說道。
伊溫瞪著眼睛。「不會吧?」
「還不就是你們頂頭上司的旨意,」約恩說道,並轉進另一條路:「每個教區都在教廷的關愛守護下──之類的,也不想想黑暗時代的時候,我們跟他們可是世仇。」
伊溫望向車窗外。「那都幾百年前的事了,沒道理算到現在教廷裡那群人身上去吧,跟他們又沒關係。」
「沒辦法啊,」約恩笑了起來。「對我們這種壽命比人類長的種族來說,記仇的時間也會比人類長很多。」
這話偶然地與伊溫腦中想的某件事有所連結,他不禁望了約恩一眼,但約恩並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
「既然你沒有變成異教徒,那你應該要告訴我去那裡要幹麼吧?」約恩問道。
伊溫把地圖盡量攤平,放在大腿上,指著上頭已經被他事先用筆畫過的線條與記號。「我查過梅瑟嶺大屠殺中,那五個家族的受害者資料,他們當時住的地方,如果像這樣畫線連起來,會形成一個五芒星的記號,而在這個陣形中央,就是梅露西恩聖堂。」
「你突然查起三十幾年前的舊案要幹麼?」約恩顧著注意前方路況,因此只瞥了那地圖一眼。「而且五芒星陣形在梅瑟嶺多的是,光是我們圖書館裡面就有六個。」
「抱歉,我之前要你查資料的時候,沒跟你先說清楚,事實上,我懷疑梅瑟嶺屠殺案的兇手赫恩‧金,就是奈特所對抗的亞利基諾──也是萊昂王所對抗的厄爾金。」
「吭?」約恩突然緊急剎車,差點撞上前方正要過馬路的一個阿婆。「你說什麼?你是說亞利基諾──又稱厄爾金──就是赫恩‧金?」
伊溫點點頭。「嗯,而且他現在又改名了,他現在叫亞德利安‧哈勒‧奎恩。」
約恩趴在方向盤上,等待綠燈亮起。「……別跟我說他跟你現在辦的案子有關。」
「好吧,我不說,」伊溫說道,並折起地圖收好。「但我們還是得去梅露西恩聖堂,那一定是五大家族用來封印亞利基諾的地方。」
「我還以為封印他的人是奈特哩。」
「是奈特沒錯,但他也同時動用了五大家族的力量,那就是你傳給我的資料裡記載的事。」伊溫解釋道:「他毀滅了亞利基諾的肉身,但無法消滅或淨化他的靈魂,所以他設法用某種容器封住亞利基諾的精神體,並與五大家族達成協定,要他們世世代代守護這個封印,設法淨化亞利基諾的靈魂,但這個封印在三十幾年前被破壞了,所以亞利基諾才化身為赫恩‧金,對五大家族復仇。」
綠燈亮起,約恩繼續開向目的地,此時他們已經能夠看見梅露西恩聖堂的尖塔狀屋頂。
「不對呀,」約恩提出疑問:「那他怎麼沒對你們家族下手?如果奈特是對他下封印的人,那他應該會最恨奈特的族人才對吧?」
伊溫望著那漸近的高塔,神情也漸趨嚴肅。「我想,奈特很可能用自己當容器,成為亞利基諾的祭品。」
「什……真的假的?」約恩瞪大眼睛,很是驚訝。「聽起來好噁。」
伊溫白了他一眼:「奈特的法術是用自我犧牲來作為交換,這是一種暫時性的封印,用白魔法師的肉身來作為容器,限制黑魔法師的靈魂,好讓淨化法術能有效進行,可是……」伊溫搖搖頭。「奈特錯估情勢了,五大家族並不想淨化亞利基諾,讓他的靈魂從漫長的執念中解放,他們只想對亞利基諾報仇,讓他陷入永劫的痛苦中。」
伊溫看著車窗外,此時梅露西恩聖堂的全貌已在他們面前,那是一棟灰泥石牆砌成的教堂,哥德式的尖塔在陰沉的天色中聳立著,建物本身雖算不上非常雄偉,但也有股肅穆的懾人氣息。
「這裡,就是當初他們封印亞利基諾的地方。」伊溫喃喃說道。
他們下了車,並快步走進聖堂,但一進門就撞見神父在裡頭。
「凡因亞先生?」那老神父扶了扶眼鏡,疑惑地望著約恩。「這時間來教堂太晚了吧,彌撒早上就結束了。」
「不好意思,神父,」約恩有些尷尬地說道:「我突然想到我有東西得去地下室拿,可以讓我們進去嗎?」
老神父不太信任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又打量了下伊溫,最後說道:「好吧,反正這裡是你家的土地,你要幹什麼都可以。」
他說完後就出去了,留下約恩與伊溫杵在教堂裡。
「他還真乾脆。」伊溫有點不敢置信。
「我猜他多少有察覺到這裡以前是異教集會所吧,以教堂來說,這裡太多龍的雕刻了。」約恩說著望向廊柱上的雕紋裝飾。
「龍后梅露辛──演變成聖徒梅露西恩,還真是絕佳的偽裝啊。」伊溫說道,語調中沒有明顯的挖苦。
約恩聳聳肩。「反正又沒人會去查證是不是真的有這個聖徒。」
伊溫望著聖堂拱頂,不禁嘆道:「過去也有很多舊神是這樣被抹滅的吧,不知道梅露辛現在還在的話,會怎麼看待這座教堂。」
「這不能算抹滅,而是變成另一種存在,」約恩說道:「就像厄爾金變成亞利基諾,亞利基諾變成赫恩‧金,然後再變成你說的那個什麼奎恩那樣,名字雖然不同──甚至肉體也不同,但內在都是同一個人,不會輕易消失。」
「也是,你這麼一說,就覺得這好像沒那麼糟。」伊溫面無表情地說道。
他們離開聖堂大廳,從祭壇一側的階梯往下走,推開一扇厚重的木門,進入地下室,這裡的牆壁與地面都以石板砌成,有著各個極其錯綜複雜的通道。
「那個神父從沒下來過這裡嗎?」伊溫問道。
「他剛來的時候,我有特別跟他說過,這底下超容易迷路,就算有人死在這裡也不奇怪,而且他要是在這裡出了什麼事,我們凡因亞家也不會負責,所以我想他應該是沒進來過。」
「真虧他還敢留在這地方傳道。」伊溫說道,隨手一彈指,通道上就亮起了一盞盞藍色的火光,將整座地底照成詭異的青藍色。
「這塊土地很早就屬於我家了,如果他們把亞利基諾關在這裡,為什麼沒人告訴我?我小時候常常跑來這裡玩欸。」約恩說道。
「大約將近兩百年前,他們就把亞利基諾的封印地點移到別的地方了,」伊溫說著從口袋拿出另一張地圖。「你會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如果魔法師們有事要隱瞞你的族人,你根本拿他們沒辦法。」
「大概吧,我們生來就很難違抗魔法師,」約恩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微光。「說真的,雖然這塊土地世代都屬於凡因亞家,從小長輩們也告誡過我絕不可以失去這塊地,但我從來就不知道我們到底在這裡守著什麼。」
伊溫看了他一眼。「你沒想過要問嗎?」
「沒有,因為如果是金銀財寶之類的,那我麻煩就大了。」約恩坦然答道。
「為什麼?」
「財寶很容易讓我們一族利慾薰心,變得墮落發狂,所以不知道是最好的,因為我們天生就對那些金閃閃的東西毫無抵抗力。」
「有自知之明總是好的。」伊溫說道,並將地圖攤開。
「那是哪裡的地圖?」約恩注意到地圖上面的字樣。
「摹若島,」伊溫頭也不抬地說道:「它是一座人工島,而它的結構正是梅露西恩聖堂結界的擴充版。」
約恩忽然拉住他的手,將地圖移開。「你去過摹若島?」
伊溫對他這急切的口吻有些意外。「呃……是啊。」
「居然不帶我去,太不夠意思了。」約恩極其遺憾地說道。
「我是為了公事才去的,」伊溫頓時臉一沉:「你敢去那種地方,我就去跟我姊告狀。」
聽到這話,約恩便倒抽一口氣。「拜託不要。」他怯著聲放開手,而伊溫盯著他,一臉沒好氣。
「真搞不懂席琳看上你哪點啊,我的好姐夫。」伊溫挖苦道。
「她沒看上我,是我追她的,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
「是啊,在她十歲的時候你就鎖定目標了,從此我就覺得你是個變態。」
約恩略皺眉頭。「你在說什麼?明明就是六歲的時候。」
伊溫不想理他。「夠了,不要跟我講話。」他轉身攤開地圖,檢視著上頭的結構。
約恩湊上去觀看,但很聽話地沒有開口。
伊溫注視著地圖,漸漸地,他的雙眼冒出淡藍色的光,亮得幾乎看不見瞳仁的存在,而他雙手中也浮現出光芒,包覆住整張地圖,他輕輕放開手,那張地圖便飄浮在半空中。
「DRISYIM‧TIAKH‧OCHILIZEH。」伊溫喃喃唸道。
地圖瞬間燃起藍色的火光,並迅速燒盡,僅在半空中留下一道複雜的藍色光陣,伊溫伸手輕觸法陣中心,霎時間那道法陣的所有光線便往四面八方飛射出去,整座地下通道頓時被藍光照得通亮,宛若白日,但那只持續了一秒左右,不久便黯淡下來,大部分的走道都恢復成原先昏暗的狀態,只有一條路仍泛著淡淡的藍色微光。
「走這裡。」伊溫說著便走向那條藍色走道,而約恩在他身後跟了上去。
第十三章|勇者與吟遊詩人
「我不喜歡穿越型的任務,芮納。」那個圍著紅色長圍巾,劍士裝扮的黑髮男人如此說道,此時,他正站在一座小丘上,眺望著其下深不見底的火山口。
這是一座死火山,即使早已不再噴發,但光是站在邊上也是夠危險的,顯然此地的觀光當局也知悉這一點,火山口周邊不但圍著圍籬,還插著「此處危險,請勿攀爬」的警示牌。
劍士身後,一個金髮綠眼,穿著淡綠色連身衣裙,手抱里拉琴的吟遊詩人跟了上來,說道:「別抱怨了,勇者大大,我們這是為了拯救世界呀。」
「不要叫我大大。」劍士沉著臉,頭也不回地說道。「那個白毛的傢伙為什麼到現在還不來?現在都九點了。」
芮納取出一只懷錶,說道:「正確地說,現在是早上八點四十九分。」
「隨便啦,」劍士沒好氣地說道:「不是他約我們的嗎?結果自己遲到是怎樣!」
「雲特是時空旅人,他跳躍到不同時空的時間點本來就會有點誤差,」芮納聳聳肩:「他昨天晚上不是也說了嗎?雖然約八點半,但他可能會晚一點到。」
劍士雙手交抱,顯然不以為然。「我不信任時空旅人。」他說。
「你誰也不信任。」芮納說道,口氣像是習以為常。
「沒錯,包括你在內,」劍士似乎存心挑起爭端。「我第一次見到你時,還以為你是精靈族呢,結果咧,你居然是安布羅瑟斯的兒子!那個傳說中的大魔王安布羅瑟斯──的兒子!」
「我從來就沒說過我是精靈族啊,勇者大大,是你自己要誤會的。」芮納嘟著嘴,清秀的臉龐實在看不出是個男的。
「不管!你欺騙了我的感情!虧我還把你當成夥伴!」
「你這叫種族歧視喔,勇者大大,」芮納說道:「難道就因為我有一半的魔族血統,我就一定是壞人嗎?我爸是魔王又不代表什麼,更何況我媽的職業可是跟你一樣的。」
「是啊,勇者與魔王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現在連小說都不流行這樣寫了。」
芮納的唇邊浮起一道微笑。「但你得承認那故事很有趣。」
劍士看了他一眼。「別告訴我你想要效法啊。」
「我又不當魔王,怎麼能效法呢?」芮納笑了笑,視線飄向別處。「啊!雲特來了!」
「……就愛這樣轉移話題。」劍士喃喃怨道。
此時,從兩人身後不遠處走來了一個白髮白衣的男子,腰間佩帶著一把白銀寶劍,而那張年輕的臉上毫無表情。
「雲特!」芮納像個少女般小跳步走向他,並大力揮著手。
「抱歉,等很久了嗎?」雲特對他說道,但仍然面無表情。
芮納微笑道:「沒有,我也才剛到。」
「你們兩個這一副約會般的對話是怎麼回事啊?」劍士慢吞吞地走了過來,一臉不爽。「該辦正事了吧,我們可不是來玩的。」
「為什麼你會覺得我是來玩的?」雲特望向他,似乎很不解。
「哎呀,別理他,」芮納輕笑道:「勇者大大在吃醋啦。」
「我沒有吃醋,為什麼我要吃醋?」劍士沉著臉回他。
雲特微微皺眉。「抱歉,我無意冒犯,但我一點都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你這個兄控當然是不會懂的。」劍士高聲挖苦。
「兄控?那是什麼意思?」雲特顯然更不解了。
「那是戀兄情結的另外一種說法。」芮納插嘴解釋。
「嗯……看來這邊的世界有很多我不懂的用語,顯然我還不夠用功。」雲特沉吟了一會兒,然後轉向一旁的劍士,說道:「你會那麼想也是很正常的,我確實是認為除了找到我哥哥這件事之外,沒有其他事比這更重要。」
劍士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居然承認!」
「但那是為了拯救世界,」雲特繼續道:「我哥哥正在用不正當的力量在危害所有的世界線,為了阻止他,我非逮到他不可,包括這次的任務,也是為了讓他的影響減至最小,只是我一個人畢竟形單力薄,需要借助你們兩位的力量,你們都是非常有經驗的行家,我相信有了兩位的幫助,一定可以成功達成這次任務的。」
劍士瞪著他,過了一會兒才說道:「天哪,我真討厭你這種充滿主角風範的說話方式。」
「我不奢求你喜歡我,畢竟這是個艱難的任務,把你們拉進來,我非常抱歉。」
「呃──」劍士顯然已經聽夠了,他搖了搖手,說道:「無所謂,反正你記得付錢就是了。」
「那是當然,我會付給你們非常豐厚的酬勞。」
「勇者大大,你身為勇者居然談錢,真是太庸俗了,」一旁的芮納說道:「你的勇者情操呢?」
劍士一手叉腰:「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那種東西好嗎,你以為勇者不用吃飯啊?」
「我就不用啊。」芮納說道。
「你這個不死魔族給我閉嘴!」
一旁的雲特沒有搭理他們的抬槓,默默地從口袋掏出一只六角形的小盒子,盒面中央嵌著一顆銀色的圓球,以及一個轉筒式的數字鍵,他一邊轉著數字,一邊說道:
「等一下我們要下到那裡去,」他盯著數字鍵,一手指向火山口,頭也不抬地說道。「時空通道會在那裡開啟,高速落下的重力加速度會讓我們更容易穿越到正確的時間軸與地點。」
「是啊,我們也很有可能摔死就是了。」劍士說道。
雲特將視線從數字上移開,望向身旁的劍士。「我冒的風險跟你們一樣,我也希望能有更安全的穿越方式,但目前沒有別的辦法,現實就是只能做到這樣子。」
「那你哥又是怎麼穿越的?」劍士質疑道:「我聽起來,他感覺就像是個能自由穿越的開掛王。」
雲特皺了一下眉頭,似乎沒有完全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但他仍回答道:
「可能我的說法讓你誤會了,我哥哥並不作時空跳躍,他很久以前就已經死了,如今他只是個幽靈般的存在。」
這話令劍士有些訝異。「我還以為你正在追殺他哩!既然這樣,為什麼還要到其他世界線去找他?」
「因為他存在於所有世界線,」雲特望著他,清澈的綠色眼睛眨也不眨。「在每個世界線裡,都存在至少一項無以名狀的邪惡,那正是受他影響而生的,或該說──受到血色魔女的影響。」
「血色魔女?聽起來很中二,那是什麼鬼?」勇者皺起眉頭。
「在我出生的世界裡,」雲特解釋道:「曾經發生一場時空大戰,那是一名邪惡的魔女所引起的,她就是血色魔女;而在世上唯一能對抗她的,就是她的妹妹──善良的純白聖女。
「聖女一度擊退了她,將她暫時封印,但過了數年後,魔女找到了逃脫的機會,她控制了聖女的孩子,藉其肉體復活,聖女因為魔力衰弱而無法再對抗魔女,於是將這項重任交給自己的另一個孩子。
「在那之後,純白聖女的世界被魔女徹底毀滅,只有那個孩子被送到別的時空,存活了下來。」
劍士不解地望著他。
「那個活下來的孩子就是我,」雲特說道:「我母親將最後的力量託付給我,而我活著唯一的意義,就是找到被魔女力量徹底污染的哥哥,然後殺了他。」
劍士望著他良久,然後說道:
「我還以為你只控你哥而已,沒想到你還是個母控。」
◆
當他們滑下山丘,跟著雲特往火山口走時,劍士對身旁的吟遊詩人問道:
「對那白毛的故事,你相信幾分?」
芮納看了他一眼,說道:「我不像你那麼神經質,我覺得雲特沒說假話。」
「別鬧了,那種很久很久以前在某某大陸發生的正邪大戰?拜託,老套到不行!現在沒有小說是那樣寫的!」
「那是人家的身世,又不是在寫小說。」芮納看著前方的雲特,說道:「勇者大大,你不覺得他很可憐嗎?失去了父母和家園,唯一的哥哥又是個王八蛋,得親手殺了他,我真搞不懂你為什麼還是老愛看他不順眼。」
「我不相信他說的故事,」劍士回道。「那麼扯的故事你信?」
「事實往往會比小說更扯,不是嗎?」芮納說道:「我的父母是魔王跟勇者,這聽起來也很扯啊。」
「所以我沒說我相信你啊,芮納。」劍士說道,對他看也不看。
芮納聞言笑了起來。「你真是個混蛋欸,勇者大大,我就喜歡你這樣。」
這話引起了劍士的注意。「你喜歡我是個混蛋?」他問。
芮納搖搖頭。「我喜歡你這種天生無法受人喜愛的特質,因為那表示你交不到任何朋友,當你孤立無援的時候,你唯一的選擇就只有哭著來求我。」
劍士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是病嬌嗎?」
芮納抬起臉,朝他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病嬌才是真愛啊,勇者大大你也是這麼想的吧。」
劍士覺得這個微笑令他有點背脊發涼。
他們走到火山口前,尾隨著雲特跨過圍欄,朝更內部走去,最後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止步。
劍士望著幽深的火山口,感覺到底下有風灌上來,吹著他的臉。
「我們會到哪裡去?」他問雲特。
「如果我的計算無誤的話,我們會降落在一個叫做梅瑟爾王國的地方,那時代至少距現在有一千年以上。」雲特望著手上的盒子說道。
「是喔,希望那裡有Wi-Fi。」劍士翻了翻白眼。
「我想應該是沒有吧,那是非常久遠的古代。」雲特說道。
「雲特,勇者大大的話你不用每句都認真回答啦。」芮納揚了揚手。
「是嗎?」雲特眨了眨眼表示不解。「但不回答很沒禮貌吧?是我請你們來的,我不想失禮。」
「你看啦!他有夠難相處!」劍士開始大吼大叫。
「難相處的一直都只有勇者大大啦!」芮納反駁。
「不要叫我大大!」
雲特困惑地看著他們。「呃……如果你們準備好了,那我要開啟通道了。」
「快開啦快開啦。」劍士說道,口氣非常敷衍。
雲特再次轉動數字鍵,確定它們都已轉到正確的數字,並按下中間的銀色圓球,接著,一枚枚方塊狀的光點從圓球表面出現,不久便遍布球面,令整個盒子發出白色的光芒。
圓球開始旋轉,速度越轉越快,最後連整個盒身也旋轉了起來,雲特放開手,盒子便飛到了半空中,盤旋在火山口上方,而圓球發出的光則變成一道光柱,直通到火山深處。
起初,那光柱只是一道細細的光束,接著迅速擴張,直到將整個火山口都籠罩起來。
「就是現在!」雲特高喊,接著往光柱衝了過去,縱身一跳,便消失在光芒之中。
劍士見到這一幕,不禁愣了一愣。
「我們也快跳吧!勇者大大!」吟遊詩人拉著劍士的手臂叫道。
劍士的表情黯淡了下來。「都這種時候了……不要叫我大大。」
詩人抬臉望著他,過了一會兒才注意到他這話的意思。
「放心,我們不會死的。」他扯了扯劍士繫著皮製護腕的手臂。
劍士不甚信任地盯著他。
「我不會讓你死的,萊昂。」名為芮納可洛斯的詩人微笑道:「就算你死了,頭斷了,我也會讓你活過來,我跟你保證。」
「我真好命,有貴為安布羅魔王之子的大魔法師當我的夥伴。」
「嘿嘿嘿。」
「我不是在誇獎你。」
在光芒消逝前,兩人牽著手往前跑去,一起縱身躍進光柱之中,轉瞬間就不見了。
第十四章|失蹤的時空旅人
「結果呢,我就不小心讓勇者大大死掉了,欸嘿嘿!」傳說中的大魔法師芮納可洛斯說著抓了抓頭,並笑著扮了個鬼臉。
「這不是可以欸嘿嘿帶過的事吧!」卡歐斯怒道,差點想用手上的白銀寶劍打他的頭。
一旁的伊文森抱著手肘,一手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沉吟道:「讓我整理一下……也就是說,傳說中梅瑟爾王國的萊昂王和大魔法師芮納可洛斯,都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是為了達成某個任務,從其他時空穿越過來的,但最後任務失敗了,萊昂死於數百年前,而身為不死魔族的芮納可洛斯則留在這個世界……沉睡到現在才甦醒,是這樣嗎?」
「差不多,但有個地方要更正,」芮納搖搖頭,那頭蓬鬆的金色鬈髮搖動著。「我們來此的目的就是為了阻止在梅瑟爾作亂的魔法師,這個任務並沒有失敗,我們成功打倒他了,只是後來發生了點狀況,我們跟雲特失去了聯繫,他無法將我們帶回原來的世界線,所以我們就只好留下來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聳了聳肩,令伊文森感到不可思議。
「我真搞不懂你怎麼能說得那麼輕鬆,」伊文森說道:「你完全沒辦法回到你的故鄉,而且你重要的夥伴還在這裡死了,再也回不來了欸!」
芮納看了他一眼,瞳孔在綠色的眼睛裡瞇成一條細線。「回得來啊,是我就能讓他回來。」
「吭……?」
芮納繼續往前走,全然無視這是一個多麼詭異的空間,此時三人正行走在一個蒼綠色的通道之中,但四面八方並非牆壁,而是某種流動中的物質,似水一般,裡頭偶爾有疑似人臉的東西飛逝而過,並伴隨著扭曲的尖叫聲。
「我一直覺得這個世界線的魔法實在太弱了,」芮納笑著說道:「連赫拉那種小鬼都可以毀掉一個王國,在我們安布羅城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赫拉?」伊文森在他身後跟了上來。「你為什麼會知道赫拉這個名字?」
芮納狀似訝異地望了他一眼。「你也認識赫拉?這麼說,你也是魔法師囉?」他說著打量了一下伊文森身上的灰藍色法衣,好像直到現在才發現他穿著特異。「嗯──你這身打扮,看起來就像魔法師沒錯。」
「赫拉是我舅舅!」伊文森叫道。「……正確地說是我舅舅使用的遊戲角色,你怎麼會認識他?」
芮納想了一下,似乎在思考這段話是什麼意思,過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地開口道:「赫拉是梅瑟爾王國的魔法師,他受到雲特他哥的力量所影響,成為這個世界線裡一個嚴重的邪惡存在,我跟萊昂受到雲特的委託,來到這裡剷除赫拉,不知道這是不是你想問的?」
伊文森瞪著他,似乎不知該說什麼,這時卡歐斯提著寶劍走到他身邊。
「梅瑟爾王國是好幾百年前的歷史,現在早就不在了,」卡歐斯說道:「你說的赫拉跟這傢伙的舅舅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吧。」
芮納奇怪地看著他。「你不知道魔族可以活多久,對吧?」
「我們這裡沒有『魔族』,」卡歐斯用手比了個引號。「這裡有吸血鬼、狼人、小仙子、兔子玩偶變成的怪物,但沒有一種叫做『魔族』,這些種族我們通稱為『非人種』。」
「可是你們有魔法師。」
「魔法師不是非人種,只是有魔法能力的人類。」卡歐斯解釋道,有點不耐。
芮納聞言輕笑了一下。「人類不會使用魔法。」
「我不想跟你辯,反正我們這裡跟你們的世界不一樣。」
「我倒覺得只是定義不同罷了。」芮納自顧自地說道。
伊文森沒有吭聲,只是蒼白著臉,嘴唇微微顫抖著。
「你還好吧,伊文森?」卡歐斯此時才注意到他臉色難看。
「……所以,我舅舅是壞人……對嗎?」伊文森顫抖著聲音問道。
芮納再次望向他。「如果你舅舅是我說的那個赫拉,那的確是。」
「我說了,」卡歐斯不耐地說道:「你口中的赫拉跟這傢伙的舅舅根本沒關係吧!」
「可是你也看到了!」伊文森朝他叫道:「赫拉那時候不是想殺了我們嗎!他的確就是我舅舅,我認得他!」
「那只是虛擬角色!」卡歐斯大聲回道:「這不是你說的嗎!那只是你舅舅創的一個遊戲角色,專門測試遊戲用的,我們只不過是身在一個遊戲裡而已!」
「這才不是遊戲!你還搞不懂嗎!」伊文森啞聲說道:「遊戲不會讓我們真正身在其中!真正的遊戲是你隨時不想玩就能不玩的,但我們到現在還擺脫不了這一切,那就表示這是活生生的現實!更何況我也早就講過了,長廊之後的劇情我根本就沒有寫出來!」
「那你就繼續寫啊!告訴我要怎麼擺脫這個鬼地方!」卡歐斯似乎有些真的動怒。
芮納看著他們兩個,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們兩個有什麼心結在,不過我可以帶你們離開這裡。」
「真的?」卡歐斯轉過頭來,似乎不太相信。
芮納將視線往下移,停留在卡歐斯手上的寶劍。「那把劍,」他指了指。「就是雲特留下來的,他被困在時之流裡──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我們可以用那把劍找到他。」
「然後呢?」卡歐斯揚起一邊眉毛。
「然後我們就可以離開這裡。」
卡歐斯將寶劍舉了起來,盯著劍身。「具體來說要怎麼做?」
「雲特說過,血色魔女的力量會影響每一條不同的世界線,」芮納說道:「每一個時空中所出現的邪惡,都是魔女影響下所產生的,在這些邪惡當中會有一些共同的特質是相同的,即使外表不同,但都會有著類似的特質。」
「可以說國語嗎?」卡歐斯說道,似乎對此毫不感興趣。
「意思就是,在每一個平行世界裡,都會有一個你,也許個性、外表、甚至性別都不同,可是那就是你,你和每個世界裡的你都擁有相同的靈魂,也具有同樣的力量與潛能。」
芮納停了一下,見到面前的兩人仍一臉丈二金剛,於是繼續解釋道:
「舉例來說,在雲特的世界裡,他的母親──純白聖女,和那個世界裡最邪惡的存在──血色魔女,正好是一對姊妹,而相同的力量影響了雲特與他的哥哥,也就是說,他們繼承了這個特質,在那個世界裡,極端的邪惡與極端的善良是系出同源的親人。
「但在其他世界線,就不一定,邪惡與善良會以不同面貌出現在各個不同的時空,甚至分散成各種分身共存在同一個世界線裡,也許是手足、也許是戀人、又也許毫無交集,但不論是在哪一個世界線,都會有一個特定的標記,那是不容錯認的。」
「你越說越玄了,」卡歐斯一手叉腰,另一手將寶劍擱在肩上。「我只是要問你,我們要怎麼找到你說的那個雲特,不是要聽你解釋什麼宇宙玄學。」
芮納略微歪頭,說道:「你還不懂嗎?我剛剛已經說了,那是雲特的劍。」
「所以──」卡歐斯本想說些什麼,但卻忽然住了口,一臉奇怪地瞪著他。
「那把劍是屬於雲特的,只有他才能啟動它的力量,」芮納一字一句地慢慢說道。
「可是──」卡歐斯叫道:「伊文森也能使用啊!這把劍根本沒有你說的那種使用者限制吧?」
芮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伊文森。「合理的解釋是,你們之中有一個人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說。
卡歐斯立刻將視線投向一旁的伊文森。
「……幹麼!你那是什麼眼神!」伊文森叫了起來。
「如果我們兩個其中之一是異世界人,那怎麼想都不會是我吧。」卡歐斯對他說道。「你別忘了,這裡只有你曾經喪失記憶,我可沒有。」
「噯,」芮納見狀揚了揚手,說道:「不過也可能是你們兩個都是雲特在這個世界線的分身啦,我剛剛也說了,共存的可能性是有的。」
卡歐斯沉著臉望向他。「我倒是很想知道這個世界線另一個版本的你是什麼樣子。」
「我是不知道啦,不過雲特曾告訴過我,我在別的世界線是什麼樣子,」芮納愉快地說道:「他說在其中一個世界線裡,我是個穿著巫師長袍,留著長鬍子的老頭,以大魔法師的身分輔佐兩代國王,但最後被妖女迷惑而被監禁在石墓裡,陷入永恆的沉睡,等待偉大賢主的歸來。」
「聽起來很慘──不,等等,」卡歐斯搖搖頭,修正了講法:「聽起來好像跟你現在差不多?」
「是啊,除了長鬍子老頭跟被妖女迷惑那部分,」芮納將十指交叉在一起,往前扳了扳指節。「我是不可能被妖女迷惑的,因為我對女人沒興趣。」
「嗯喔……是啊,看得出來。」卡歐斯不太感興趣地應道。
「長廊入口的守護者說那把劍是屬於我的,」伊文森說,語帶不甘。「他還說我是被選上的王子(Prince)。」
「你是啊,」卡歐斯隨口回道:「別忘了你姓什麼,蘋斯(Prince)先生。」
「我不是說那個。」伊文森反駁道。「你還記得守護者是怎麼說的吧?他叫我伊沃‧席恩王子,那表示──」
「表示那說不定就是你在異世界的身分,而伊文森‧蘋斯這個身分一直都是假的,」卡歐斯打斷道:「你自己也說了,你沒有過去的記憶,你是某個假冒的分身,你對無辜玩家施放黑魔法──現在看來你舅舅八成也是跟你一夥的,你就像我想的一樣──是個該死的罪犯。」
「我不是!要我跟你說幾次,我從頭到尾根本毫不知情!」
「就算不是主謀也是從犯,反正你牢飯吃定了,」卡歐斯懶得理他,轉向身旁的芮納:「我要怎麼做才能找到雲特?」
「你是雲特的平行世界分身之一,你會有辦法的。」芮納淺淺笑道。
「你聽著,我是我,才不是任何人的分身。」卡歐斯說著將肩上的劍揮下來,重重將劍尖插在地上。
一瞬間,周圍蒼綠色的流動物質靜止了下來,一道道像裂痕般的白光從寶劍插著的地面迅速蔓延出去,很快便擴散至四面八方,將原本如水流動的一切都覆蓋住,最後光芒漸漸黯淡了下來,而卡歐斯這才發現,自己正踩在凍結的冰面上,周遭則是結著冰柱的石穴。
而在他腳下,寶劍插著的地面,有一個白髮白衣的男人正靜靜躺在結冰的冰面下,雙眼緊閉,看起來像是已經死了。
卡歐斯嚇了一大跳,連忙退開,而一旁的芮納和伊文森則好奇地湊了上來。
「是雲特!」芮納歡天喜地的叫道,並立刻跪在冰面上,全然不顧他赤裸的膝蓋碰觸到地面會有多冰。「雲特!雲特──!」他叫道。
「他看起來已經死了,」卡歐斯說道:「任何人被凍在那裡面都不可能活下來的。」
「這是魔法,」芮納趴在地上說道,仔細地檢視著冰面:「你們看,這上面刻有符文,就跟我的沉睡封印一樣,雲特沒有死,他只是睡著了,需要有人來解除魔咒。」
「你別想叫我親他。」卡歐斯陰沉地說道。
「別看我,我也不要!」伊文森叫道。
芮納沒趣地望著他們兩個。「你們兩個緊張什麼?這種冰結術你們是解除不了的,需要擁有火系魔法體質的人才能化解,我──」
這時,芮納身後的石窟牆面突然傳來一聲巨響,轟隆一聲,一道石門便垮了下來,而裡頭則站著兩個男人,其中一人蓄著紅髮,穿著格紋針織背心及西裝長褲,像個老派的教師或圖書館員;另一人則有著淡藍色的頭髮,穿著繡有金邊黑色十字的白色制服,雙眼則泛著冷藍色的光焰。
而後者在看到卡歐斯時,雙眼的光芒與頭髮顏色便迅速黯淡了下來,變成像普通人一樣的黑髮黑眼。
「隊長!」他叫道。
「伊溫!」卡歐斯也頓時認出來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伊溫輕巧地躍過那一堆巨大的石塊與石礫,跑向卡歐斯。「隊長!局裡找你找一整天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卡歐斯看著他,心裡鬆了口氣。「我真沒想到我會這麼想見到穿這身制服的人。」他說著輕扯了扯伊溫的領子。「我總算是回到現實世界了。」
「隊長?」伊溫滿臉不解。
「嗯,沒事。」他說著放開了手。
「哇喔──我都不知道這底下有這種地方,」那個穿著格紋背心的紅髮男人小心翼翼地跨過一大堆石礫走了過來,並讚嘆地看著四周。「結冰的地下石穴欸,太美了,你瞧瞧那冰柱,真是鬼斧神工,別告訴我這底下還藏著金銀財寶什麼的。」
「很可惜,沒有什麼金銀財寶,只有一個死人埋在這。」卡歐斯回道。
「就跟你說雲特沒有死,只是被魔法凍結了!」芮納跪坐在地上反駁道。
「魔法?」格紋男看了伊溫一眼。「那就是你的範疇了。」
「要火系體質的人才能解除,」芮納說道:「普通的火魔法沒用的,最好是擁有火焰吐息的生物,而且要非常古老才行。」
「像是……」伊溫沉吟道:「『龍』之類的嗎?」
格紋男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約恩姊夫,」伊溫轉頭,朝他輕喚道:「可以請你過來一下嗎?」
約恩‧凡因亞極不情願地走了過來,而大家都退了開來。
芮納看了他一眼。「那就交給你囉,你知道該怎麼做的。」他說著站起身來,並跟著其他人走開。
約恩慢慢走了過來,望著冰面下沉睡的雲特。
「等……等等,那個──」約恩忽然轉過身來,揚起雙手,有些困窘地說道:「我不喜歡讓別人看到我──那種……樣子,拜託你們可以出去一下嗎?」
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最後卡歐斯說道:「好,我們出去吧。」
於是大家便爬過石堆離開了冰穴,留下約恩與冰裡的雲特。
「唉──真不想毀掉這麼漂亮的地方。」約恩嘆了口氣,最後一眼望了望周圍的冰結絕景,然後做了他該做的事。
第十五章|魔女典獄長
當他們從梅露西恩聖堂出來時,天色已近晚,只剩最後一抹餘暉在遠方,救護車不久便載走了昏迷的雲特,芮納也跟著去了,當救護車駛離時,伊文森好奇地望著卡歐斯,說道:
「你確定讓那兩個沉睡千年以上才復活的人離開沒問題嗎?」
卡歐斯轉過身來,將他銬上巫魔犯專用的抑制魔法手銬,說道:「我的職責只有帶你到梅瑟嶺的看守所,其他不管是死人復活還是恐龍復活都跟我沒有關係。」他說罷轉向一旁的伊溫:「伊溫,我們帶這傢伙到看守所去吧。」
伊溫頓時露出一張苦瓜臉。
「那不正好嗎?」約恩愉快地拍了拍伊溫的肩膀。「你可以順便去找席琳敘敘舊。」
「席琳?」卡歐斯問道。
「是我姊姊,她在看守所工作。」伊溫說道。「她一直很反對我在第十九分局工作,見到她會很麻煩。」
「噢,」卡歐斯應了聲。「那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帶這傢伙去。」
伊溫對這提議猶豫了一、兩秒,接著搖搖頭,說道:「不行,她也很討厭第十九分局的人,我在可能會比較好說話。」
「難道她會拒絕收容罪犯嗎?我們明明已經事先取得同意了。」卡歐斯似乎很驚訝。
「是不會,但你不了解梅瑟嶺這地方,這裡有些人對不會魔法的人是有點歧視的。」伊溫苦著臉說道。「對某些特別老派的人而言,不會魔法的外人甚至地位比巫魔犯還低。」
「我懂了,希望你姊姊不是那種人。」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伊溫說道,並回頭轉向約恩:「姊夫,載我們一程吧。」
「嘿!我可不是你的司機。」約恩抗議道。
卡歐斯湊近伊溫,悄聲說道:「你姊夫是一條龍,這種事在這裡常見嗎?」
伊溫輕嘆了口氣。「並不常見,因為龍很稀有,能夠收服龍是很多魔法師的夢想。」
「那一定很多人羨慕你了。」
「才怪,大家羨慕的是我姊,」伊溫幽怨地說道:「我對她真是受夠了,老是把我的東西都搶走。」
他說罷便走向約恩,和他一道往停車的方向走。
「你想他那樣說是什麼意思?」一旁的伊文森問道,並推了推卡歐斯。
「閉嘴啦。」卡歐斯一臉不高興的將他拽了過來,尾隨著伊溫他們走去。
◆
車子在梅瑟嶺看守所外停了下來,眾人魚貫下車,卡歐斯推著伊文森走到大門前,而伊溫則跟在後頭,約恩站在駕駛座外,似乎在猶豫該不該留下。
「我先把車開去停,」約恩說道:「等下再來跟你們會合──還是你們要來找我?我會在附近找吃的。」
伊溫看了他一眼。「我們會去找你。」
「那好。」約恩應道,語調有些上揚,他很快便鑽進駕駛座裡,開車離去了。
卡歐斯望著車子駛離,隨口問道:「都什麼時間了他還沒吃午飯啊?」
「他早就吃過了,只是他那一族天生就是大胃王體質。」伊溫回答。
「噢。」
伊溫走近看守所大門,這是一扇雙開式的巨型鐵門,上頭有著各種扭曲的人體與魔像雕刻,兩旁灰泥砌成的柱子上聳立著石像鬼,伊溫走到其中一根柱子前面,按了下嵌在柱裡的對講機。
「第十九分局。」他簡短說道。
他們等了一會兒,大門才緩緩開啟,一個有著火紅髮色,如瀑長髮之中結著一條細髮辮的女子站在裡頭,身上穿著正式套裝,看來像是這裡的主管階層。
「伊溫!我就知道是你!」她笑吟吟地對伊溫說道:「我聽到聲音就知道是你了!」
伊溫看來似乎想掩飾心中的不快,但效果不彰。「嗨,席琳,我們押送犯人過來了。」
「噢,就是他吧?」她說著望向一旁的伊文森,打量著他身上的灰藍法袍。「的確看起來就是個巫魔犯。」
伊文森沉默不語。
「怎麼?這回不反駁了?」卡歐斯順口諷道。
「反正反駁也沒用。」伊文森回道。
「一開始就這樣不就好了,也省得麻煩。」
紅髮女子愉快地看了看他們兩個,然後說道:「我自我介紹一下吧,我是典獄長──席琳‧牙琳斯,大老遠來這兒辛苦你們了,跟我來吧。」
她說著便轉身往裡頭走去,長髮甩動著。
三人跟著她走進看守所,大門在他們身後緩緩地自動關上,但看起來並沒有任何機械裝置驅使。
「她看起來沒你說的那麼恐怖啊。」走在長廊地毯上時,卡歐斯悄聲對伊溫說道。
「第一印象是說不準的,隊長。」
他們來到大廳,席琳要櫃檯的人調出文件簽署,這時,一個蓄著金色亂髮,身穿淺藍色T恤的年輕男子突然冒出來,沒人看見他從哪兒出現的,他的出現還嚇到一旁拖地的工友。
接著,金髮男子在大廳裡唱起歌來,並施放某種異樣的法術,將大廳中央的三座吊燈、以及兩旁的樓梯都結成冰塊,整間大廳忽然下起雪來,落地窗上結滿一層霜,霧得什麼也看不見。
金髮男子就這麼一邊唱歌,一邊在大廳裡堆起雪人,正當眾人驚慌之際,席琳卻好像完全沒有看見這一切,她自顧自地檢視著文件,並簽署了起來。
「我數到三,戴爾先生,」席琳頭也不抬地說道:「請你回到你的監牢裡。」
但那金髮男似乎完全沒聽到,依然故我地在大廳裡放冰魔法,把眼前所見之物都變成冰塊。
「一,」
卡歐斯撫了撫胳臂,覺得屋內的溫度已經低到他快無法忍受的程度。
「二,」
伊文森瞪視著那到處唱歌跳舞的金髮男,深感不可思議。
「三。」
伊溫看了看手錶,想起今天他好像什麼都還沒吃。
席琳抬起眼來,望向那個正在作亂的金髮男子,然後高舉一手。
瞬間,一團超大火球狠狠砸向金髮男,金髮男尖叫著閃了開來,跌倒在一旁地上,而大廳地上則被燒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席琳將手掌往下一揮,大廳上方的其中一盞吊燈便砸了下來,壓在金髮男身上。
接著,席琳將手往上一劃,整個大廳中央便閃現一個巨大的紅色術陣,所有的冰雪都在瞬間融化,而被雪水弄濕的一切物品也迅速變得乾燥,卡歐斯甚至開始覺得有點熱。
最後席琳放下手,轉身將文件交給卡歐斯,微笑說道:「這樣就可以了。」
「呃……喔。」卡歐斯愣愣地接過文件,視線卻離不開大廳裡那個被火燒熔的窟窿,以及那砸毀的巨型吊燈。
「哦?」席琳注意到他的視線,便轉過頭去,朝那團災難看了一眼,似乎毫不以為意。「以薩‧戴爾先生會修好的。」
那個名為以薩‧戴爾的男人掙扎著從吊燈碎片中爬了出來,渾身是血和玻璃碎片,卡歐斯真訝異他居然沒死。
伊文森看著這一幕,不由得緊抓著卡歐斯的胳臂。「天哪,我不要待在這裡。」他怯聲說道。
「抱歉,這由不得你。」卡歐斯按著他的額頭,將他推開,同時,兩個彪形大漢走了過來,一人一手將他架住,往大廳後頭帶去。
「──不要!我不要留在這裡!救命!卡歐斯!救我──」
伊文森很快便消失在大廳後方了,卡歐斯看著這一幕,發現自己並沒有特別想念他。
「謝謝你的合作,女士,」他朝席琳致意了一下,說道:「那我告辭了,伊溫,我們走吧。」
「等一下,伊溫,」席琳突然說道:「你才剛回來,這麼快就要走了嗎?」
「呃……」伊溫回道:「對。」
席琳伸手搭上伊溫的肩膀,朝卡歐斯說道:「長官,你應該知道伊溫是我們家鄉的人吧,難道不能通融一下,讓他晚點回去,留在這兒跟家人聚一聚嗎?」
「嗯,我沒──」卡歐斯正想說他沒意見,這時卻瞥見伊溫求救的眼神,於是改口道:「咳呃──局裡還有很緊急的案子要辦,我們很需要他,恐怕不能讓他留下來,抱歉。」
席琳這才失望地放開伊溫。「喔……好吧,下次你休假一定要回來喔,伊溫。」
「呃……嗯。」伊溫隨口應道,接著便拉著卡歐斯走了。
當他們走在來時的長廊上,卡歐斯說道:「你姊沒那麼壞吧,雖然那火球術的確滿嚇人的,但我不覺得她對我有敵意啊。」
「我也不知道她這次為什麼會那麼乾脆,」伊溫拉著卡歐斯,絲毫沒慢下腳步。「這一定有詐。」
「等一下,」卡歐斯奇怪地望了望四周。「這走廊剛剛有那麼長嗎?」
伊溫停下腳步,這才發現他們似乎從剛剛開始就沒有前進,大門一直都在遙遠的那一端。
「可惡,中計了。」伊溫說道。「這裡已經被席琳變成另一個空間,我們出不去了。」
「不能用魔法破解嗎?」
伊溫單膝跪地,將手覆在地毯上,似乎在感應什麼。「不行,沒辦法,這整間看守所都是我姊的地盤,只要在這裡面,席琳的法力就是無敵的,我破解不了。」
「她的法力比你強很多嗎?」
伊溫苦笑:「強太多了,根本就是個只會輾人的渾蛋,你以為我為什麼要逃離這裡,到第十九分局去?就是因為那是她唯一不能干涉的地方。」
卡歐斯聳聳肩。「我沒有兄弟姊妹,不了解這種活在親人陰影下的感覺,所以我沒辦法安慰你什麼。」
伊溫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塵絮。「沒關係,我沒有要討拍拍。」
卡歐斯望著遠方的大門,雙手叉腰。「那……現在要怎麼辦?」
「只能回去找席琳了,她要的就是我永遠留在家鄉,讓她如願以償就好了。」
「真的假的?」卡歐斯轉過頭來,望著他。「你要辭職?」
「不然你說要怎麼辦?」
卡歐斯摸了摸口袋,發現自己的手機還在身上,於是他拿了起來,滑起手機螢幕。
「隊長,現在不是玩手機的時候吧。」
「天哪,這裡的收訊還真好。」卡歐斯盯著手機,喃喃說道。
「隊長!」
這時,一陣悠揚的音樂聲從手機中響起。
「這個,」卡歐斯將手機螢幕湊到伊溫眼前,說道:「派得上用場嗎?」
伊溫定睛一看,只見那正是《魔神之鑰》的遊戲開頭畫面。
「我試試看。」他伸手接過手機,感覺到裡頭有某種魔法反應。「可以用,我可以開一個通道讓我們進去。」
「我先告訴你,那裡面有個瘋子魔法師,」卡歐斯說:「會比這裡危險很多,而且一旦進去了,就很難找到方法出來。」
伊溫冷笑了一下。「危險?跟席琳比嗎?」
「那傢伙會殺人!」
「真的?」
「當然,我親眼見識過的。」卡歐斯的表情像是仍心有餘悸。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麼啊?」
伊溫沒有回答,只是將手覆在手機上,一道冷藍色的光芒從他掌中浮現,將整支手機包覆起來,他高舉著手機,而那光芒便從螢幕射了出來,映照在走廊牆面上,而那藍光照射到的範圍內,則隱約現出一些景物,就像是開啟了前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
他慢慢將手機放下來,而那通道並未消失。
「這不能撐太久,我們快點過去吧。」伊溫將手機交還給卡歐斯時,這麼說道。
「好。」
當他們穿越通道時,伊溫說道:
「你知道席琳最可怕的地方是什麼嗎?」
「是什麼?」卡歐斯問。
「她不殺人。」
他們通過了通道,不久後,藍光逐漸黯淡下來,通道就這麼消失了。
第十六章|黑歷史
約恩拿著肉丸堡,晃晃悠悠地走進看守所,見到席琳正站在走道上,雙手交抱。
「嘿,席琳,小舅子他們呢?」他問。
席琳轉過臉來,似乎很不悅。「我還想問你呢,你沒帶他們出去?」
「沒有啊,我等了老半天都等不到人。」
「看來又被他溜掉了,我還以為這次設的陷阱很完美的說。」席琳悶悶不樂地說道。
「小舅子每次回來都要被你整一回,難怪他不想回來了。」
席琳轉向他,一手叉腰。「我這可是在鍛鍊他的巫術才能,他去人類社會那麼久,法力肯定都生疏了。」
約恩慢條斯理地啃起肉丸堡。「我倒覺得他就是喜歡人類,他根本不想當什麼魔法師,只想當普通人吧。」
「當普通人!你說這是什麼可怕的話!」席琳一臉不可置信。「當普通人有什麼好的?得庸庸碌碌地工作,每個月就領那一點點錢,房子都買不起,還不能隨便用魔法,不如留在我們梅瑟嶺,這裡的一切都是為了魔法師而造的,有用不完的魔力瓶跟魔力儲備系統,不管任何事都可以輕易用魔法解決,我真想不透怎會有人不想住在魔法王國,反而要去跟苦哈哈的人類混在一起。」
「我倒是覺得他開心就好了。」約恩邊吃邊說。
席琳雙手交叉在胸前,說道:「下次一定要想個更棒的陷阱來抓他,我就是不喜歡他這樣,明明法力比我弱那麼多,卻每次都能想到鬼主意從我這裡溜掉,可惡!頭腦比我好了不起啊!」
約恩望了她一眼,覺得這世上有些手足愛就是如此令人費解。
「等等,這是什麼?」席琳忽然轉向牆面,伸手覆在上頭。
「怎麼了嗎?」
「這裡好像有某種魔法反應,而且……」席琳蹙眉道:「不是伊溫的。」
約恩晃了過來,在牆面上嗅了嗅。「也許是那個跟他一起來的探員?」
席琳搖搖頭。「不可能,他不是魔法師。」她說著便慢慢後退。
「那會是誰的?」約恩走上前去,盯著那面牆問道。
忽然,一團火球瞬間砸了過來,差點擊中正在檢視牆面的約恩,約恩尖叫一聲跳了開來,這才閃過了火球術的攻擊。
「你在幹麼啦!很危險欸!」約恩對席琳叫道。
這時,席琳原本的套裝模樣已不復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極為緊身的黑色上衣,上頭有一道露出乳溝的開口,下半身則穿著極短的紅色熱褲及長靴,此外,她還穿著長手套及披風,披風以一顆綠寶石固定在她的胸前。
約恩深知這是席琳一貫的魔法師打扮,但他也知道,通常當席琳穿成這樣時,就表示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我們去看看是誰造了這異空間吧。」席琳拉了拉她以金屬細鍊固定的手套上緣。
約恩轉過頭來,看見被燒開的牆面上有個發光的通道,而那通道後方則有些景物,像是極為原始的森林。
「等等,我先確定一下,你剛說的是『我們』嗎?」
「走啦,老公。」席琳一手推著約恩,邊走邊把他拖了進去。
◆
「所以你的意思是,奎恩才是主謀囉?」卡歐斯一面說,一面將伊溫從陡峭的斜坡上拉上來,伊溫整個人幾乎趴在岩石上,不住地喘氣。
「對──」伊溫勉力爬了上來,跌坐在卡歐斯腳邊。「可惡……在巫魔犯罪科很少得那麼辛苦爬山的。」伊溫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
「我還以為你們巫魔科的都會飛天呢。」卡歐斯叉腰說道,完全沒有疲態。
伊溫搖搖頭,好一會兒才能再開口說話:「飛行也會消耗魔力,不會比較不累。」
此時,他們正待在《魔神之鑰》的空間裡,放眼望去皆是原始森林與蠻荒大地,天空的顏色也不知是晝是夜。
伊溫抹了抹臉上的汗滴。「奎恩現在還在逃。」
「嗯,我知道,」卡歐斯望向遠方那蒼綠色的詭異天空。「他就在這裡,在《魔神之鑰》的世界裡。」
「憑我們兩個是抓不到他的,雖然不很明顯,但我感應得出來,這裡跟席琳的看守所很類似。」
卡歐斯看了他一眼。
「意思就是,」伊溫解釋道:「這裡也是屬於奎恩的異空間,他在這裡面的法力是無敵的,沒有人能打倒他。」
「是啊……看來奎恩利用了他外甥,替他造出了這個完美的庇護所。」
伊溫嘆了口氣。「要是奎恩能甘心永遠待在這裡面就好了。」
這話像是引起了卡歐斯的注意。「等等,你說什麼?」
伊溫抬起頭,不解地眨了眨眼。「啊?我說……要是奎恩能甘心永遠待在這裡面……」
「就是這個!」卡歐斯指著他說道:「如果我們能想辦法將他永遠關在這裡面的話,問題就解決了──反正對他那種上古巫師來說,把他關在現世的牢籠中也沒有意義;就像你說過的,梅瑟爾人把他關在梅露西恩聖堂、關在摹若島、甚至不惜用另一個魔法師作為容器將他封印,都沒能關得住他,不是嗎?」
「但要怎麼做?這裡是他造出來的空間,他來去自如啊。」
「那就是我要問你的,你才是魔法師啊。」
伊溫抓了抓頭,看來有些焦躁。「就算是我也辦不到啊,過去有那麼多梅瑟爾最頂尖的魔法師都試過了,我怎麼可能辦得到?依我看,除非是他自己想待下來,否則誰也關不住他。」
卡歐斯望著他,動也不動。
「怎麼了?」伊溫問道。
「這就是了,伊溫!」卡歐斯突然抓住伊溫的肩膀。「找出他最不想放過的東西,然後讓他永遠待下來!」
「可是我怎麼知道──」伊溫突然住了口,然後搖搖頭。「不、不行,這行不通。」
他推開卡歐斯的手,從地上爬了起來,並拍掉腿上和臀部的塵埃。
「他最想要的就是對梅瑟爾人復仇,」伊溫苦著臉說道。「這怎樣都行不通啦。」
「那就找出他為什麼恨你們,梅瑟爾人,」卡歐斯說道:「他之所以想復仇也總不會是毫無理由吧。」
「所以我說啦,要是我知道就──」
話音未落,他們上方的大樹便忽然倒了下來,從斜坡上一路掉下去,伴隨著大量的泥土與石礫,卡歐斯連忙抓住伊溫,閃開墜落的巨木,兩人緊攀在岩石上,直到地面不再震動為止。
「剛剛是地震嗎?」卡歐斯問道,並將伊溫從地上拉起來。
伊溫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不是,是某種魔力造成的。」
卡歐斯還來不及追問,就聽到不遠處傳來女人的說話聲。
「你幹麼不變成龍幫我啊!現在我們迷路了!你高興了吧!」
「不會吧。」伊溫喃喃低語。
這時,一個紅髮黑衣,穿著黑披風的女人從森林中走了出來,伊溫與卡歐斯馬上認出了那是誰,同時,女人也看見了他們。
「伊溫!」席琳高興地大喊。「看吧!我就說走這裡沒錯!」
她立刻往兩人跑過來,而約恩則滿身樹葉地從林中走出來,看來很是狼狽。「你剛剛明明不是這麼說的。」他悶哼道。
「你們為什麼──」伊溫幾乎是僵直在原地。
席琳執起他的手。「我怎麼能讓可愛的弟弟來到這種危險的異空間呢?現在姊來了,你不用再擔心了,伊溫,我都聽約恩說了。」
不知道剛剛把我們困在另一個異空間的人是誰喔。卡歐斯本想這麼說,但還是把話吞了回去。
「約恩跟你說了什麼?」伊溫皺起眉頭。
「你真是太了不起了!我那個膽小怕事的弟弟小溫溫居然會挺身對抗邪惡的上古魔神亞利基諾!就像我們偉大的祖先奈特‧牙琳斯一樣,為了拯救梅瑟爾的子民,勇敢地自我犧牲!」
「欸──喂!等一下!我可沒說我要犧牲!」伊溫反駁。「等等──你知道奈特‧牙琳斯?為什麼你會知道他?」
「牙琳斯家族每一任的當家都知道啊,」席琳撥了撥那頭火紅色的長髮。「不過,這是只有當家才能知道的事,你會不知道也很正常,你也真是的,怎麼不來問我呢?」
「就算我問了,你會說嗎?」伊溫一臉不悅。「所有關於奈特‧牙琳斯的文獻全都被嚴密地保護起來,而且那還是只傳給當家知道的事,難道我隨便問問你就會回答嗎?」
席琳笑了起來。「小溫溫,你真以為那是什麼嚴重的事嗎?奈特‧牙琳斯的存在之所以被保護起來,只是為了遵從他的遺願而已,他都死了那麼多年了,再怎麼丟人的事,在經過數百年後還能有什麼大不了的?」
伊溫疑惑地望著她。「丟人?」
席琳一手叉著腰,說道:「奈特的事沒有像萊昂王那樣成為每個梅瑟爾人都知道的神話故事,只是因為他個人不想被別人知道而已,因為他覺得很丟臉,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那真的一點都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不只是你,就算你旁邊這位警探問我,我也一樣會說。」
「那我想,你應該不介意在現在這時間點告訴我們吧?」卡歐斯將雙手交叉在胸前說道。
「因為他跟亞利基諾搞基,」席琳坦然說道:「那就是全部的原因。」
在場的三位男性僅沉默了一秒,然後開始鬼叫起來:
「──你說什麼!」
席琳伸出雙手,在周遭造出一個紅色的魔法陣,籠罩住所有人,並平舉一手,手心朝上,在掌中變出一個發光的球體。
「我現在會讓你們看到所有的真相,」席琳說道,雙眼發著橘紅色的光。「關於奈特封印亞利基諾的所有經過,以及亞利基諾從何而來,又為什麼對我們梅瑟爾人抱持如此深的恨意,這一切全都記錄在我們牙琳斯家族之主代代相承的記憶中。」
這時,光球突然伸出三道光鞭,直射入三人的額間,三人悶哼一聲,接著,他們的眼睛也變成橘紅色的發光體。
「丟人的黑歷史就要開始了,這可不能只有我看到。」席琳說道,嫣紅的豔唇划出一道微笑。
第十七章|魔王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穿著,注意到這似乎不是自己的身體,他穿著紫色的長袍,披著毛皮披風,同時,他感到頭上沉甸甸的,他摸了摸腦袋,意識到自己似乎戴著王冠。
他環顧周遭,他正高高騎在馬上,而在他身邊有一群像是兵士的人跟隨著他,他們騎著馬,全副武裝,並高舉著王國的旗幟,他往後望去,只見在他身後有著一列長長的軍隊,而且這是一支兵力十分雄厚的大軍。
啊……對了,他總算想起來了,他們正要去支援友軍的戰役,他與那位和他有著長久交情的異族友人約好了,一旦邪惡的惡精來犯友人的疆土時,他將會為他而戰,趕走那些可惡的妖祟。
他們走在山路上,而前方的道路變得越來越狹小,直到僅能容納一匹馬行走的寬度時,不遠處幽暗的洞口前,出現了一個泛著藍光的身影。
他停下馬,並揚手示意隊伍停下。
那藍色的身影走上前,他看見那正是他的異族友人,來自地底王國的年輕王子,他有著蒼白高瘦的樣貌,黑色的短髮中參雜著一道藍色的髮絲,身上穿著深藍色的大衣,圍著綴有黑色毛皮的披風。
「奧康尼,你來了,」年輕王子迎向他,臉上是喜悅的神情。「我很高興你沒有忘記一年前的約定。」
名喚奧康尼的國王說道:「西昂,你曾為我招來疾風,毀滅了那些前來犯我國土的蠻荒人,如今你的王國有難,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名為西昂的年輕王子點了點頭,感到很是欣慰。
「謝謝你,奧康尼,那麼就隨我來吧,穿過這通道就能到達我的王國了。」
他們穿過兩道高聳的山崖交錯成的狹長洞口,前往異族的國度。
◆
不久,潰不成軍的惡精們便被精良的王國軍團所擊退了,西昂非常高興,宣布當晚要舉行盛大的宴會,好好慶祝同盟的勝利。
酒宴上,人類與異族人歡欣地唱歌跳舞,好不熱鬧,西昂與奧康尼坐在鋪著猩紅地毯的主座上,也十分享受眼前的盛宴。
「奧康尼,你喜歡異族人嗎?」西昂在他身旁問道。
「當然了,我怎能不喜歡?」
「那麼,我希望你留下來,」西昂說道:「跟我一起治理這個王國吧,光憑我是不可能長久抵禦惡精的,我的族人需要你。」
奧康尼笑了起來。「這可不行,我的子民也需要我,我不能放著我的國家不管啊。」
西昂沉思了一會兒,然後說道:「我記得一年前,你美麗的王后為你生下了王子,你已有了繼承人,這並不成問題。」
「你在說什麼傻話?」奧康尼的臉上依然帶著笑意。「我的兒子還小,他能做什麼呢?我只為你奮戰到擊退惡精為止,如今惡精已敗,我明天一早就得盡快回去,回到我的王國,見我的愛妻與兒子。」
「我倒是很懷疑這一點。」西昂喃喃說道,像是只說給自己聽。
「你說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認為你會後悔,」西昂說道:「這裡是神仙國度啊,奧康尼,只要你留在這裡,就能永享不老不死,人類轉瞬即逝的時間將永不能作用在你身上,何必回到塵世呢?」
「別再說了,西昂,」奧康尼搖搖頭,微笑說道:「你再說下去可就要激怒我啦,無論如何,恕我拒絕你的好意,我的國家需要我,你是改變不了我的心意的。」
「好吧,」西昂聽到他這麼說,也只得放棄,他取來酒瓶,替奧康尼再添了一杯。「那我也不堅持了,但在你離開前,我得送你禮物才行。」
他招手示意僕人呈上禮物,那是一支長長的橡木手杖,頂端鑲著鮮紅色的寶珠。
「這是我們一族的寶物,」西昂將手杖交給奧康尼時這麼說道:「是用山洞外那株老橡樹的樹枝做成的,它具有護身的魔力,請記住,當你明天離開時,在那株橡樹的樹枝沒有越過你的頭頂前,請不要下馬。」
奧康尼愣愣地接過那支手杖。「為什麼?」
西昂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就想成是某種異族的規矩吧。」
◆
第二天一早,奧康尼領著隊伍離開了異族國度,並得到了西昂餽贈的許多奇珍異寶、獵犬及馬匹等等,他們循著原路離開了山洞,卻發現山路與來時的景致似乎有所不同。
奧康尼謹記著友人的叮嚀,找尋著那株老橡樹,但不管走了多久,卻怎麼也找不著。
他們迎著烈日,走著走著,來到一處山泉水旁,隊伍中有人見到清涼的山泉,便興沖沖地跳下馬,想上前捧飲泉水,但當他們一下馬,腳碰觸到地面的那一刻就忽然化為骨灰塵土,在空氣中灰飛煙滅。
眾人見到這景象便驚惶起來,有的人緊拉韁繩,驚動了馬兒,不慎被馬摔在地上,也在落地的一瞬間化為虀粉。
奧康尼見狀也驚恐起來,深怕自己也摔下馬,但他仍極力試圖安撫其他沒有下馬的人。
「各位!不要下馬!」他高聲喊道。「在找到那棵橡樹前,絕不可下馬!」
騷動慢慢平息了下來,但眾人仍惶惶然不知所措。
奧康尼伸出一手,緩緩抽出那支放在馬背鞍帶裡的手杖,緊握在手中。
「跟我來!」他大聲說道,並繼續領著隊伍往山下走去。
他們越走下去,就越感到周遭的景物極其陌生,奧康尼騎著馬,停在一處崖邊,往山坡下望過去,只見放眼望去盡是陌生的城鎮,這顯然不是他印象中的王國景象。
「我們到底在哪裡啊?」
「我想回家!」
「到底還要走多久?」
「我們死定了!死定了!」
不安的聲音持續在軍隊中蔓延,奧康尼儘管強裝鎮定,但心裡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這時,他看見不遠處有個樵夫循著山路上來,於是便上前詢道:
「不好意思,這位先生,請問你知道奧康尼王的宮殿要往哪個方向走嗎?」
樵夫聞言愣了一愣,然後傻笑了起來。「奧康尼王的宮殿?你在說什麼?這裡是梅瑟爾王國,現在的國王是溫德爾王。」
這話令奧康尼頓時傻住了,但樵夫又繼續說道:
「你們是外地的軍隊嗎?這裡好多年來都沒打過仗了,我住在這山腳下快要五十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陣仗的軍隊哪。」
這話令奧康尼心頭一驚。「你說你──從來都沒有見過軍隊到這座山上來嗎?」
「沒有,從來沒見過。」
奧康尼顫抖著嘴唇,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得去砍柴了。」樵夫說著便要離開了。
「等……等等!」奧康尼喚住他。「我還想再問一件事,你聽過──史塔芬妮王后……這個名字嗎?」
樵夫駐足,回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道:「從來沒有聽過,不過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這裡以前流傳一個故事,聽說在兩百年前這山上某處有個山洞,曾有個國王走了進去,從此就再也沒有回來了,留下他可憐的王后,天天以淚洗面,不過那只是傳說而已,誰也沒見過那個山洞。」
之後樵夫就離開了,留下奧康尼與他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軍隊。
「我們走吧。」奧康尼硬著頭皮說道:「一定要找到那棵老橡樹,注意不要落馬。」
而他們始終沒有找到那株橡樹,即使試圖循原路回去,也遍尋不著他們所離開的那個山洞。
他們就這麼日復一日地在森林中徘徊,不知過了多久,有些人落地化為塵土,有些人則堅撐下去,兵士們的形貌逐漸變得憔悴枯槁,最後變成某種介於人與鬼魅之間的東西,不知不覺地,他們早已忘記自己為何徘徊於此,只是跟隨著前方的領頭者,不斷地前行,成為永恆的流浪者。
有時,他們會遇上路過的人類,而人類往往會被他們嚇得魂飛魄散,若不是當場暴斃,也是過不久便死去了,漸漸地,人們開始傳說,在梅瑟爾的深林裡,有著夜行的鬼魅,當人們一碰上,便會招來死亡。
人們將其稱之為荒橫士,即荒野中橫行的幽靈騎士。
很少有人知道那領頭王者的名字,只因親眼見過他的人多半都在數日後暴斃,有人傳說他是橡木的精靈,因為他持著一支嵌著寶珠的橡木杖,他的名字有著許多變體,有人叫他厄肯尼,也有人叫他奧爾基或厄爾金,無論如何,鬼魅之王的真名已無人知曉,或許連他自己也記不得了。
明月高掛之際,騎在骸骨鬼馬上的鬼魅之王停駐在高崖上,他的心中懷著怨懟,憎恨著這個早已陌生的世界,憎恨著那株已不復在的老橡樹,也憎恨著那害他永久被放逐在生者與死者之間國度的人。
儘管他早已想不起來那個人是誰了。
他撫上掛在腰間的橡木杖,渴望著能夠回到屬於他的國度,他多麼希望時間可以重來,如果能讓他再選擇一次,他絕不會讓自己落到這般下場。
那鑲嵌在橡木杖上的寶珠微微發起光來,但他仍望著山崖下的村莊,沒有察覺。
「你想回到你的國度嗎?」一個陌生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他轉過頭來,看見在他身後的幽林中,走出一個紅髮紅衣的男人,他的穿著看來完全不像是這個世界的人,鬼魅之王注意到他腰間的佩劍上,嵌著一枚圓形的紅色寶石,看起來跟橡木杖上的寶珠很像。
「你是誰?」鬼魅之王問道。
「我的名字叫瀰斯,跟你一樣,是個鬼魅。」男子走上前。「我來自另一個時空,只要你想,我可以帶你回到你還是人類的時候,讓一切重新來過。」
「你真辦得到?」
「你手上的寶珠,跟我這把劍上的是一樣的東西,」瀰斯說道:「這其中蘊藏的力量超出你的想像,你之所以沒有化為塵土死去,全是它的力量所致;只要正確地使用它,時空之門就能再度開啟,將你送回你的國度去。」
鬼魅之王舉起手杖,半信半疑地望著那寶珠。「我該怎麼做?」他問。
瀰斯的唇邊浮起一道微笑,說道:「只要毀掉這個世界就好了,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鬼魅之王高舉手杖,此時,烏雲開始聚集過來,月亮也不見蹤影,天空閃現著詭異的蒼綠色。
「只要毀掉這世界──徹底毀掉,那麼時之流就會重新開啟,」瀰斯說道,臉上是異樣的笑容:「你就可以回到你仍是人類的那一天,也可以對把你變成這樣的人復仇了。」
「復仇……」鬼魅之王喃喃說道。「還真是甜美的字眼。」
他將橡木杖往下一揮,一道明亮的閃電便應聲劈下,擊毀了村莊,熊熊烈火在夜空中燃燒,將原本幽暗的天色照得極其明亮。
「我不在意能不能回去!」鬼魅之王高聲說道:「我只想毀掉這一切,只要毀掉這世間的一切──只要這個世界不存在了,我就可以消失,再也不需要繼續在這世上徘徊了!」
「這樣很好……這樣很好,吾王──」瀰斯低聲說著,並慢慢地退了回去,從明亮的火光中逐漸隱沒在幽暗的森林裡。「奧康尼──不,赫拉‧基寧。」
他以古語誦唸出鬼魅之王的名字,接著便消失無蹤了。
第十八章|被囚禁的魔法師
赫拉獨自坐在囚牢裡,他的雙手銬著手銬,連接著長長的鎖鏈到牆上,他的魔杖不在他身邊,他的死靈軍隊也被奪走了,他被囚禁在梅瑟爾王國的大牢中,等候著國王與那些皇家巫師們對他作出判決。
但他知道他們並不能對他怎麼樣,即使將他拖下馬,奪走他的魔杖,他也不會死,他與他的軍隊們早已化為不散的死靈,誰也不能讓他們從這世上消失。
他想起女巫依格絲找來的幫手,那真是非常奇怪的一幫人,其中一名劍士手持著死靈之劍,任何鬼魅都無法傷害他分毫,可是他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人類;而另一個可惡的魔法師,則是擁有能夠號令死靈的能力,那傢伙只要彈奏起里拉琴,輕輕鬆鬆就能收服他手下所有的荒橫士。
除了這兩人之外,還有個特別怪異的白衣男子,那人的長相跟瀰斯很像,也有一把跟瀰斯類似的劍,他猜想他們或許有什麼血緣關係吧。
腳步聲從牢房外傳來,他聽見牢門打開的聲音,不久,一個圍著猩紅長圍巾,穿著深褐皮甲的劍士走了進來。
他認出那是打敗他的那個神秘劍士,名字好像是──
「我是萊昂‧貝格維茲,你還記得我吧?」劍士說道。
他只是靜靜地看了劍士一眼,沒有回答。
「你的判決已經決定了,」萊昂說道:「雲特會把你帶走,你將會永遠被困在時之流中。」
「時之流?」他記得這個詞。
「就是不同時空之間的夾縫,你會被關在那裡,再也不能進犯這個世界──或任何世界。」
原來如此,還有這個方法。他靜靜想著。
他望向劍士腰間的佩劍,問道:「那把劍……你是怎麼得到它的?」
萊昂似乎有點意外他會這麼問,他抽出劍,得意地說道:「它叫『羅蘭格林』,在我的世界,那是一個古代王者的名字,在他死後,他的骨骸被燒製成這把具有神力的劍,只有被選上的人才能持有它,而它選上的人就是我。」
「我很好奇為什麼它會選上你,人類,你一定有什麼奇妙的天賦吧?」赫拉問道:「那是一把死亡之劍,我嗅得出它的氣息,它具有魔性,屬於地獄的一份子,為什麼身為生者的你能夠擁有它?」
萊昂皺起眉頭,好像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他收起劍,說道:
「不干你的事。」
他轉身打算離開,但赫拉叫住了他。
「萊昂,因為你也不是什麼善良的人嗎?」
萊昂聽到這話冷笑了一下。「當然不是,你怎麼會覺得我是?」他在門口駐足,轉過頭來,臉上是戲謔的神情。
「那為什麼站在他們那邊?」赫拉慢慢站起身來,沉重的枷鎖令他垂著雙肩。「難道你不想征服這世界,讓那些愚昧的人類臣服於你嗎?」
這話似乎讓萊昂覺得很好笑。「你說這話還真像是個魔王,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中二病很嚴重?」
赫拉聽不懂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但他直覺覺得這是句挖苦,他決定予以忽略。
「你有把好劍,也擁有非常優秀的魔法師,但除去這些,你還剩下什麼?」赫拉說道:「你本身並沒有任何力量,只是個普通人,若沒有那把劍,你一瞬間就會被我殺死。」
萊昂嘆了口氣。「搞清楚,如果你想挑釁我的話──」
「我可以讓你變得更強,萊昂‧貝格維茲,」赫拉打斷他的話。「現在的你只不過是靠別人贏的,但我可以讓你本身成為無人可敵的存在,不論是生者或死者的力量都無法傷害你。」
萊昂翻了翻白眼。「那對我有什麼好處?聽好,我是個勇者,我只要有任務可接,能賺到錢就好了,我並不想成為像你這樣的魔王──雖然我對你個人沒有意見,畢竟沒有你這種妖怪,我就要失業了。」
「那個魔法師──在你身邊,拿著里拉琴的那傢伙,他是你的什麼人?」
「什……什麼什麼人?就普通的──夥伴啊,我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別亂想。」
赫拉沒有放過萊昂這異樣的反應。
「我看得出來,那傢伙不是人類,」赫拉說道:「總有一天,身為人類的你會年老死去,而他卻會一直這麼年輕貌美,永遠也不會改變。」
「……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可以讓你變得跟他一樣,成為配得上他──也配得上這把劍的人。」
萊昂一臉半信半疑地望著他。
「也許你不相信,我也曾經是人類,就跟你一樣,」赫拉繼續道:「但我獲得了永恆的生命,得到了我原本從沒想過能擁有的力量,我能將那力量給你,你和我,我們可以一起統治這個世界。」
赫拉才剛說完,就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哪兒聽過同樣的話,但他卻想不起來。
萊昂沒趣地看著他,然後轉身走了出去,關上門前,他這麼說道:
「謝了,但我對統治世界沒興趣。」
牢門再次鎖上,留下赫拉獨自待在黑暗中。
「你會後悔的!你這愚昧的蠢貨!」他怒聲叫道,想衝到門前,但鎖鏈困住了他的行動。「我會讓你後悔的!我詛咒你!可恨的異邦人!你將會跟我一樣,永遠不會死去,只能不斷在這世上徘徊,成為永恆的流浪者!」
他聲嘶力竭地吼著,最後無力地跌坐回去,坐在髒臭的乾草堆裡。
他總覺得在很久以前,也曾有人請求過他類似的事。
他扶著額頭,瞪視著黑如深淵的地面。
「那麼,我希望你留下來,跟我一起治理這個王國吧。」
到底是誰?是什麼人對他說過這樣的話?
「這裡是神仙國度啊,奧康尼,只要你留在這裡,就能永享不老不死,」
他在黑暗中慢慢抬起眼來。
「人類轉瞬即逝的時間將永不能作用在你身上,」
他對著黑暗喃喃說道:「你到底──」
「何必回到塵世呢?」
「──是誰?」
他再次站起身來,愣愣地注視著黑暗之中,那從唯一的窗孔外灑進來的微光。
「是你嗎?就是你在我身上下了這樣的詛咒嗎?」他大聲說道,但無人回應。
淚水慢慢從他的眼中滲了出來,滑落臉頰,最後滴在地面上。
「因為……你也是這樣嗎?你也是跟我一樣,被這該死的永恆所折磨的怪物嗎?所以你才──你……」
他無力地跪倒在地上,陷進微光照射不到的幽黑陰影中。
「我饒不了你……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他哽咽著。
「──西昂。」
◆
第二天,赫拉在數名魔法師的看管下,被移送他將要被永久流放的地點,他們將他帶進一座高塔中,塔中有一個巨大的五芒星術陣,上頭繪製著各種繁瑣的符文,似乎將要進行某種魔法儀式。
那個長得和瀰斯極為相像的白衣男子正在塔中等候著他,手中拿著一個奇特的小盒子,赫拉從沒見過那東西,他猜想那或許是某種魔導具。
他們將他帶到術陣中央,隨後便出去了,而白衣男子則站在他正前方,術陣的外頭,對他說道:
「赫拉‧基寧,我現在將要開啟通道,把你送到時之流裡去,你將被放逐在時空的夾縫,永不能回來,這是因為你所犯下的罪,你殺害了許許多多無辜的梅瑟爾人,你可認罪?」
赫拉冷笑了一下。「梅瑟爾人奪走了我的王國,我才是原該統治這裡的王,我何罪之有?」
「我明白了。」白衣男子說道,似乎對他的回答頗感遺憾。
接著,他高舉手中的盒子,而那盒子逐漸發出白光,旋轉著飛到半空中,停留在術陣正上方,而赫拉所站著的術陣也發出光芒,從五芒星的五個角上射出如紫電般的光,最後匯集到正上方的白光中,同時,赫拉看見自己腳下的地面逐漸消失,一道道白色的光攫住了他,而雙手雙腳都被銬住的他全然動彈不得,眼看就要被拖了下去。
他慌亂地抬起眼,看見白衣男子正冷冷地望著他,等著他被那道光完全吞噬。
「──瀰斯!」情急之下,赫拉脫口而出這個名字。「你想見他吧!」
聽到這個名字,白衣男子的臉色突然變了。「你說什麼?」
「我認識他!」赫拉叫道,假裝沒有發現白衣男子已經站在很靠近術陣的地方。「他說──他很想見到你,他有話要跟你說!」
「大哥……」白衣男子喃喃說道。「……大哥他想跟我說什麼?」
「他有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說,叫我一定要告訴你,但不能被其他人聽到,所以──」
「是什麼?」白衣男子又走得更近了,似乎完全沒發現他已一腳踩在術陣邊緣。「大哥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一道白光捲上赫拉的肩膀,將他更往下拖,他大叫一聲,將手高高舉了起來。
然後毫不意外地,有隻手抓住了他。
他抬起眼,看見白衣男子就在他眼前,緊抓著他的臂膀,情急地望著他。
「大哥他到底說了什麼?」
「他說……」一抹笑意浮上他的嘴角。「你真是我所見過最蠢的大蠢蛋。」
還不等白衣男子反應過來,赫拉便將他往下拉,白光很快攫住了他,而赫拉則抽出白衣男子腰間的劍,刺向他的側腹,白衣男子連忙閃開,但卻使自己更往下沉,赫拉用劍柄將他擊落,攀著他的身軀迅速往上爬,他聽見白衣男子慘叫起來,而那真是他所聽過最美妙的聲音。
他拼命爬到術陣外,將白衣男子踹下去,當那白色的衣角隱沒在光芒之中時,他立刻用袖子將術陣抹亂,霎時間,五芒星的光芒便黯淡下來,而半空中的盒子也與焉墜落,沉沒在術陣最後顯現的光芒之中,與那名白衣男子一起不見了。
塔外傳來眾人的腳步聲,顯然是聽到驚叫聲而來的,赫拉知道自己必須快點離開這裡,他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地上匆忙畫了另一個術陣。
而當其他兵士與魔法師趕來時,他已經不見了。
◆
梅瑟爾的宮殿中,萊昂獨自待在存放魔導具的房間裡,欣賞著那把嵌有紅色寶珠的魔杖,他將它從玻璃櫃裡拿出來,仔細地檢視著。
「這麼漂亮的東西,要銷毀還真可惜。」他喃喃說道。
某種像是鳥類振翅的聲音從外頭傳來,他抬眼朝窗外看了看,卻什麼也沒見到。
「我也是這麼想。」
一個聲音突然從他身後傳來,將他嚇了一大跳,他轉過身來,只見赫拉正站在房間裡,與他只相隔一個玻璃櫃的距離。
他看了看赫拉,見他身上沾著血與粉末,看來很狼狽的樣子,於是說道:「你怎麼來的?」
「那不重要,把魔杖還我,快!」
「那怎麼行?」萊昂將魔杖收到身後去。「這東西要是給你就太危險了。」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萊昂‧貝格維茲,」赫拉說道:「把魔杖還給我,我就帶你到精靈國度去,絕不會殺你。」
「我聽你在鬼扯,就算我還你,你也會馬上殺了我吧──啊,不對,你根本殺不了我,因為羅蘭格林可以把你的魔法剋得死死的。」
他說著抽出腰間的寶劍,劍鋒直指著赫拉。
「想要的話,就自己來搶。」萊昂冷笑著說道。
「我給過你機會的。」
赫拉高舉一手,而魔杖幾乎是自動地飛向他,萊昂想抓住,卻沒成功,魔杖立刻回到了赫拉手裡。
「啊,我沒想到有這招,」萊昂說道。「不過沒關係,我還是能打敗你!」
他說著便揮劍往赫拉跑過去,但赫拉只是舉起魔杖,動也不動地說道:
「真可惜,我還真想過可以和你共享永生的。」
霎時間,房間裡所有的玻璃都爆裂開來,不論是玻璃櫃、窗戶、或是牆上的鏡子,全都在一瞬間震成碎片,射向四面八方,也射中了萊昂,他在片片飛舞的碎片中倒了下來,趴在滿是玻璃碎片的地面上,身上插滿尖銳的碎片,鮮血從他身下慢慢滲了出來。
赫拉冷冷看著倒在他腳邊的萊昂,說道:「是啊,羅蘭格林可以保護你免受魔法傷害,可是當你受到世俗的物品攻擊時,它就什麼也不能做了,這就是你不願意答應我,執意要當個普通人類的下場。」
他跨過萊昂的身軀,往早已沒有玻璃的窗邊走去,而萊昂就這麼躺在血泊中,逐漸斷氣了。
赫拉望向窗外,如今魔杖已經到手,他必須離開梅瑟爾才行,雖然他並不願意像隻喪家犬一樣,卑微地逃離這個原該屬於他的王國,但眼下那個奪走他軍隊的死靈法師還沒解決,他知道自己敵不了那傢伙,非得逃走不可。
他舉起魔杖,而一雙黑色的肉翼則從他背上倏地展了開來,他跳上窗框,打算飛離王宮,但卻聽見了一陣不祥的樂音從背後傳來,他忽然動彈不了,從窗框上跌了進來,狠狠摔進一堆玻璃碎片中。
他滿身是血地從地上抬起頭來,只見那個手持里拉琴的怪異魔法師正站在門外,而那張比女人還秀麗的臉上爬著兩道淚痕。
「你殺了勇者大大,」那魔法師說道:「我會讓你往後的餘生都希望自己從來沒出生過。」
第十九章|梅瑟爾的後裔
奈特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魔神」的事。
當時他還是個不到十歲的小孩,因為無謂的意氣之爭,於是獨自跑去梅露西恩聖堂的地下墓穴試膽。
每個梅瑟爾人都知道,梅露西恩聖堂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所蓋的教堂,實際上它一直是魔法師們的秘密聚會所,教會的獵巫行動日漸頻繁,魔法師們不得不低調行事,如今許多梅瑟爾的魔法師望族大多都被教會所趕盡殺絕,僅剩少數的魔法師血脈還存活在世上。
奈特是其中一個存活下來的魔法師後代,從小,祖母就曾跟他說過那些梅瑟爾先祖的故事,從那些床邊故事中,他得知自己的祖先是法力高強的森林女巫依格絲,她與大賢者芮納可洛斯擊退了恐怖的魔神厄爾金,令梅瑟爾人獲得了數百年的和平,是一位非常偉大的人物。
但那些令他聽得目眩神迷的輝煌戰役中,也有不幸的犧牲,對抗厄爾金的偉大王者──萊昂王,在魔神厄爾金的奸計下死去,每當祖母說到這一段時,他總是感到非常難過,厄爾金將萊昂王引到設有機關的玻璃秘室,用碎裂的玻璃殺死了他。
萊昂王雖不曾實際統治梅瑟爾人,但他的死令梅瑟爾人十分悲痛,於是將他封為梅瑟爾的王,在祖母說的那些故事中,萊昂王是個擁有高貴情操的人,他曾獨自來到關著厄爾金的大牢,以寬大的心胸接納他,勸他向善,但殘忍的厄爾金斷然拒絕了,甚至對萊昂王施下惡毒的詛咒。
然而,萊昂王仍相信厄爾金能夠改過向善,他將厄爾金當成他的朋友般看待,即使厄爾金設下陷阱,他依然願意信任厄爾金,獨自與這邪惡的魔神共處一室,最後就這麼慘遭無情的背叛,死於厄爾金之手。
而在萊昂王死後,他那隨他從異界而來,忠實的夥伴──大賢者芮納可洛斯,也因傷心過度而陷入永恆的沉睡,他曾宣告,當他再次醒來之際,也就是偉大的萊昂王再度復活的時刻。
在這個巫術遭到壓迫的年代,每個梅瑟爾人都相信,有朝一日,萊昂王將會歸來,帶領著梅瑟爾人復興他們的王國,而這個痛苦的時代將會告終。
奈特的祖母也是這麼相信的,當奈特站在她的病床前,她仍笑著對奈特說萊昂王總有一天會回來的,直到她辭世那一刻,她仍對此深信不疑。
但萊昂王並沒有回來,不管奈特怎麼等,就是怎麼也等不到。
奈特想像過很多次萊昂王的面貌,他會將這些想像畫在紙上,他曾想像過他是個蓄著鬍鬚,有著慈父氣質般的壯年騎士,也想像過他是個驍勇善戰、意氣風發的青年戰士,他不止一次想像過當萊昂王歸來後,他要跟他說什麼,也許萊昂王會摸摸他的頭,笑著跟他說所有的苦難都會過去,他會帶領梅瑟爾人回到那個和平美好的魔法王國,而在那裡,再也不會有人遭受迫害,也不會再有人死去。
這天,月亮高掛之時,奈特悄悄溜進梅露西恩聖堂的後門,他跟那幾個平常愛欺負他的大孩子打賭,今晚會去梅露西恩的地下墓穴拿回他們放在那裡的一個鍊墜,而那是他們從他的好友那裡奪來的。
他的好友是個典型的書呆子,而且被欺負時也不像他懂得反抗,每次老是哭哭啼啼地掛著鼻涕來找他,說他又被那群壞傢伙搶走了什麼東西。
這次也是一樣,他又得挺身而出,為了他的好友去那個陰森又危險得要命的地方。
他不止一次聽過關於梅露西恩聖堂的傳聞,傳說中,那個殺死萊昂王的恐怖魔神曾被囚禁在這底下,而他的黑魔法至今仍影響著這一帶,有人曾說在這附近聽過悚然的尖叫聲,也有人說過這裡一到晚上,就會傳出陰森的哭聲,還有不明的人影在聖堂後方的樹林裡走動,總而言之,這裡的鬧鬼傳聞可說是不絕於耳,沒人敢在晚上經過這一帶。
他提著提燈,在空蕩蕩的聖堂裡走著,他知道,這裡以前曾是梅瑟爾人的秘密集會所,所以他不覺得有什麼好怕的,那些鬧鬼傳聞大概只是以前的人編造出來嚇走那些外地人,免得被教會發現這裡還有魔法師的後裔。
祖母告訴過他,他天生就擁有別人所沒有的魔法資質,這讓他在許多情況下都無所畏懼。
比起那些鬧鬼傳聞,他倒還比較擔心山林裡的狼群,上個月才發生有人被狼襲擊的事件,他希望聖堂後方的樹林不在牠們的狩獵範圍之內。
他走到祭壇後方的石階,這裡直接通往地下墓穴,當他推開門時,一陣陰濕的霉味頓時傳了出來,令他不禁掩鼻,還真虧那些傢伙敢特地下來這裡啊。他想。
他慢慢將門打開,用腳邊的一塊磚頭按住門板,免得進去後反而打不開門,然後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他原本預想這下頭會有很多骨骸,但意外的是並沒有,除了潮濕的汙垢和苔蘚外,這底下空無一物,他在每面磚牆下尋找著那些傢伙放在這裡的鍊墜,卻怎麼也找不到。
「到底放在哪裡啊……」他喃喃說道,不知不覺地,他已循著走道來到很深的地底下。
提燈的火光快要熄滅了,奈特決定放棄,回頭往來時路走,但卻發現這裡就像個迷宮似地,他很快就失去了方向,不知該往哪裡走。
不久,燈火便燒盡了,他頓時陷入一片黑暗當中。
黑暗帶來了恐懼,有那麼一刻,他幾乎慌了陣腳,但他告訴自己冷靜下來,他獨自佇立在原地,閉上眼睛,回想著祖母教他的咒語。
「DRISYIM‧TIAKH‧OCHILIZEH。」他低聲唸道。
一道發著微光的藍色法陣出現在半空中,他伸手輕觸法陣中央,那道陣形就忽然四射出去,光芒將整個走道都照得宛若白日,接著,光芒很快暗了下來,只有一條走道仍隱隱發著光。
他循著那條發光的走道走了過去。
◆
地底下的怪物慢慢地爬行著,原本牠一直沉睡在此,但術法的氣味喚醒了牠,牠緩緩睜開汙濁的眼睛,在沾滿黑汙的柵欄間往外窺視。
一個男孩站在那裡,原本幽黑的走道,不知何時竟隱隱散發著藍色的微光,光芒照亮著男孩的臉,而怪物看見他沒有畏懼。
「好可憐,誰把你關在這裡?」男孩說著走上前來,蹲在牢籠前望著牠。
牠注視著男孩,他的臉上只有困惑與憐憫,似乎完全不害怕牠。
牠想出聲對男孩說些什麼,卻只發出低低的哀鳴聲。
「乖……狗狗,你不用怕,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男孩將手伸進牢籠,撫摸著牠的頭。
怪物感到很意外,男孩竟將牠認成了狗狗,牠在此沉睡了太久,早已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模樣。
男孩的撫觸很溫暖,牠不自覺地倚著柵欄,任憑男孩觸摸牠。
「你好乖喔,是誰那麼壞,把你關到這裡來?你等我,我馬上放你出來。」
男孩站起身來,開始檢視這牢籠,他注意到籠門的鎖非常古舊,在濕氣侵蝕下早已腐鏽,幾乎是鬆脫的狀態,但他怎麼拉就是拉不開。
他握著鎖頭,發現上頭有一道像是符文的刻痕,他瞇眼檢視著它,然後唸道:
「KHSYION‧LAEI‧ONKH。」
一瞬間,那鎖上的符文便消失了,鎖頭幾乎在他的手中粉碎殆盡,摔在地上化為虀粉。
男孩欣喜地打開門,走進牢籠中,但當他看見怪物的真正模樣時,他的笑容頓時凝結了。
沒有了魔力的束縛,怪物慢慢地從地上站起身來,而牠的身軀遠比男孩高大許多。
男孩愣愣地注視著眼前這個生物。
「你不是狗狗。」男孩說道。
那生物蠕動著嘴唇,發出某種含糊不清的低沉聲音。
牠緩緩伸直四肢,那長年不曾活動的骨頭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男孩盯著牠長長的指爪,覺得牠現在看起來有點像是個人的形狀。
男孩拔腿就逃,但因魔法而照亮的通道令他無所遁形,他拼命地往前跑,雖然他不知道身後的怪物有沒有追上來,但恐懼如影隨形地緊貼著他,他彷彿能聽見那怪物在他耳邊低喃,隨時就要張開血盆大口將他吞噬,他好不容易逃出了地下墓穴,遠處傳來狼的嗥叫,但他幾乎沒有聽見,他一心一意只想逃開地下墓穴的那個怪物,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經踏入了另一群生物的地盤。
他踉蹌地跌倒在一株樹下,當他爬起來時,那雙野獸的眼睛已經捕捉到了他。
那匹狼就站在不遠處的斜坡上,低頭打量著他,那雙灼亮的眼睛在黑夜之中閃爍著,牠知道眼前這個人類十分幼小,只要牠想要,隨時能夠撕裂他的身軀,讓這個活生生的人類小孩成為一頓美餐。
奈特惶然地瞪視著眼前的狼,他可以轉身逃走,但他下意識地知道這沒用,只要他一轉身,那隻狼就會立刻撲過來,撕裂他的頸子和背部。
可是即使他不逃,仍會招致一樣的下場,那頭野獸正在斟酌著時機,隨時都有可能展開致命攻擊。
然後狼衝了過來。
沒有尖叫,沒有追趕,沒有任何聲響。
當奈特顫抖著睜開眼睛時,他看見的,是那匹狼在半空中被撕碎的畫面,血淋淋的肉塊掉了下來,但沒有一滴血飛濺到他身上。
他抬起頭,看見地下墓穴的那怪物穿過他身邊,手裡拿著一支杖頭嵌著紅色寶珠的法杖。
怪物趴在狼的屍體上,開始吃食起來。
奈特嚇呆了,他甚至忘了逃跑,只是愣愣地坐在原地看著這一幕。
那怪物抬起頭,奈特看見牠滿臉是血,比任何惡夢中的怪獸還要可怕。
然後怪物說話了:
「你是依格絲的後裔,」牠說:「只有擁有森林女巫之血的人才能釋放我。」
突然間,奈特意識到自己是在面對著什麼樣的東西。
怪物僅是看了他一眼,然後便拖著狼的屍骸走了,奈特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被殺。
他要到很多年以後才明白為什麼。
第二十章|藍月
整個村落陷入了熊熊火海。
一個穿著褐色大衣的男人穿過林子,往山坡上去,追擊著把村子變成這樣的兇手。
那個可惡的傢伙,他曾經相信他不會這麼做的。
「呵呵呵……」一個熟悉的笑聲從他頭頂上傳來,他抬頭一看,只見那個身穿黑斗篷的傢伙正坐在樹枝上,撥著那頭銀髮,臉上是戲謔的嗤笑。
那傢伙此時看來遠比他第一次見到他時還要年輕許多,外表就如同十六、七歲的少年一般。
但他很清楚,這傢伙活得比這世間任何生物都還要久。
「束手就縛吧!魔神!」他對那少年大喊。
聽到這個稱呼,少年的笑容凝結了。「奈特,你真的下得了手嗎?」他說。
「下不了手?笑話!」奈特大聲說道:「像你這種惡魔,人人得而誅之!」
他絕不能原諒將這怪物放出來的自己,也無法原諒過去這些年來,他竟然曾一度相信了眼前的這個怪物,相信他不是如同傳說那樣的殘暴,相信他即使犯過錯,有朝一日也能夠變好。
說到底,怪物就是怪物,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
他低聲誦唸咒文,並高舉雙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泛著藍光的法陣。
「那咒文……」少年說道:「你也想封印我嗎?就像你的祖先一樣……你又要將我關進那個暗無天日的地底下嗎?」
「沒錯……你之所以能夠重回人世,是我的責任。」奈特說道,此時法陣已經完成,在黑夜中發著明亮的光芒,將兩人身處的這片森林照得宛如白日。
「這全是我的錯,亞利基諾,」奈特低語:「不……你不再是我的摯友亞利基諾了,你是魔神厄爾金,自始至終都是。」
話音剛落,法陣中央便飛射出一道光束,直往厄爾金襲來,厄爾金立刻舉起魔杖,杖頭的紅色寶珠發出紫紅色的光芒,憑空造出一道半圓形的光盾,阻下了奈特的攻擊。
但奈特的魔法沒有消失,那道藍色光束仍緊抵著紫紅色的光盾,像是要將那盾擊穿似地。
「愚蠢的傢伙,你的法力遠不如我,就連你的祖先都是找來異界的幫手才得以戰勝我,難道你以為憑你就能封印我嗎?」厄爾金說道。
奈特高舉著雙手,但表情已顯露疲態。「……對,我知道我辦不到,但如果我放棄白魔法師誓約……用活人獻祭來交換力量的話,也許還有機會──」
這話似乎略微觸動了厄爾金,但他很快又恢復從容的神情。「你不可能殺人的,奈特,因為你太善良了。」
奈特吃力地笑了一下,接著將雙手猛力一揮,那道藍色光束便反彈了回來,在厄爾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前,光束已刺穿了奈特的胸口,他整個人往後倒在地上,所有的光芒都在一瞬間消失,森林又恢復了原先的幽暗。
「奈特!」厄爾金驚叫起來,立刻從樹上飛落下來,趕到奈特身邊,俯身查看他的情況。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做,亞利基諾。」
突然,厄爾金感覺到腹部一陣刺痛,低頭一看,只見一把匕首正插在他肚子上,而奈特的手緊握著刀柄。
他不可置信地瞪著躺在他懷中的奈特。
「現在……我的血跟你的血融合在一起了,」奈特說道,露出一個狼狽的笑。「我的肉體會永遠禁錮著你,你再也無法從我這裡逃開了。」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抓住厄爾金的領子,在他唇上印上一吻,不久便斷氣了。
厄爾金愣愣地看著他,感覺到體內所有的力量都隨著他的死而飛速消逝。
不,他不能死在這裡,奈特對他下了最後的咒縛,他將會被困在一個死人的軀殼裡,並失去所有的力量,他無論如何不能讓那種事發生。
他放開奈特的屍首,踉蹌地逃開,腹部的傷仍在淌血,他完全失去了自體療癒的能力。
遠處傳來大群人聲與獵犬的吠叫,剛剛的異樣光芒引來了獵巫的人馬,他得趕快逃走才行。
他在一株樹旁倒下,失血過多令他幾乎要失去意識,當他奮力想從地上爬起來時,忽然覺得有個人走近他身後。
「我早就知道奈特跟你走太近不會有什麼好下場。」那人這麼說道,但聲音聽起來卻悶悶的,像是被什麼蓋住似地。
他抬起頭,看見那是一個全身包在黑斗篷中,戴著鳥形面具,帽沿壓得低低的男人。
他記得這個人是村裡的黑死病醫生,從小就是奈特的好友,名字好像是──
「瓦倫廷醫生!找到他了嗎?」村人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伴隨著許多腳步聲與獵犬的吠聲,顯然有一大批人正往這兒來。
「是的,」黑死病醫生回應道:「就是這個人燒了村子,還殺死奈特。」
「可惡的巫師!」眾人譁然,鼓譟著一擁上前,粗暴地抓起虛弱的厄爾金,將他架走,而厄爾金全然無抵抗之力。
眾人離開後,瓦倫廷獨自走回奈特死亡的地點,奈特的屍首仍孤零零地躺在那兒,至少奈特能夠安然下葬,沒被世人發現他也是巫師,瓦倫廷這麼想著。
他在奈特身旁單膝跪下,取下帽子和面具,拿出一個鍊墜,放在奈特的屍身上。
「你還記得吧?」他對再也不會動的奈特說道:「小時候有一次,那些大孩子搶走了我的鍊墜,騙你說他們藏在梅露西恩聖堂,結果你就自己一個人去找了。
「我從沒告訴過你,鍊墜裡放著什麼,為什麼這鍊墜對我會那麼重要……我本來想有機會再跟你說的,但現在……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淡淡笑了一下,像是想忍住不讓眼淚掉出來。
「你這個可惡的渾蛋,奈特‧牙琳斯。」他說。
然後他在無人的森林裡獨自哭了起來。
◆
卡歐斯猛地醒來,並意識到自己仍身處在《魔神之鑰》的異空間中,天空是詭異的蒼綠色,到處都是原始林和石坡。
他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剛剛那些記憶一股腦兒地衝進他的腦中,他一時半刻還很難從那些情感中抽離。
他轉頭看向一旁的伊溫和約恩,發現他們的狀態也跟他差不多,伊溫就跌坐在他身旁,但約恩倒還能勉強站著,只是臉色很難看。
而魔女席琳就站在他們之間,似乎覺得這一切很有趣。
「等……等一下,剛剛那些……是奈特的記憶嗎?」伊溫首先發問:「怎麼看都像是有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吧!」
「嘔……感覺就像是我跟男人接吻過了,天哪真噁。」約恩面色鐵青地說道。
席琳沒理他。「沒錯,這些幾乎都是亞利基諾的記憶,在奈特成為禁錮他的容器之後,也一併保留了亞利基諾的所有記憶,甚至在奈特死後,那些記憶仍在不斷往前推移,只要亞利基諾仍被困在奈特的封印中,那些記憶就會持續下去。
「在奈特死後,瓦倫廷按照他生前的要求將他葬在梅露西恩聖堂底下,從那一刻起,封印就持續運作著,在獵巫人燒掉亞利基諾的肉體之後,亞利基諾就一直被困在梅露西恩聖堂的地底,後來,其他魔法師家族將他送往摹若島,但在摹若島出了差錯,亞利基諾被放了出來,於是他才會跑回來對梅瑟爾人復仇。」
「這麼說──」伊溫說道:「奈特到現在……還依然禁錮著亞利基諾嗎?」
「不,奈特的記憶在三十多年前就不再延續下去了,」席琳說道:「聽說牙琳斯歷任的當家都可以感應到他的存在,但奈特的力量在我繼承牙琳斯家以前就已經消失了,沒人知道為什麼。」
「原來如此……」伊溫若有所思地說道:「奈特的力量消失了,所以亞利基諾才會再度現身──因為他的封印已經不在了。」
卡歐斯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不定奈特已經安息了吧,不管怎麼樣,他已經不用再耗盡自己去封印亞利基諾了。」
伊溫看了他一眼,露出苦笑。「這想法倒還挺安慰人的。」
卡歐斯將他從地上拉起來,說道:「現在的問題是,要怎麼再把奎恩給關起來。」
「奎恩是誰?」席琳插著腰問道。
「亞德利安‧奎恩,亞利基諾現在的名字。」伊溫回答道。
席琳翻了翻白眼。「拜託,你不可能關得住他的,因為他永遠不會消滅,你不可能永遠關住一個不會消失的存在!看了那些記憶你還不明白嗎?」
「我是第十九分局的人,我有義務阻止那些危害善良市民的罪犯。」伊溫說道。
「所以我才討厭第十九分局,」席琳沒好氣地說道:「教廷到底憑什麼以為他們能管世上所有的超自然存在?有些東西就是必須邪惡才能存活下去,你根本不可能抹滅那種東西的本質。」
「照你這麼說,那些無辜的犧牲者就是活該嗎?」伊溫反駁:「沒有人有權力剝奪另一個人的性命,就算是像亞利基諾那種以邪惡作為食糧的怪物也一樣。」
「你得承認有些人就是運氣不好,那是命啊,小溫溫。」席琳說道。
「我倒是很懷疑,亞利基諾的本質真的就只有邪惡嗎?」
伊溫本想再反駁他姊姊些什麼,但卻突然被卡歐斯的這句話打斷。
「這話什麼意思?」伊溫望向身旁的卡歐斯。
「你剛剛也看到了吧,亞利基諾原本也是人,他只是一個普通人類的君王,因為和非人種有了牽連,才會變成一個不死的鬼魅。」卡歐斯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也就是說,一切源頭都是那個叫西昂的非人種造成的,如果亞利基諾當初沒有到西昂的國度去,今天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是啦……可是,你總不能讓時間倒流吧?」一旁的約恩說道:「難道你想改變歷史嗎?」
卡歐斯搖搖頭。「不……我也知道那種事不可能辦得到,就算辦得到,改變歷史也有太多風險,我只是在想,既然癥結點就是在這個西昂身上,那恐怕也只有這個人能夠化解亞利基諾的執念吧?你們剛剛不也看到了嗎?不管是萊昂還是奈特,他們都沒能讓亞利基諾放下仇恨,只要亞利基諾的執念存在一天,那麼他就會繼續危害這個世間,不把最根源的問題解決掉,不管把他封印多少次都只是治標不治本啊。」
「可是我們要上哪找這個西昂?」伊溫說道:「亞利基諾從來沒找到過他,更何況我們也不知道這個西昂是不是還活著。」
卡歐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是啊……唯一的線索就只有橡木林,橡木……橡……」他慢慢從沉思中抬起頭來,然後忽然住了口。
「怎麼了?」伊溫問道。
卡歐斯一把抓住伊溫的胳臂,說道:「伊溫,你看,這裡是不是到處都是橡木林?」
伊溫環顧四周,說道:「是啊。」
「為什麼?」卡歐斯略微抬高了音量。「為什麼這裡到處都是橡木林?」
「呃──」伊溫皺起眉頭。「因為這裡是亞利──赫拉的異空間,顯然這裡的一切都是照他最熟悉的方式建構的,而且──」
伊溫忽然也住了口,瞪大眼睛看著卡歐斯,而卡歐斯也正看著他。
「原來如此!」伊溫大聲叫了出來:「你的意思是──」
「沒錯!我就是這個意思!就是你想的那樣!」
「天哪!我真蠢!我怎麼完全沒有想到!」
「等等──等等,欸欸欸!」席琳打斷興奮的兩人:「現在是怎樣?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席琳!」伊溫忽然衝過來抓住席琳的雙手,說道:「快帶我們回看守所!」
這突如其來的親暱舉動令席琳頓時有些愣住。「咦?我還真意外你會這麼說……」
「我們必須立刻見伊文森‧蘋斯!」伊溫叫道:「他是為赫拉建構出這個世界的人!而且他對赫拉熟知的一切瞭若指掌!這裡就和古代的梅瑟爾王國一模一樣──甚至更加原始!如果不是親眼見過,不可能造得出這麼相像的世界!這表示──」
「這表示,」在他身後的卡歐斯接口道:「伊文森‧蘋斯也見過赫拉曾經統治的那個世界,我就在想西昂這名字好像在哪聽過……伊沃‧席恩──這才是伊文森‧蘋斯的真名,他在那個世界是異族的王子,一切的拚圖都拼湊起來了,我們必須馬上見他,這回可不能再讓他逃掉了。」
第二十一章|甜蜜糖果人
如果他沒記錯,那時大約是十九世紀末。
當時真是非常悽慘,那個早上,他從床上一絲不掛地被抓走,他們將他扔進裝著蜂蜜的大桶裡,差點將他淹死,之後又將他丟到雞舍中,讓他全身黏滿羽毛與雞糞,他們將他狠狠鞭打了一頓,好幾次他都暈過去了,但他們會用各種方式讓他保持清醒,他們用刀割他的肉,用針戳他的指尖,最後,他們把他跟稻草一起捆起來,載到那座島上,任他自生自滅。
那座島是他所工作的大宅主人所有,據說是大宅主人的祖先所建造的人工島,少爺曾告訴過他,他們的祖先當中有一位非常傑出的科學家,那座人工島就是為了實行他偉大的研究而建造的,但就在島即將建造完成時,那名科學家卻神秘地失蹤了,唯一留下的助手只會喃喃說些不知所以然的話,人們認為他瘋了,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最後,那座島就這麼荒廢了,因為大家都覺得那座島給人一種奇怪的不祥感。
那座島至今與陸地間仍有一座橋連接著,多年來,通往那座橋的道路都被一道嚴密的鐵門所阻絕著,後來,那裡就變成了扔棄奴隸的墳場,犯錯的僕人會受到殘酷的私刑,最後再被扔到這兒等死。
而他也是一樣,即將命喪於此。
他原本是服侍少爺的男僕,自幼家貧的他,本來可以藉這個工作過上一段不錯的日子,但自從那晚以後,一切都變調了,儘管他從未將少爺對他做的事告訴任何人,但終究還是被發現了,他被視為骯髒齷齪的罪人,就這麼從那棟華貴富麗的大宅中被拖了出來,然後變成了現在這樣子。
他希望少爺可以來救他,但那樣的希望從未成真過。
他們將他連同稻草堆一同從車上卸下,把他扔在那座長滿荒草的孤島上,然後就走了。
這裡到處都有建築物,但多年來無人維護,都成了荒煙蔓草的廢墟,他被丟在其中一座最高的高塔下,強烈的日曬照得他全身都痛,他努力趕走那些嗅到甜味而爬到他身上的蟻群,掙扎著從一扇已腐朽的門爬進塔中,他看見塔裡有一口井,於是便死命爬了過去,希望裡頭能有水讓他解渴,但他的希望落空了,那並不是井,而是一座地牢的通風口,用鐵條封得死死的,而就著塔中微弱的光線看下去,裡頭似乎隱約有個人影。
起先,他感到很害怕,因為他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已經死了,但過了一會兒,他發現那人還在動,而且好像已經發現了他,他看見那人在極深的地底抬頭往上望,並同時看見那人的雙手都被長長的鐵鍊所銬住。
那是張極為年輕的臉,看來幾乎是個少年。
「救我……救我……」那少年微弱地掙扎起來,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他望著那少年,想著自己眼看就要不久人世了,又怎麼有餘力救眼前這個年輕的生命呢?
過去到底有多少人被丟到這裡活活餓死或曬死,他連想都不敢想。
「那裡……」少年啞聲說道:「你後面的地上……應該有一道暗門,從那裡可以爬下來……求求你,把困著我的這個法陣毀掉……」
聽到少年的話,他瞇眼檢視著少年的周邊,只見那周圍的地上的確畫著一道紅色的五芒星法陣。
這開始讓他感到有些邪門,為什麼他們要在這少年的牢籠中畫上這玩意兒?
彷彿能讀心似地,少年繼續說道:「他們說我是巫師,說我讓牛羊病死、讓旱災肆虐,就把我關在這兒……」
他就著鐵條的格狀縫隙望著那少年,良久才奮力吐出一句話:
「你是嗎?」
下一刻,他似乎看見少年的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
但那稍縱即逝。
「拜託……救救我……」少年帶著泣聲說道。
他看著少年,知道自己無法阻止那些蟻群嚙咬自己,而再過不久天色就要暗下來了,屆時他將會躺在這裡,虛弱地任老鼠咬死自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死去。
「就算……我放你出去,」他對少年說道:「我們還是逃不出這座島,一樣會死在這裡。」
「求求你,就算只是試試看也好──」
「你是巫師嗎?」
少年瞪著他,沒有回答。
他扯了扯嘴角,然後從通風口旁離開了。
「等等──喂……拜託!別走……別……」
然後少年看到他從暗門下的梯子慢慢爬了下來,他全身沾滿蜂蜜、羽毛和血,傷痕累累,爬得相當吃力,還差點摔到地上。
他奮力地爬向少年,停在法陣的邊緣,抬眼望他:「要怎麼做?」
少年盯著他一會兒,似乎想確認些什麼,過了一會兒才開口:「用你的血,抹在法陣上。」
「全部嗎?」
少年搖搖頭。「不,只要沾到一小部分就好了。」
他伸出血淋淋的手掌,要往那法陣抹去,但在碰到它前,他的手卻停住了。
「我不奢求……我這條爛命還能活下去,」他對少年說道:「但你要是……能──離開這裡,請你替我……報仇,好嗎?」
少年注視著他。「你的仇人叫什麼名字?」
「芬尼耿……我要整個芬尼耿家族血債血償……!」
「真巧,把我關進這裡的人也叫這個名字。」
他看見少年的眼中又出現那種異樣的神采,於是他笑了,儘管他已經極度虛弱,以至於那笑容不過是在他的嘴角輕輕一扯。
他將染滿自己鮮血的手覆在法陣上,用力一抹,便在地上抹出一道怵目驚心的血印,然後他倒了下去,再也沒有意識了。
一瞬間,那道五芒星法陣從被染上血印的地方開始發光,然後迅速消失,少年坐在原地,雙手輕輕一扯,那束縛著他的兩道鐵鍊便隨之粉碎,落在地上。
少年起身,跪坐在那全身沾滿蜂蜜與羽毛的男人身旁,試圖搖醒他。
「喂……別死啊……」
但男人面朝下趴在那裡,已經再也不會動了。
少年靜靜地望著那屍體一會兒,然後伸出雙手,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法陣,當法陣的光芒映照在那男人身上時,便慢慢地將他溶解掉,不久,那屍首便和滿滿的蜂蜜、羽毛以及大量的鮮血融合在一起,變成一大灘黏稠且透著粉紅色的液體。
法陣慢慢地將那灘東西籠罩住,最後消失在光芒裡,而那灘物體則漸漸蠕動起來,彷彿有什麼東西包覆在那裡頭。
少年立刻將手伸進去,在那坨又黏又噁心的東西裡撈著,很快地,他便抓到了某樣東西,於是他使力一拉,只見一隻沾滿黏稠物體的粉紅色手臂就這麼被他抓了出來,接著是肩膀、頭、以及整個上半身,最後一整具人形都被拉出那坨液體中。
但那並不是人,而是某種有著類似人類形體的粉紅色怪物,那東西在幽暗的地牢中發出恐怖的低嘷,未成形的五官看起來極為可怕。
然後少年站起身來,循著梯子爬了出去,直到他走出塔中時,那東西都還在地牢中怪吼怪叫。
少年沒有走遠,而是享受著這片刻的自由,他像是完全沒有聽到那恐怖的嘷聲似地,就這麼倚在高塔的陰影中,靜靜睡著了。
一直到晚上,他才被某人給輕輕搖醒。
他睜開眼睛,只見眼前有個非常美麗,但赤裸的身體上看不出任何像是女人性徵的人,那人有著一頭絲滑的粉紅色長髮,略帶透明感的肌膚也隱約透著粉紅色。
「欸,巫師,你要睡到什麼時候?」那人說道。
少年看著他好一會兒,最後才說道:「這結果簡直比我想像得還要好。」
「這真邪門,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麼?」那人皺著眉頭,但即使如此還是非常美貌。「我以為我剛剛就已經死了,結果你把我變成這樣……是你幹的沒錯吧?這真噁心,你看我嘗起來竟然是甜的!」
「至少我們不用擔心會餓死了。」少年不帶表情地說道。
「別鬧了!這裡熱得要死……我覺得我快融化了,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這個鬼地方到處都……」
「我倒有個想法,」少年打斷他,並看了看四周,此刻他們正置身於明朗的星空之下。「我們可以佔領這座島,你看……這裡與世隔絕,永遠也不會有人來迫害我們。」
「說得倒簡單,這裡什麼都沒有,我們最後會餓死在這裡!」
「不對,你看那裡,我注意到這裡有很多工業設施,應該是專為了開發什麼所建造的,如果可以善加利用的話,也許我們能夠開墾這裡。」
男人陰沉地看了他一眼。「就憑我們兩個?」
「還有魔法,」少年望向他。「我能夠讓你死而復生,你覺得我還有什麼是辦不到的?」
「……好吧,你有點說服我了。」
少年站起身來。「等我們完全把這裡納為己有後,再一起去對芬尼耿家復仇吧。」他轉過頭來,臉上帶著稚氣卻略帶殘忍的微笑。「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巴貝爾,艾洛伊修‧巴貝爾。」男人說道。「你呢?」
「我沒有名字。」少年笑道:「應該說──我有過太多名字,已經不記得最初的名字是什麼了。」
「好吧,不管你要對芬尼耿家做什麼,記得把那個叫艾佛瑞的傢伙留給我。」
少年好奇地眨了眨眼。「這個艾佛瑞跟你結仇特別深嗎?」
「是啊,我會被丟到這裡來都是他害的。」
「好,一言為定。」少年爽快地回答道。
巴貝爾記得,在那之後的日子裡,他不止一次希望,艾佛瑞‧芬尼耿能來找他,艾佛瑞一定知道他被關到了島上,即使是來為他收屍、憑弔他也好,艾佛瑞應該要來的。
但他始終沒有等到。
許多年過去了,如今那座人工島已不再是昔日的荒島,變成了一個專屬於非人種的天堂,一個墮落卻美麗的不夜城。
那個巫師遵守了約定,為他報了仇,包括芬尼耿家族在內的幾個家族都遭到了血洗,巴貝爾不清楚其他那幾個家族跟那巫師有什麼仇恨,只知道自己的仇家也在他的血洗名單之列。
但那已經是過了整整百年後的事,後來,巴貝爾輾轉聽說,艾佛瑞‧芬尼耿在他的男僕被抓走之後,當天晚上就在自己的房裡上吊死了。
如今報仇還有沒有必要呢?他已經什麼都搞不清楚了。
但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不敢違抗那個巫師,他想都不敢想要是他試圖阻止那巫師,會招致什麼樣的下場。
格爾巴赫是在事件發生時率先提出應該禁止魔法師上島的幾個出資者之一,巴貝爾明白他的立場,魔法師向來都有能力役使魔物,這也致使有些惡魔對善於操弄他們的魔法師感到反感,格爾巴赫便是這些惡魔的其中一員,但這次事件讓其他非人種也感到恐慌起來,巴貝爾尊重大家的意見,於是便按照多數人的決議,從此禁止魔法師來到這座島。
但巴貝爾很清楚,這座島上仍舊有魔法師,他們多半是被驅逐出來,無處可去的可憐蟲,法力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巴貝爾很同情這些人,於是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們繼續生活在島上,有時候格爾巴赫會向他提議應該徹底把這些傢伙趕走,但他懶得理格爾巴赫的話,最後,因為意見嚴重不合的緣故,格爾巴赫選擇退出,不再為這座島出資,但他仍是島上數間賭場與俱樂部的老闆,巴貝爾知道這算是格爾巴赫無聲的抗議,他持續利用這座島為他賺錢,卻一毛也不願回饋給這座餵養他的島。
反正惡魔就是這樣子,他也不是太意外。
「巴貝爾先生,」他的保鑣此刻就站在門外,必恭必敬地說道:「奎恩先生來了,要讓他進來嗎?」
巴貝爾站在落地窗前,自知心中百般不想接待這位不速之客,但他仍開口道:「讓他進來吧。」
然後那個保鑣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亞德利安‧奎恩便走了進來。
「你這裡現在好像是這座島上唯一能讓魔法師走動的地方。」奎恩說道。
巴貝爾從窗前轉過身來,說道:「別說廢話,你到底要幹麼?第十九分局的人到處在找你,你還敢跑到我這裡來!」
奎恩選了張看起來挺舒適的沙發坐下。「我知道你不會把我交出去。」
「但我也不想窩藏你,就算我不把你交出去,要是格爾巴赫見到你,你就完蛋了。」
「我在找我的魔杖,把那東西交給我,巴貝爾。」
巴貝爾皺起眉頭。「什麼魔杖?我這裡哪有那種東西?」
「我知道在你這兒,你也許看過,但你不知道那是我的東西,那是一支用橡木做成的法杖,上面有一顆紅色的寶珠。」
巴貝爾的眉頭更加深鎖,像是在尋思著。
「我不太確定有沒有看過那東西……可能要到倉庫裡找找,搞不好真的有也說不定,我讓兔子帶你去吧,倉庫都是他在──」
話音未落,奎恩突然伸出一手,起身往身後一揮,只見一道光刃就這麼飛了出去,擊在後頭的牆上,而牆後有個什麼人似乎縮了一下。
巴貝爾見狀不禁大叫起來:「嘿!你在幹什──」
「出來,我知道你是魔法師。」奎恩說道。
那個人慢慢地從牆後走了出來,只見那正是方才的保鑣,他穿著通黑的長大衣,胸前有著銀色的扣鍊,頭上還戴著一個醒目的兔耳髮箍。
「兔子,你在那裡幹什麼?」巴貝爾叉腰問道。「你在偷聽我們講話嗎?」
奎恩望向兔子,臉上的表情逐漸變了,就在兔子還來不及回話前,奎恩便高舉雙手,劃出一道法陣朝兔子打過去,兔子沒來得及閃開,那道牆被完全擊碎,煙霧與燒焦的味道瀰漫在屋內。
「你搞什麼!」巴貝爾尖叫起來。
奎恩沒有理會他,只是逕自望著那道被打碎的牆,當塵煙散去之際,只見兔子仍好端端地站在石礫之中,雙手反握著一把半月形的大鐮刀,刀鋒朝下,像是古代私刑用的鐘擺狀鐮刀,刀柄與刀面之間還鑲嵌著一個圓形的時鐘。
他就這麼將那把鐮刀擋在自己前面,臉上透著驚惶,像是連他自己也沒想到自己能擋得下剛剛的攻擊。
看著那武器,奎恩不禁露出微笑。「啊,你是芬尼耿家的人吧?」
兔子露出極度慌亂的神色。「不……我不是──」
他話還沒說完,一道發光的法陣便顯現在他面前,並立刻炸開,令他整個人往後彈飛出去,他狠狠撞上門外的一道牆,摔在地上,但當他還來不及爬起身時,就已看見奎恩快步走向他,雙手都籠罩在鮮紅的光芒之中。
下一刻,奎恩發出的光刃便不斷往他身上飛來,他奮力揮起鐮刀,擋下所有砸向他的光刃,並飛快地唸出咒語,霎時間,在鐮刀刀柄的末端便飛出一道鐵鍊,不斷往上延伸,他跳上鐮刀,將靴跟卡在刀背上,而那鐵鍊便咻地一聲往上拉,將他整個人連同鐮刀拉了上去。
奎恩抬起頭,顯然並不打算讓兔子就這麼溜掉,他甩出一道光鞭,捲住了鐮刀的刀尖,試圖將他扯下來,經這一晃動,兔子差點整個人從鐮刀上摔落。
一聲槍聲響起,起先,兔子還搞不清楚那槍聲是打哪兒來的,但那抓住他的光鞭立刻不見了,他看見奎恩不穩地踉蹌了一下,從他的赭色V領衫背後出現了一道小小的血跡。
奎恩轉過頭來,只見房裡的巴貝爾正拿著槍,對準著他。
「巴貝爾,你──」
「快逃!奧斯塔!」巴貝爾大喊道:「去找第十九分局的人!」
「可是──巴貝爾先生──」
「別管我!我不會有事!快走!」
兔子遲疑了一陣,最後很快讓鐮刀繼續上升,整個人就這麼消失在空中了。
奎恩瞪視著巴貝爾。「你這個該死的雜碎,也不想想是誰讓你有今天的。」
「我很感激你讓我重生,但同時也很後悔救了你。」
「那是芬尼耿家的人,你居然將你仇家的後代留下來,那小子應該要死的。」
「已經夠了,亞德利安,我不想再恨任何人了,那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你也收手吧,不要再這樣下去了。」
「真是無趣哪,當年那個眼中充滿復仇火焰的男人到哪裡去了,結果你也一樣,變成這種軟弱不堪的傢伙。」
他緩步走近巴貝爾,而巴貝爾頓時緊張了起來。
「別過來!否則我開槍了!」
奎恩冷冷地睨了他一眼,然後把手往上揮,只在一瞬間,巴貝爾手上的那把槍便忽然結成冰塊,在他手中粉碎,掉到地上。
「啊……」巴貝爾惶然地瞪視著那把碎裂的槍,而這時奎恩已經走到他的面前,伸出一手,扣在他的額頭上。
「我再問一次,魔杖在哪裡?」奎恩說道。
巴貝爾微弱地扯出一道微笑,說道:「就算我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那你就沒用了,永別了,艾洛伊修。」
第二十二章|地獄邊緣
「我覺得這樣做沒用」卡歐斯盯著眼前的一片火海,眼神比砧板上的死魚還要死。
站在他身旁的伊溫沒有回答,但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來,他顯然也有同樣想法,此時,他們依然身處在這個宛若中土大陸的異空間中,而且沒有任何能夠回到現實世界的方法。
魔女席琳正乘在一頭艷紅色的巨龍背上,在天上飛呀飛地,從巨龍口中噴出的火焰幾乎燒盡一切,整座橡木林都陷入了熊熊火海,而火勢仍在四處蔓延,像是要將這個世界燒乾似地。
卡歐斯和伊溫站在一處高崖上,儘管目前火勢還沒燒過來,但繼續待在原地看來也不是個好主意,卡歐斯覺得周圍越來越熱了。
「姊!你真的覺得這樣會有用嗎?」伊溫用雙手圈著嘴,朝天上飛來飛去的一人一龍叫道。
「既然找不到出口,那把這裡燒光就好啦!燒毀!通通燒毀!」席琳高聲回應,不知怎地,卡歐斯覺得那聲音聽起來好像有點愉悅,他希望這只是他的錯覺。
「但你已經快把我們燒死了!」伊溫喊道。
席琳這才沒趣地駕著巨龍掉過頭來,飛近兩人站著的懸崖。
「這是怎樣?」伊溫盯著他姊,察覺到她並沒有打算下來。
「上來吧,」席琳抬了抬下巴說道:「我可不想一不注意就把我弟給燒了。」
卡歐斯對這句話略揚了揚眉,顯然他對魔女而言有沒有被燒都無所謂。
伊溫二話不說就將卡歐斯推上去,自己隨後才爬上龍背。
然後他們飛離了橡木林,往更遠的荒原飛去,燒盡眼前所見的一切。
儘管這是虛構出來的世界,但當他們飛過一重重的山嶺,越過一道道的河流,卡歐斯這才發現這確實是個極為壯闊的異世界,當巨龍燒毀了他們所經過的一切景物,卡歐斯甚至感到一絲可惜──即使這裡並沒有任何真正的活物存在。
他想起伊文森那怎麼也不願放棄《魔神之鑰》的模樣,忽然覺得好像稍稍能夠理解他的心情,若換作是他,耗費那麼多心力、花了那麼久時間才一點一滴構築起來的世界,要是在一夕之間化為烏有,他恐怕也會捶胸頓足吧。
風呼呼地從他耳邊吹過,他不禁尋思,自從失去人類的身分以來,究竟有什麼事物是他絕不願放手的,有時候,他感覺好像什麼也無所謂了,許多他熟悉的人,有一天都會比他先離開這個世間,到那個時候,他想他會很難過,他會像蒂娜死時一樣哭泣,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是個吸血鬼,時間就是會帶走許多他認識的人,而獨留他在這裡,他知道他無法阻止,即使不想放手也沒用,所以他打從一開始就放棄抵抗。
他望著燃燒的大地,不知怎地有點羨慕起伊文森來,因為他不可能像伊文森那樣為了某樣事物堅決抵抗,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值得他這麼做的東西。
而正當他的思緒已逐漸飄走之時,某個在荒原上移動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他定睛一看,只見那是一匹馬,因為渾身漆黑,從空中一時間很難從焦土大地上辨認出來,卡歐斯又仔細地看了一眼,那匹馬身上好像還掛著什麼,那是人嗎?他不太確定。
「那是什麼?」伊溫似乎也注意到了。「可以飛近一點看看嗎?」
席琳按了按龍背,巨龍便飛了下去,而距離一拉近,卡歐斯幾乎是立刻便看出那是什麼,並反射性地皺起眉頭。
「有個沒頭的死人掛在一匹馬上,沒什麼大不了的。」席琳說道。
伊溫瞇眼看了一下,說道:「那匹馬好像是死靈,不管也無所謂吧。」
卡歐斯別開眼,沒有任何異議。
「那就燒掉囉。」席琳說道,而巨龍正準備飛越那匹奔馳的鬼馬。
卡歐斯知道他全身上下每個細胞都同意這個提議。
「等──等一下,」卡歐斯開口道:「我要下去。」
「吭?」席琳高聲質疑,伊溫也抬起臉來看他。
「那個掛在馬背上的傢伙,我不能不管他。」卡歐斯困難地吐出這句話,因為他根本不想這麼說。
伊溫看著他。「你還好吧?你臉色好蒼白。」
「那傢伙都已經死了,幹麼管他?幫他收屍嗎?」席琳一臉不可置信。
卡歐斯覺得渾身不舒服,一股噁心的感覺從胃中湧上來,頭也開始隱隱作痛。
「相信我,要是不放我下去,我會馬上吐在這裡。」他說。
席琳只好立刻指揮巨龍飛近地面,當他們靠近那匹飛奔的馬時,卡歐斯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撲向趴在馬背上的無頭騎士,兩人重重摔落地面。
馬兒一溜煙地跑走了,席琳指揮巨龍在不遠處停下,甫一降落,伊溫就從龍身上跳下來,往卡歐斯趕去,席琳則慢悠悠地爬下來,好像對此很不耐煩。
「隊長!你還好嗎?」伊溫匆匆趕到卡歐斯身邊,只見卡歐斯整個人趴在那具無頭屍上,正掙扎著想爬起來。
「還好,有這傢伙當肉墊,我沒受什麼傷。」卡歐斯從屍體上移開,拍了拍雙掌的塵土,看起來有點狼狽。
伊溫疑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具呈大字型躺在地上的無頭屍,一點也搞不懂卡歐斯為何這麼在乎這死人。
「該死的混蛋!」卡歐斯盤腿坐在地上罵道,一手將那頭本就亂翹的紅髮抓得更亂了。「史賓瑟那傢伙什麼也沒告訴我!要是我知道這會造成制約,我一開始就不會跟這沒頭的混球扯上關係!」
「制約?」伊溫問道。
卡歐斯看了那具屍體一眼,不甚情願地說道:「吸血鬼不能拋下自己的血奴不管,我本來不知道,直到剛才看見他的時候,我才發現這件事。」
這話令伊溫的心頭震了一下,他很快地掃視了一眼那具躺在地上的屍體──所以隊長吸過這傢伙的血?這想法旋即襲上他的腦袋,然後無可避免地將一些不堪的畫面帶入他的想像之海裡,他搖了搖頭,想將那些畫面驅出腦中。
「可──可是,他已經死了。」伊溫說道。
「沒有,他還活著,只是變得很虛弱。」卡歐斯說著便俯在那無頭屍胸膛上。「他還有心跳,我猜除非把他的心臟挖出來,他才會死。」
「他到底是什麼東西?」伊溫實在很難想像一個人沒了頭還能有心跳。
「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能讓他被你姊燒掉。」卡歐斯說道,看起來好像對自己說的話也覺得沒什麼道理,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巨龍。「頭等艙還有座位嗎?」他問。
伊溫覺得席琳不會喜歡跟一具髒兮兮的無頭屍共同翱翔的主意。
忽然,一隻手猛然抓住了卡歐斯的胳臂,把他嚇了一大跳,他低頭一看,只見那無頭屍正抓著他,好像想要起身。
「去……救……」一個聲音像針一樣地同時刺入卡歐斯與伊溫的腦中,這突如其來的侵犯令伊溫不禁叫出聲來,但卡歐斯似乎比較快反應過來,他立刻意識到這是無頭騎士的聲音,他俯視著無頭騎士,問道:
「你想說什麼?」
「伊沃──席恩……救……他……」
「伊沃‧席恩怎麼了?他有危險嗎?」卡歐斯問道。
「我必須……去……伊沃‧席恩……赫拉已經……去……找他了……我要去救……」
無頭騎士掙扎了一會兒,然後又虛脫不動了,伊溫看不出他是死了還是陷入昏迷。
「看來赫拉去找蘋斯了,」卡歐斯下了結論。「不能再耗下去了,蘋斯有危險,我們得趕快去找他。」
「你跟我說這也沒用阿,手機沒電了,我們又找不到方法離開這裡。」伊溫說道。
卡歐斯抬眼望向蒼綠色的天空,覺得很無力。
他想起那個穿著下空短裙的金髮人妖,上一次他能離開這裡,好像就是因為有那傢伙的幫忙──那傢伙是怎麼說的?他說他是雲特的另一個分身,而蘋斯也是?雖然他並不認為自己會是誰的分身,但他的確找到了雲特。
是雲特找到了他,還是他找到了雲特?
他不知道。
他低頭將手覆在無頭騎士身上,閉上雙眼,嘗試用吸血鬼的能力讀取形體上殘存的記憶。
他看見無頭騎士全身籠罩在一片紫電之中,接著被狠狠摔在地上,幾乎燒成焦炭。
赫拉仍站在那片森林裡,就是普魯托把卡歐斯和伊文森送走前,他們所在的那個地方,他看見赫拉漆黑的披風隨風飄揚,而那張過分年輕的臉上沒有任何情感起伏。
「萊昂‧貝格維茲,」赫拉冷冷說道:「是我讓你重回人間,你應該要聽我的。」
「你不是我的創造者。」卡歐斯聽見無頭騎士的聲音穿入他的腦海,雖然無頭騎士傷得很重,但他似乎並不會死。
「那傢伙也不是!」赫拉尖聲說道:「你從一開始就不屬於這個遊戲!你是我的!是我將你從又暗又濕的墓穴裡挖出來,你的這條命是我給的!」
「你可能以為我忘了很多事,畢竟我的腦袋已經不在了,」無頭騎士說道:「但我記得一件事,赫拉‧基寧,是你殺死我的。」
「我給了你永恆的生命,你和我,必須一起統治這個世界。」
無頭騎士勉強從地上撐起身子。「你只是想要製造出一個跟你一樣的人,誰都可以,就算不是我也無所謂。」
「跟我一起待在地獄裡,」赫拉說道:「你要跟那些死靈軍團一樣,永遠留在我身邊。」
「我要去長廊。」
赫拉又舉掌將一道紫電往他身上揮去。
「我會殺了那小子,」赫拉對他說道:「這次我不會再犯跟四年前一樣的錯。」
他甫一說完,便飄浮了起來,在半空中消失不見了。
無頭騎士趴在地上掙扎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爬起身,不久,他的馬兒不知從哪跑了出來,他迅速拉住韁繩,攀上馬背,然後趴在上頭失去了意識。
卡歐斯睜開眼睛,將手從無頭騎士身上放開。
「這傢伙就是……萊昂?」卡歐斯喃喃說道,覺得腦袋有點混亂。
「什麼?」伊溫問道。
卡歐斯抬臉望向一旁站著的伊溫,複述了一遍:「這傢伙就是萊昂,剛剛你姊給我們看過的──傳說中的萊昂‧貝格維茲!」
「怎麼可能?」伊溫反射性地回道。
「他就是芮納可洛斯要找的人……原來如此,難怪他要去長廊,長廊就是芮納可洛斯沉睡的地點……這一切都是……」
「隊長?」伊溫盯著喃喃自語的卡歐斯,似乎有些不安。
卡歐斯猛搖了搖那具沒有頭的身軀,似乎是想把他搖醒,伊溫覺得這畫面有點恐怖,尤其是那具軀體上還有燒過的痕跡和血跡,當卡歐斯搖動他時,有些爛碎的東西還會剝落下來。
「給我醒來啊!混蛋!我還有一堆事要問你──」
然而那無頭的軀體沒有任何反應。
卡歐斯喘著氣,似乎是搖到有些手痠了,他放下萊昂,然後俯身趴在他的胸膛上,伊溫原以為他是累了,但當他想上前將他攙扶起來時,才發現卡歐斯似乎正聚精會神地低語著什麼。
「拜託……」卡歐斯閉著眼睛,幾乎像是在擁抱一個親密的愛人。「帶我到那裡去──到你想見的那個人身邊去。」
他等了一會兒,但那具軀體好像沒有任何反應。
「噢!該死!」卡歐斯趴在萊昂身上,悶悶地罵道:「史賓瑟做就有用!為什麼我就不行?這根本沒道理──」
「隊長……我想他已經死了。」伊溫說道,看到卡歐斯這樣,他實在有點不忍。
「他不可能會死!」卡歐斯抬起頭,大聲說道:「就和普魯托──還有那個戴面具的傢伙一樣,他是不會死的!如果他們死了,我會知道,好嗎?」
伊溫怯怯地將想說的話吞了回去,但他不管怎麼看,都看不出那個沒頭的東西有任何生命跡象。
卡歐斯脫掉手套,伊溫看見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個黑色的戒指,但他不記得卡歐斯有結過婚,至少他從沒聽說過這回事。
卡歐斯將手舉到嘴邊,咬破了戴著戒指的那根手指,鮮血染到那枚戒指上,伊溫覺得那戒指好像在他的指間蠕動了一下。
然後他看見卡歐斯將血滴到無頭屍身上,暗紅色的血一滴到斷頭處,便很快被吸收到那些爛肉裡面去了,就像一塊貪婪的海綿。
接著,有某種黑色的東西從無頭屍的頸部流了出來,很像是血,但又濃稠得宛若瀝青,伊溫看見那黑色的東西很快匯集成一個小池,將無頭屍周身的地面都覆蓋住,也包圍了跪坐在他身旁的卡歐斯,但卡歐斯卻好像一點也不在意。
「隊長!」伊溫直覺地不想碰觸到那東西,便略微後退,不讓黑血流到他的鞋尖。
卡歐斯抬起頭,見他退得遠一些了,便伸手將他抓過來,伊溫一個冷不防地便被按進他懷中。
「隊長!你在──」伊溫掙扎著想起身,卻發現卡歐斯不放開他。
「成功了,我們走吧。」卡歐斯淡淡說道。
伊溫抬起臉,意識到他們正在往下沉,沉進那池不斷往外擴散的黑池中,他嚇得掙扎起來,但卡歐斯將他按在懷裡,說道:
「別緊張,我們要離開這個異空間了。」
「吭……?那──沉下去之後會到哪裡?」
卡歐斯沉吟了一秒,然後說道:「不知道。」
伊溫慘叫起來,但卻無法掙脫,他們很快便沉進黑池之中,而他最後聽見的聲音,是他姊的怒罵聲,以及龍翼在他頭上呼嘯而過的聲響。
第二十三章|死者的國度
他看見那傢伙坐在一張椅子上,微笑看著他,這裡什麼也沒有,就像一間全部塗上白漆的房間,沒有窗戶也沒有門,而那傢伙似乎已經在這裡等了很久。
「你穿那是什麼樣子?」他盯著那傢伙身上過度華麗的荷葉邊服裝,看來像是大革命時代的穿著。
那男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服裝,說道:「還好吧,這在我那個時代,可是大情聖的打扮喔。」
「你穿成這樣來找我幹麼,大情聖?」
男人站起身來,愉快地說道:「卡兒,我真的很高興你學得這麼快,你越來越像是個吸血鬼了。」
「如果你認為這是種誇獎的話,」卡歐斯陰沉地盯著他。「那你還真是錯得離譜。」
「別這樣嘛,你也很喜歡不是嗎?這種擁有一切力量的感覺。」男人笑道,那過長的紅色髮辮垂在他的肩上,像是死人的吊繩。
「那是你,不是我。」卡歐斯反駁。「我最討厭這樣了,我討厭這種……什麼也沒辦法控制的感覺。」
「嗯,我猜你應該也發現了,就算把我關在這裡也沒用。」紮著紅色髮辮的男人說道:「你的力量不是來自於我,我只在其中佔了很小一部份,只是──」
「只是我以為那是你。」卡歐斯接口道,他抬起頭,直視著那男人,而那男人的長相就和他一模一樣。
「對,你只是不想承認其實我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紅髮男人又笑了。
「不對,你一直都在,你從史賓瑟還不是吸血鬼的時候……不對……從他還沒有成為『史賓瑟』的時候──你就一直存在,你讓他──讓所有人惦記不已,所以你不可以消失,你必須存在,你不能就這麼──」
「所以你假裝但丁還活著,」紅髮男人打斷他,臉上的笑容漸漸蒙上一層哀傷的影子。「假裝在你體內存在著兩個靈魂。」
卡歐斯皺起眉頭,似乎有些動怒:「不然我要怎麼做?你要我怎麼讓其他人相信──要我怎麼解釋──我──我就是但丁‧貝亞德?」
「重點不是在於你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紅髮的但丁慢慢地一字一句說道:「而是你不想被別人知道。」
「……對,沒錯,」卡歐斯像是放棄辯解似地,將手握拳又放開。「這就是為什麼我需要你,我需要這個房間來藏這該死的一切!」
他轉過身去,背對著但丁,而但丁只是在他身後輕輕嘆了口氣。
「你有想過這一切或許根本沒必要嗎?」但丁問道。
「我想過,」卡歐斯沒有回頭。「可是我不想再當你,我不想回到但丁‧貝亞德的身分,我不要再擁有那種無窮無盡的力量,絕對的力量最後只會剩下絕對的孤獨,我再也不要那樣了,我要一切重新開始。」
「嗯,好吧,」但丁說道:「你還是可以把所有的記憶垃圾都丟給我,反正這就是我存在的目的。」
卡歐斯這才慢慢轉過身來,不甚確定地看著他。
「你一定覺得我瘋了。」卡歐斯說。
但丁聳聳肩。「我是不會批判你什麼的,畢竟我就是你。」
「我花太多時間找那個該死的女人了,」卡歐斯說道:「當初只不過是沒跟她一起走,她就要花上我一輩子的時間求她原諒。」
「但你愛她,不是嗎?愛那個叫莉莉絲的女人──就算她現在不叫那名字,也已經不是女人了,你還是在意她在意得要死。」但丁說道,臉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要她花一輩子的時間懷念我,那個白癡。」
他說罷便掉頭往前走,打開一道原本不在那裡的門,同時聽見但丁的笑聲在他身後響起。
「我需要力量的時候,會來這裡借。」卡歐斯出去時這麼說道。
「好啊,反正本來就都是你的,你放心,有什麼事我會掩護你的。」
卡歐斯沒有回頭看,但他知道那個長得跟他一模一樣的傢伙正掩著嘴,試圖不要笑得太大聲。
他砰地一聲將門甩上。
然後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走道上,有個護士在走道盡頭那裡大吼大叫,他想爬起身來,卻覺得自己好像壓到什麼軟軟的東西,他低頭一看,只見無頭騎士還妥妥地躺在他懷裡,某個重物從他肩上滑下來,他發現那是伊溫,但他沒來得及抓住他。
「……搞什麼?」伊溫從地上撐起身子,卡歐斯很確定剛剛看到他的臉撞上地板,伊溫皺著臉,雙手摀住額頭,開始哀鳴起來。
卡歐斯聽見身後傳來很大的聲響,他回頭一看,頓時傻住了,有一頭紅色的巨龍正卡在走道中間,似乎掙扎著想要移動,而席琳氣急敗壞地在龍首面前走來走去。
「搞什麼!你就不能變回來嗎!」席琳尖聲抱怨。「這下好了,等下要怎麼出去?我們為什麼會被送到這裡來?」
卡歐斯將視線收回來,假裝沒有聽到她說什麼。
然後,他看見走道盡頭的電梯門開了,一個穿著淡綠色無袖連身裙,腰間繫著亞麻繩墜的人走了出來,他雙肩上以銅環固定的長領巾垂在他身後,飄啊飄地,只差頂桂冠,他就可以變成神話故事或拙劣校園舞台劇裡的一份子,但他的手上卻突兀地拿著一杯咖啡,上頭還有綠色海妖的商標。
而當他看見躺在地上的無頭騎士時,他手上的那杯咖啡頓時滑落地面。
「吾王。」他以氣音說道。
「芮納可洛斯,我把你的王帶來了。」卡歐斯說道。
◆
當他們走進病房時,雲特已經醒來了,而且正在整裝,將那把嵌有藍色寶石的劍佩在腰間,身處在一間完全現代化的病房中,卡歐斯覺得這畫面有點滑稽,但他笑不出來。
「你確定你不用再睡一下嗎?」芮納可洛斯問道。
「我已經睡夠久了,」雲特說道,滿臉自責。「事情不該這樣的,我不但沒完成任務,還把你和萊昂拖下水。」他說完後便轉過身來,見到卡歐斯和伊溫攙扶著一具沒頭的屍體,頓時嚇了一大跳。
「啊,不用怕,這是萊昂,他還沒死。」芮納一派輕鬆地說道。
「我覺得你這樣說感覺更可怕。」卡歐斯低聲說道。
在芮納的示意下,他們將萊昂扶到床邊,讓他平躺在病床上。
「他只是很虛弱,我有辦法讓他恢復過來,」芮納說道:「但我需要我的里拉琴。」
「里拉琴?」卡歐斯一臉困惑。
「那是我的魔導具,」芮納抬眼說道:「沒有載具,要傳導魔力就會很麻煩。」
「有誰知道那東西現在在哪兒?」卡歐斯不抱希望地問道。
「我記得……」一旁的伊溫說道:「梅瑟嶺博物館裡的確有一把里拉琴,那是傳說中大魔法師所使用過的古物,但沒人知道是真是假。」
「等等,得先趕到看守所找蘋斯,」卡歐斯提醒他:「沒時間去找什麼里拉琴了,再拖下去,赫拉說不定會先我們一步找到他。」
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一聲轟然巨響,連地面都跟著晃動起來,但很快就止息了。
「怎麼回事?地震?」雲特一臉慌亂。
「呃,我想不是,」伊溫指向窗外。「你看。」
一頭通身覆著火紅鱗片的飛龍正在外頭緩緩飛起,巨大的肉翼拍動著,而在龍背之上,一名紅髮的魔女正大聲疾呼:
「還等什麼?伊溫,快給我上來!」
雲特的表情很驚訝。「……依格絲?」
「很抱歉,那不是依格絲,」伊溫走上前,在開窗前他這麼說道:「那是森林女巫依格絲的後裔──席琳‧牙琳斯。」
窗戶大開,疾風灌了進來。
「等等,全部人都要上來嗎?」席琳皺眉瞪著伊溫。
「那當然,反正姊夫不會抱怨的,會嗎?」伊溫酸溜溜地說道。
龍看了他一眼,但沒什麼明顯的反應。
大夥兒魚貫爬上龍背,也將萊昂一併搬上去,當龍即將飛走時,卡歐斯看見被搗毀的醫院一角,顯然龍就是從那裡破牆而出的,而那個憤怒的護士還在窗裡大吼大叫。
「反正用魔法馬上就可以修復了,沒關係。」席琳頭也不回地說道。
真的沒關係嗎?卡歐斯不安地想著。
◆
「這裡有一大堆人,太重了,我會在博物館放下那個死人跟你們幾個,然後我跟伊溫回看守所。」席琳說道,完全沒有要問大家意願的樣子。
「隊長要跟我一起,」伊溫說道:「如果赫拉先到了看守所,我可沒自信對付他。」
席琳翻了翻白眼。「多個吸血鬼又有什麼差別,他能做什麼?」
我能做的可多了。卡歐斯暗想,但沒說出口。
「赫拉不是你們能對付的,」雲特說道:「我也一起去。」
席琳憐憫地看了他一眼。「你這個戀兄狂就算了吧。」
雲特望著她,似乎有點困惑。「你和依格絲雖然很像,但說話態度完全不同,她從不會這麼無禮。」
「相信我,如果她現在還活著,她絕不會對你這搞砸一切的傢伙客氣什麼。」席琳說道。
雲特有點不悅,但決定不再爭論,之後他們很快便到達梅瑟嶺博物館,席琳二話不說就把他踢下去,而芮納也抱著萊昂一躍而下。
「我會叫約恩回來接你們。」臨走時伊溫這麼喊道。
「我可沒答應那種事。」席琳說道。
「雲特說得沒錯,」伊溫朝她姊姊反駁道:「赫拉太強了,萬一他先趕到看守所的話,我們必定需要幫手。」
席琳不置可否地輕哼一聲,然後就沒再說話了。
巨龍很快便飛向梅瑟嶺看守所,在大門前的空地降落,三人從龍背上跳了下來,立刻往看守所奔去。
「看來我們趕上了。」卡歐斯說道。
「你確定?」先行趕到門邊的席琳回道,此時她正低頭盯著看守所的門把。
卡歐斯和伊溫趕到她身邊。「怎麼了?快開門啊。」開口的是卡歐斯。
席琳往後退一步,抬眼望向看守所的屋頂。「來不及了。」
這時,屋頂轟然炸開,一道炫目的白光將夜空照得宛若白日,大量碎磚與石塊朝四面八方落下,伊溫立刻張起一道半透明的魔法障壁護住卡歐斯和席琳,接著,他們聽見刺耳的喧鬧聲,好幾道光芒從炸開的屋頂內飛出,卡歐斯定睛一看,那些發著光的物體都是人,有些人提著手杖,有些人抱著人偶娃娃,也有人拿著樂器,極少數人則兩手空空。
卡歐斯一眼就看見其中一個什麼也沒拿的人,正是稍早他在看守所看見的那個冰魔法怪胎。
「糟了,巫魔犯全都逃獄了,」伊溫驚呼:「怎麼會這樣?看守所不是有結界嗎?」
「可惡,因為我燒掉他的異空間,所以他就毀掉我的嗎?」席琳咬牙切齒地說道,但伊溫轉頭望向他的姊姊,卻發現她臉上帶著冷笑。
那個金髮的冰魔男很快便發現下方的三人,他將手一揚,便瞬間變出一道冰結的階梯,他一邊唱著歌一邊轉圈圈朝階梯上走去,引領其他逃犯注意到卡歐斯等人。
「讓它去──」金髮男唱著,伸出手朝天際一指,周圍的空氣便凝結成冰粒。「讓它去吧!」
他將手往下一揮,數道冰柱便從半空中憑空出現,迅速朝卡歐斯等人射去,伊溫連忙收起障壁,拉著卡歐斯往旁邊一閃,但席琳沒有閃開,反倒昂首挺立,雙手一揮,一道烈火便燒掉了那飛射而來的冰柱。
「要我說多少次,你這公主電影看太多的公主病,」席琳大聲說道:「就憑你是打不過我的,廢物!」
金髮男端正的臉皺了一下。「哦?是嗎,那嘗嘗這招!」
他將腳在屋頂上一蹬,整棟建築便瞬間結冰,從牆面不斷伸出冰結的尖刺,有如一朵巨大的冰花,而他伸手一揮,那些尖銳的冰刺便如箭一般飛了過來,就像是一場致命的暴雨。
席琳動也不動,毫無畏懼,同一時間,一團巨大火球從她身旁噴射出來,一瞬間就融掉了所有攻擊,冰結的看守所也瞬間融化,逃犯們為了躲避火焰紛紛抱頭鼠竄。
「謝啦,老公。」席琳雙手交抱,頭也不回地說道,而那頭吐出烈焰的鮮紅巨龍正在她身後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像是在回應她一般。
這時,一道刺耳的樂聲劃破夜空,一個龐克造型的男子正站在高塔處彈奏著貝斯,而許多前一刻還到處亂跑的逃犯們,這會兒都突然像活屍一樣衝了過來,瘋狂地撲向巨龍,即使巨龍噴出火焰嚇阻他們也沒用,他們就像是被樂音控制了一般,前仆後繼地爬上巨龍的身軀,甩也甩不走。
席琳見到這景況,不禁氣得大叫:「煩死了!快把他們都燒掉!」
「不行啦!」伊溫在一旁叫道:「那些又不是死刑犯!」
巨龍很快便被制住,被一大群人團團包圍住,發出可憐兮兮的低鳴。
下一刻,一道道噴射光束朝伊溫與卡歐斯擊來,卡歐斯連忙抱頭閃避,而伊溫則不斷張開一道道的光壁擋下攻擊,卡歐斯躲到伊溫身後,抬頭看見空中有好幾個手持魔杖的傢伙,正不斷往他們放出魔法攻擊。
一陣尖銳的笑聲響起,卡歐斯往身後一看,只見好幾具長相怪異的巨大人偶朝他們衝來,頭部和四肢都吊著銀色的絲線,而線的另一端則彷彿消失在夜空中。
「這是什麼鬼東西!」卡歐斯驚叫。
「是那邊的操偶師。」伊溫一邊擋下魔法光束,一邊說道,卡歐斯抬眼朝看守所屋頂的另一端望去,果然有幾個陰陽怪氣的傢伙正提著懸繩人偶,臉上還帶著怪笑。
「……這間看守所關的都是怪物嗎?」卡歐斯喃喃說道,似乎不期待有人回答,他背對著伊溫,朝那些人偶身上的提線開槍,射斷了好幾條線,其中有些人偶便因此倒地。
這時,一道紫色的光芒從屋頂上發出,一個身著黑衣與黑披風,銀髮的身影出現在那裡。
「赫拉!」伊溫叫道,而其他人也看見了那個黑魔法師。
他們看見他從屋頂的缺口中拖出一具軀體,並重重地往外扔,那具軀體就這麼在夜空中靜靜落下,掉在被火光與魔法光束照亮的空地上。
那軀體穿著伊文森的藍色法衣,但脖子以上的地方什麼也沒有。
赫拉冷冷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便乘著一隻巨大的黑鳥飛走了。
「不能讓他逃走!」席琳對一旁的伊溫和卡歐斯叫道:「你們還呆在那幹麼!快去追他!這裡讓我來!」
「可是──」伊溫似乎不放心。
「快給我滾!我可是梅瑟嶺看守所的堂堂所長,你覺得我會對付不了這些三流貨色嗎?」
伊溫猶豫了一會兒,但很快作了決定,他立刻拉著卡歐斯往前跑,順手擋下了幾記攻擊,接著在地上變出一道魔法陣型,兩人跳進魔法陣中,那陣型便忽然飛了起來,像是一片極薄的玻璃板,載著兩人往赫拉逃走的方向追去。
「他殺了伊文森,該死的畜生。」卡歐斯最後一眼望向伊文森的死屍,隨著他們飛得越來越遠,那無頭的軀體也變得越來越小。
「沒時間為他憑弔了,」伊溫說道:「三十幾年前的梅瑟嶺大屠殺,赫拉也是取走了魔法師們的頭,我想伊文森的頭一定也在他身上。」
「他到底為什麼要拿走別人的頭?這是某種噁心的癖好嗎?戀頭癖?」
伊溫搖搖頭。「不知道,但他這麼做一定有某種理由,他也偷走了萊昂王的屍骨,這和他砍別人的頭應該有什麼關聯。」
卡歐斯想起赫拉攻擊萊昂的那段畫面。「他想製造出更多像萊昂那樣的無頭騎士嗎?」他問。
「屍者的軍隊……」伊溫喃喃說道。「記得嗎?奧康尼成為不死者赫拉之後,他也得到了支配死者的能力,也許他正是想製造一支屬於他的大軍。」
「我還記得他說過要毀滅世界。」卡歐斯順口提醒。
「也許他的目的是把這個世界變成死者的國度,那樣的話……」
某種奇特的思緒觸動了卡歐斯,有那麼一刻,他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席琳給他看的記憶中──屬於奈特‧牙琳斯的記憶,以及──奧康尼的記憶。
「只要把這個世界變成死亡的國度,那他就可以找回他失去的一切……他死去的王妃、王子──甚至重建他輝煌的宮殿。」卡歐斯低聲說道,這個想法令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我們不會讓他得逞的。」伊溫直視前方說道。
卡歐斯知道伊溫說這句話一點根據也沒有,赫拉擁有的法力是壓倒性的強大,任何人想對付他都無異是以卵擊石。
但伊溫說這話的語調令他平靜了下來,即使那很可能只是錯覺,但他確實在這一刻打從心底相信伊溫的話。
「對。」他回道。
他們飛進無邊無際的夜空,朝那遠比夜色還要深的黑影追擊而去。
第二十四章|黑爪
傳說中的大魔法師──芮納可洛斯此時在偌大的博物館中,正一邊哼著歌一邊小跳步走著,而身穿白衣的劍士雲特則跟在他身後。
「現在不是逛博物館的時候吧,」雲特說道:「得快點找到魔導具才行,我們還得趕去支援其他人。」
「所以我不是在找了嗎?」芮納回道:「剛剛也問過夜班警衛啦,他說往這裡走就可以找到我的里拉琴了。」
「我也擔心那個,」雲特一臉憂容:「你確定把萊昂留在警衛室沒問題嗎?」
「哎呀,你不要那麼囉嗦嘛,」芮納慵懶地揚揚手。「只是借放一下又不會死。」
雲特嘆了口氣。「我很擔心這會不會給那個警衛帶來什麼心理陰影。」
「啊!找到了找到了!就在那邊!」芮納叫了起來,並雀躍地往一個玻璃櫃跑去。
「……你有在聽我說話嗎?」雲特說道。
他尾隨著芮納到那口玻璃櫃旁,看見裡頭安置著一個立在台座上的里拉琴,木製的琴身漆成金黃色,但已經顯得斑剝,看得出年代久遠,雲特傾身盯著那發黃的七根琴弦,一點也不確定這是否還能彈奏出樂音。
「你打算怎麼開這……」雲特一面問一面轉過頭來,但話還沒說完,就看見一大團閃著綠光的火球迎面飛來,嚇得他連忙趴下避開。
轟然一聲,玻璃櫃立刻被擊成碎片,四散在台座周圍,警鈴聲有如末日號角般響起,但芮納一點也不在意,他大步走上前,伸手就拿走了他的里拉琴,而那把琴在接觸到他雙手的瞬間,就立刻發出一道光芒,所有斑剝泛黃的痕跡都沒有了,變得光亮如新。
芮納撥了一下琴弦,鏗然的聲響立刻響徹整間陳列室,有那麼一刻,那尖銳的警鈴聲似乎被吞沒了,琴聲彷彿跟整棟建築物都發出共鳴,地板和牆壁都隱約傳來微微的震動。
雲特趴在地上,腦袋裡充斥著嗡嗡聲,這聲音讓他很不舒服,近乎耳鳴。
但下一瞬間,那聲音就忽然不見了,而屬於世俗的警鈴聲又再次充斥著整個空間,不知怎地,這讓雲特頓時鬆了口氣,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又能夠大口呼吸了。
「聲音有點混濁了,」芮納盯著手上的琴,略皺眉頭。「可能需要上點松香,你覺得呢?」
雲特從地上爬起來,將身上的玻璃碎片抖落。「我聽不出差別,快走吧。」
咯啦……
一個異樣的聲音從地板下傳來,就在雲特和芮納站著的正下方,兩人不約而同低頭一瞧,只見腳下的拋光石地板被打破了一個茶杯寬的洞,而一個白白的東西正從洞裡探了出來。
雲特盯著那東西,覺得那很像是一支手骨。
他將視線收回,凝視著面前的芮納可洛斯,盡可能心平氣和地問道:
「你做了什麼?」
「欸嘿嘿!」芮納輕敲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吐舌做了個可愛的鬼臉。
在他們被一具具從地獄深處爬上來的骷髏包圍時,雲特始終努力壓制著想抓狂的衝動。
◆
黑魔法師遁入暗夜中的深林,而那其後飛行的藍色光焰也追了進去。
卡歐斯和伊溫一同立於藍焰之上,在林間飛快地穿梭著,好幾次卡歐斯都幾乎以為要追丟了,但總會在避開枝葉的下一刻瞥見那隱隱發著紫光的黑色身影,卡歐斯覺得那身影所乘坐的黑色巨鳥似乎不像是實體,因為這麼大的生物在這樣的密林中肯定難以展翅,但牠卻飛得奇快無比,明明卡歐斯自己都覺得好幾次差點被樹枝打中,得盡可能護住頭部低下身軀,但那隻巨鳥卻好像完全不用閃避任何東西。
正當他覺得自己幾乎要被淹沒在這一片黑壓壓的森林裡時,忽然,眼前一片開闊,所有扭曲的枝幹和密得令人窒息的叢葉都不見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廣闊的田野,但奇怪的是,地上幾乎一片荒蕪,寸草不生。
「小心,那底下全是泥沼,一踏進去就死定了。」伊溫說道,彷彿察覺到他的心思。
他們看見黑鳥飛向一處丘地,那似乎是這片泥沼中唯一的陸地,生長著矮草的山丘上有一株孤零零的老樹,卡歐斯覺得那看起來就像是《魔神之鑰》中歪曲如魅的橡樹。
黑鳥在那裡降落,旋即消失了,只留下黑魔法師一人在樹下。
他們追了上去,降落在同樣的地方,但他們追擊的對象似乎沒有要攻擊他們的意思。
「亞德利安‧奎恩,你被逮捕了!」伊溫大聲說道。
黑魔法師緩緩轉過頭來,冷笑著望向他。「我說過了,魔法師小弟,你要抓得到我,才能算得上是逮到我。」
「我本來是不想用這招的。」伊溫說道,而在他說話的當兒,他的全身也一點一點地產生變化,下一刻,他便不再是那個戴著黑框眼鏡,身穿白色金邊十字制服的黑髮探員,而是個有著淡藍髮色,身著薰衣草色法衣的魔法師。
伊溫舉起手,手上便憑空出現了一本魔法書,在黑夜中隱隱發著光芒。
卡歐斯看了看伊溫,又看了看身穿黑色法衣的奎恩,突然覺得不會變身的自己在這裡顯得有點尷尬。
「就算你披上戰袍,也是打不倒我的,」奎恩說道:「那本書就是你的魔導具嗎?三歲小孩才需要看書發動魔法吧。」
「GALISIO‧YIVAILENZE。」伊溫低聲說道,而他手上的書便飄浮了起來,在半空中攤開,書頁唰唰作響地翻動著。
卡歐斯看見那本書倏地停留在某一頁,攤平在空中,而某種黑色的物體似乎正從書頁中爬出來。
那是一只巨大的黑爪,流著黑色的濃稠液體,先是一只,接著是另一只,看起來很像是巨大化的骷髏手骨,但皮膚是某種類似瀝青的物質。
「去吧!」伊溫將手一揚,那兩只黑爪便朝奎恩撲去,並緊緊地抓住了他,奎恩雙腳離地,看來完全無法掙脫。
奎恩訝異地盯著那雙抓著自己的黑爪。「我沒想到白魔法師會有這樣的能力,難道你不是使用自然元素的梅瑟爾人?」
「你什麼時候產生我是白魔法師的錯覺。」伊溫冷冷說道,而那雙黑爪似乎勒得更緊了,奎恩發出痛苦的聲音。
「你是……奈特那傢伙的後裔……」奎恩吃力地說道:「你不可能不使用自然元素!你到底是用了什麼巫術!」
「滾去監獄裡問吧,該死的混球。」
伊溫說著伸手抓住那浮在半空的書,並用力闔頁,只消一眨眼,那黑爪便將奎恩整個人抓進書裡,消失不見了。
卡歐斯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幕,下巴幾乎收不回來。
「就……就這麼簡單?」卡歐斯說道:「那傢伙超強的欸!你居然一瞬間就把他收服了?天哪!伊溫,你是神嗎?」
伊溫皺起眉頭。「我不能關他太久,快點,我們得馬上回到我姊那──」
他沒來得及說完,就忽然跌倒在地上。
「伊溫!」卡歐斯驚呼,並伸手要去拉伊溫。
同時,他看到一只爪子抓住了伊溫的腳踝,而那爪子正是從那本書中伸出來的。
「──隊長!」伊溫叫道,但卡歐斯沒能抓得住他,下一秒,他就被拖進書裡去了。
「伊溫!」卡歐斯衝上前去,但他被隔絕在書本之外,他抓起那本掉在地上的魔法書,瘋狂翻著頁,卻找不到任何東西。
他愣愣地抓著那本書,不知該如何是好。
◆
伊溫覺得這真是超級討厭的。
他現在正站在他小時候的家門前院,看著八歲的他自己在門口的階梯上玩耍。
「噢,拜託,別又來了。」他低聲咕噥,他記得這一幕,就算搗成泥化成灰都記得,那個在他八歲的夏天,那個該死的下午。
他看見約恩‧凡因亞從前院的另一頭走進來,踏著輕快的腳步走向階梯,而且好像在踏上階梯的那一刻才看見八歲的伊溫坐在那裡。
高䠷、俊美的約恩‧凡因亞,還是跟現在看起來一樣年輕,歲月一點也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半點痕跡,從伊溫有記憶以來,約恩就一直如同他記憶中那樣完美。
「喔──嘿,伊溫,」約恩說道,用那種跟小孩對話的口吻:「你姊姊在嗎?」
「不在。」八歲的伊溫說道,他這時已用蠟筆完成一幅大作,正試圖按照色系將蠟筆排回盒中。
「真的呀?」約恩隨口回道:「她去哪了?」
伊溫站在那裡,看著那個與八歲伊溫對話的約恩,完全聽得出那語氣中的失望與假裝若無其事。
但那個八歲的伊溫不可能聽得出來。
「她去莉莉家,說要看她新作的魔法人偶。」
「這樣啊,有說什麼時候回來嗎?」
伊溫看見約恩原本踏在階梯上的一腳已往後收,看來像是有點想離開了。
但八歲的伊溫沒有注意到。
「不知道,大概很晚才會回來吧,你看,我剛畫的。」
「喔,那什麼?」
伊溫一手掩在臉上,約恩的語調聽起來是如此地敷衍與漠不關心。
為什麼八歲的他聽不出來?
「這是你喔!」八歲的伊溫秀著那張畫,一張小臉笑得像白癡。
約恩看了那畫一眼,馬上噗哧一聲笑出來。「拜託,我哪有那麼醜!」
「很醜嗎?」八歲伊溫的表情有點變了。
「是啊,你根本連我百分之五的美貌都畫不出來。」
「你好自戀喔。」
約恩大笑起來。
「好啦,我要走了,幫我問候你姊姊。」
八歲的伊溫抓著畫,站起身來匆匆地趕下階梯。「等一下!」
「嗯?」
「這張畫送你!」
約恩苦笑起來:「為什麼?我又不要。」
「我畫這張就是要給你的。」
約恩伸出手指,在八歲伊溫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你那麼喜歡我啊?」約恩說道,臉上是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才沒有咧!」八歲的伊溫尖叫著說道。
「好好好,既然你堅持,那我就收下吧,也許可以拿去墊泡麵什麼的。」
「不准墊泡麵!」八歲的伊溫又尖叫起來。
「好啦好啦,你好吵喔。」
「為什麼你都只有在姊姊在的時候才會陪我玩?」
「那還用說啊,」約恩拿著那幅畫,突然謹慎了看了一下四周,確定院子附近沒任何人才說道:「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姊姊啊。」
有那麼一刻,八歲的伊溫似乎愣住了。
「騙人,你有多喜歡她?喜歡到想跟她結婚嗎?」
「有啊,如果不是因為我還沒辦法確定尺寸,我會先把戒指買好的。」
「可是她十一歲,還不能結婚。」
「她會長大的。」
「到那個時候你就是老頭子了!」
約恩的唇邊浮上一道微笑:「我不是人類,不會變老。」
「你會!」
「是啊,我會,但那會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後的事情。」
「你會變心!」
「我不會變心,人類也許會,但我們龍族一旦認定了對方,就不會改變。」
有那麼一會兒,八歲的伊溫似乎想不到還能說什麼。「你會!」他重複道。
約恩搖頭笑了笑,並戳了八歲伊溫的頭一下,將他戳得後退幾步,差點跌倒。
「改天我會再來陪你玩的。」他說,然後轉身離開了。
八歲的約恩追到人行道上,對著那離去的背影喃喃說道。
「你現在就可以陪我玩啊……」
伊溫站在那個小小的身影背後,覺得真想當場挖個洞把自己埋進去。
「我不想看這個。」他低聲說道。
須臾間,眼前的畫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背景的嘈雜人聲,他轉過頭來,看見奧斯塔‧芬尼耿站在校門前的廣場,而周遭是魚貫離去的人群。
他記得這一幕,這是芬尼耿畢業的那一天。
「你真的不打算接受冊封嗎?」說話的人是伊溫,十八歲的伊溫,他和芬尼耿同年,但芬尼耿跳級提前完成了學業,還是以全校第一名的優異成績從魔法學院畢業。
芬尼耿搖搖頭。「我說過了,有個朋友希望我到他那工作。」
「摹若島。」伊溫陰沉地吐出這個詞。「就我所知,那不是什麼好地方,你去那裡只是浪費才能。」
「別像個老媽子一樣,伊溫,」芬尼耿苦笑道:「我不在,你不是樂得輕鬆嗎?你再也不用被拿來跟我比較了。」
「我一點都不在意那種事,」伊溫說道,有些情急。「我希望你留下來,芬尼,你要留在梅瑟嶺,我才能打敗你啊。」
芬尼耿拍拍他的肩膀。「可是我不喜歡這樣,我一點都不想當你的競爭對手好嗎,你向來都比我認真也比我用功,比我優秀太多了,可是我卻莫名其妙變成你想打倒的對象,我很討厭這樣,好像我們兩個是敵人一樣。」
「我並沒有討厭你啊,芬尼,這只是──只不過是正面的競爭意識──」
「我就是討厭競爭。」芬尼耿打斷他的話。「為什麼贏家總是要全拿?為什麼所有資源都只有贏家才能擁有,而其他人想拿就只能非贏不可?難道你不覺得我們學院裡長年以來的風氣很病態嗎?」
有那麼一刻,這堵住了伊溫的話頭,但伊溫仍開口道:「這就是社會,不只是學院裡,就算出了社會也是一樣的。」
「不,摹若島不一樣,在那裡,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會有競爭,也不會有這種病態的風氣。」
「你只是被騙了!芬尼!」伊溫有些動怒了。「巴貝爾那傢伙在拐你!你還不懂嗎?那裡才不是什麼……人人平等的天堂,那裡一點都不歡迎魔法師,你去那裡會後悔的!那裡之所以沒有競爭,是因為所有人都在沉淪!你還有大好前程在等著你,為什麼要去那種地方糟蹋自己!」
芬尼耿皺眉盯著他,顯然完全不能認同他的話。
「我就知道,你也跟學院裡其他人一樣,」芬尼耿說道:「你的價值觀屬於這裡,你才是梅瑟嶺需要的人才。」
伊溫瞪著他,覺得全身都氣得發抖,但他仍努力克制下來。
「你愛去就去,等你後悔了就不要哭著來求我。」他說。
「我不會後悔的。」芬尼耿回道。
下一刻,這一幕又突然變得模糊起來,消失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留下已不再是八歲、也不再是十八歲的伊溫站在原地。
他自始至終都很清楚,他並不是因為想要跟芬尼耿競爭才希望他留下來的。
他只是想要芬尼耿留下來,留在他能夠見得到面的地方。
明明他的願望只有這樣子而已,為什麼就連這小小的心願也不能實現?
「芬尼是個大白癡。」他在黑暗中喃喃說道。
某個人走了過來,在他身後坐下。
「啊,原來這就是你沒辦法當白魔法師的原因啊?」那人說道。
伊溫沒有回頭,但他知道誰在那裡。「我不是沒辦法當,而是我不想當。」
身後傳來低笑。「也是啦,擁有這麼陰暗內心的人的確不適合使用白魔法,你很有自知之明。」
「誰跟你說我陰暗了,我正向進取得很,反正不管是約恩,還是芬尼,都是一幫蠢貨,誰跟到他們誰倒楣。」伊溫冷冷說道。「我這麼優秀,一個人也能活得好好的,才不需要他們來礙手礙腳。」
「但他們都沒有後悔,不是嗎?他們從不後悔拋棄你,選擇另一個人這件事。」
伊溫感到有些不耐煩。「他們沒有拋棄我,他們打從一開始就不知道。」
「但就算他們知道了,結果還是一樣啊。」
伊溫很輕地從鼻息間哼了一聲。「是啊,結果還是一樣。」
「知道自己什麼都無法改變,很讓人沮喪吧。」
伊溫沒有回答。
「要不要到我這裡來?」那個聲音提議道:「反正你只差一點點就可以是黑魔法師了──啊,還是說你已經是了?你在第十九分局工作,應該也殺過人吧?」
「你別想蠱惑我,亞德利安‧奎恩。」伊溫說道。
「你跟那個傢伙很像呢,那個跟你一樣有著同樣顏色能量的人。」
「奈特‧牙琳斯?」
「嗯。」奎恩輕輕點了點頭。
伊溫嘆了口氣。
「你有什麼籌碼?」伊溫問道。
奎恩抬起臉來,似乎沒聽清楚。
伊溫轉過身來,望著席地而坐的奎恩。「你想要我到你那裡去,那我有什麼好處?」
「你可以擁有支配全世界的力量,你的願望全都能成真,不管是約恩‧凡因亞、奧斯塔‧芬尼耿、還是任何男人女人,都會成為你的東西。」奎恩說著,一雙紫紅色的眼珠閃著異樣的光芒。
伊溫望著他,彷彿在認真考慮這個提議,但他很快便搖了搖頭,苦笑起來。
「你他媽的真的什麼都不懂對吧?」他說。
「什麼?」
「唉,難怪奈特死也不願意到你的陣營去。」伊溫誇張地嘆了口氣,然後說道:「明明只要更簡單的方法就可以說動我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奎恩盯著他,臉上是狐疑的神情。
「愛我,」伊溫說道,並定定地看著他。「把全部的你都交給我,只成為我一個人的,到死之前──到這個世界毀滅之前,都不准背叛我。」
奎恩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奈特要的就是這個?」
伊溫點點頭。「做得到嗎?」他問,然後靜靜地看著奎恩從地上爬起身來。
奎恩笑了笑,並伸出一根手指,幾乎碰觸到伊溫的額頭。
「抱歉,做不到呢。」
他輕觸了一下伊溫的額頭,接著,伊溫便眼前一黑,徹底失去了意識。
第二十五章|骸骨沼地
卡歐斯將手覆在那本魔法書上,努力尋找伊溫的殘留能量,但什麼也感應不到了。
「該死……!回答我啊,伊溫!」
正當他不死心地翻著那本書時,忽然摸到有某種濕黏的東西順著硬皮封面的邊緣流了下來,像是溫熱的血,但又像是黑乎乎的爛泥,那物質從每一頁的書頁中不斷漫出來,幾乎包覆了他的雙手,他連忙將那本書丟開,但即使如此,那黑色的液體仍不斷湧出,就像是一座從地上冒出的小型噴泉,並不斷朝四面八方擴張著。
卡歐斯被那黑池逼得直往後退,並驚覺再這樣下去,整座丘地都會被那黑色物質所吞噬,最終將會與圍繞丘地的泥沼融合在一起。
他一路被逼到泥沼邊,不論從哪個方向看過去,離最近的陸地都太遠,儘管他身為非人生物,但他從來沒學會過史賓瑟那套化霧與變幻為蝙蝠的巫術,他根本沒辦法從這裡飛到岸邊,眼看那一團團黑泥即將抓住他的腳踝,他立刻脫下手套,捏著左手無名指上那枚黑色蜥蜴戒指。
但正當他打算開口召喚使魔時,忽然地面震了一下,差點害他重心不穩摔進身後的泥沼,但他及時穩住腳步,才沒掉進去。
他壓低身子,以為是地震,但很快便發現不是,因為他聽見身後傳來某種巨型生物的長吼聲,那聲音震耳欲聾,他迎著那怒吼,就這麼轉過身去,望向站在泥沼那一頭岸上的龐然巨物。
那是一頭巨龍,但全身上下都只有骷髏骨架,在通黑的夜裡發著磷光,起先他猛一看還以為那是化為白骨的約恩,但立刻發現他錯了,因為這頭龍的身形跟約恩實在差太多了,儘管眼前的龍僅剩白骨,但看起來非常笨重,肢體與關節處也是粗糙地組合在一起,跟約恩那種優美的體態完全不同。
更仔細點看,才發現那根本就不是一頭龍的骨架,而是上千具人類骸骨匯聚在一起的,一具具的人骨被黏合成一大坨龍形的巨獸,看起來就像某種駭人的大型裝置藝術。
卡歐斯愣在那裡,他完全不知道這東西是打哪來的,又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然後那頭龍展開背上的翅膀──那對空有骨架,沒有任何羽毛跟皮肉的翅膀──飛了過來。
而在巨龍飛向他的那一刻,他看見芮納可洛斯從龍背上探出頭來,並伸長了手朝他叫道:
「抓住我,卡兒!」
他想也不想便抓住了那纖細的手,讓那頭白骨龍將他載離地面,遠離那與泥沼融為一體的黑泥,芮納和雲特奮力將他拉了上來。
「太好了,卡兒,幸好你沒事,我們剛剛才從看守所那邊過來,那裡好慘啊,我看到一堆人被那個紅髮魔女脫光吊起來打,她的龍正在那裡阻止她呢。」芮納雙掌合十,疊在頰邊說道。「對了,伊溫他人呢?」
「不要那樣叫我,」卡歐斯說道,有點沮喪:「伊溫被那傢伙吞掉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活著。」
「吞掉?」雲特面帶不解。
卡歐斯望向其下那一片泥沼,說道:「他在那裡面,跟赫拉一起。」
聽到這話,雲特便朝芮納說道:「難道他想吸收伊溫的魔力?」
「如果只是魔力的話那還算小事,就怕他想做的是更糟的事,」芮納此時首次露出嚴肅的神情。「不過沒關係,只要在那之前把他給拖出來就好。」
他說著便撥弄起手上的里拉琴,而他們乘坐的白骨龍便立即朝下飛去,伸出尖銳的前爪往泥沼正中央一擊。
卡歐斯很確定巨龍抓住了什麼,他和另兩人攀在龍首後方,看見那爪掌正從泥沼中拖出某種東西,但他很快便發現,那並不是巨龍在拖曳,而是某股力量慢慢地往上推,將那巨大的利爪給拱了上來。
他看見赫拉從泥沼中緩緩上浮,周身有著圓形的紫電光罩保護著他,他原本低著頭,但隨著上浮,他緩緩抬起頭來,即使是在這樣的距離與能見度,卡歐斯依然能清楚看見他臉上的笑意。
轟然一聲,骨爪被炸了開來,龍背上的三人猛烈地晃動起來,而赫拉一根手指頭也沒動,那紫色的光球好端端地飄在半空中,而他身後的泥沼則伸出了兩隻巨大的黑爪,卡歐斯一眼就看出那跟伊溫稍早使的法術是相同的東西。
但很快地,他便發現並不盡然相同。
那黑爪往兩旁重重一按,像是撐在地面上,接著,一個碩大的黑色腦袋從泥沼中探了出來,然後是胸膛、翅膀、以及整個身軀,最後是一條又大又粗,生著尖刺的的尾巴。
那很像是一頭用爛泥塗成的巨大黑龍,看起來比卡歐斯他們乘坐的人骨龍還要醜上一百倍,但卡歐斯盯著牠,一點也笑不出來。
「好棒,我們死定了。」卡歐斯說道。
芮納站起身來,彈奏起手裡的里拉琴,所有散落的骨骸便又黏合回來,骨龍失去的前爪又迅速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我們運氣不錯,」芮納說道:「這一帶埋了很多死人,光是那座博物館底下的骨骸就能造出這東西,這裡應該會有更多我可以召喚的死靈。」
「你有什麼根據?」卡歐斯問道。
「哼,這裡可是古代留下的泥沼地,在我的老家,這種地方都是用來做活祭用的。」
「活……」卡歐斯沒再說下去,他瞪大眼睛盯著其下那廣大的泥沼,一點也不想知道那底下埋過多少死人。
「但這裡跟你的時空不一樣,別忘了,」雲特說道:「梅瑟爾是以白魔法為主的地方。」
芮納翻了翻白眼。「拜託,你真相信他們說的鬼話?那只不過是官方說法罷了。」
芮納伸手撫琴,只見那一塊塊黑色的泥地中,開始有一點一點小小的白點浮現出來,很快地,那些白點變得越來越大,蠕動著從黑泥中鑽出來,看起來就像是曾有人在這裡撒下大把大把的骷髏種子,而他們現在都長出來了。
芮納的琴聲沒有止歇,那一具具的骨骸像是在跳舞一般,愉快地聚集、交抱在一起,如潮水般往那頭黑龍撲過去,將其撞倒淹沒。
但飄浮在半空中的赫拉對此似乎沒什麼反應,他只是將手指輕輕一轉,那頭黑龍又從白骨海中現身了,伴隨著震耳欲聾的怒吼,黑龍吐出了一大團像是瀝青的物質,像瀑布般沖散了那堆前仆後繼的白骨,那堆舞動的白骨才剛剛從泥中爬出來,這會兒又通通被埋了回去。
接著,黑龍轉移目標,朝著白骨龍的方向直衝而來。
「跟我來。」芮納說道,並拉著兩人從龍背上跳了下去。
卡歐斯還沒反應過來,就發現自己腳底一空,正不住地往下墜,但他還來不及在高空中扯喉尖叫,就發現某人接住了他,他抬眼一看,只見接住他的那傢伙脖子上方什麼也沒有。
那不知打哪冒出來的無頭騎士完美地在半空中接住了卡歐斯,像抱著公主一樣,英姿颯爽地著地,並在下一刻因為著地的衝擊力過大而迅速解體,卡歐斯在摔得狗吃屎前及時站定,而無頭騎士的手腳和身體都散落在地上。
「吾王!」一旁用魔法平安降落的芮納從雲特身旁跑了過來,那張秀麗的臉嚇得花容失色。
「看來他還是沒有完全恢復。」雲特說道,也跟著走了過來。
芮納不死心地再次彈奏起里拉琴,只見地上的屍骸又迅速聚集起來,不一會兒,又變回原來的無頭騎士了。
芮納衝上前去,緊緊地抱住無頭騎士,說道:「沒關係,這只是暫時的,你忍耐一點,勇者大大,我一定會讓你恢復原狀的!」
卡歐斯和雲特不置可否地看著他們倆,但無頭騎士似乎能感受到他人的視線,他立刻將芮納推開,雙手交叉在胸前,拒絕芮納再對他做出任何肉麻的舉動。
這時,地面又重重一震,眾人抬起頭,只見一黑一白兩頭巨龍正在夜空中大戰,黑龍吐出的黑色濃稠液體似乎具有腐蝕效果,將白龍的一側翅膀融蝕了一部份,令白龍一個不穩,差點摔在地上,但白龍也不甘示弱,牠張開大口,朝黑龍噴出了青白色的烈焰,燒掉了黑龍的半邊翅膀。
「上啊!青焰白龍!」芮納高聲叫道。
卡歐斯覺得他一定在電視上看過這種怪獸大戰,但當這場景實際在眼前上演,他卻一點也不感到興奮。
「赫拉呢?」他說。
「找我嗎?」
一個冷冷的聲音在卡歐斯身後響起,正當眾人還來不及反應時,一道落雷便狠狠地劈了下來,直接砸中所有人,在地上打出一個巨大的凹洞,周遭的林木也被燒得焦黑。
卡歐斯從地上撐起身子,意外地發現自己毫髮無傷,他環顧四周,只見雲特也沒事,正趴在不遠處,但無頭騎士又解體了,一支綁著皮製護腕的手臂孤零零地躺在他旁邊,他抬起眼,直接迎上芮納的裙底風光,但他沒將湧上喉嚨的髒話罵出口,因為他看見芮納正高舉一手,支撐著一個巨大的半圓形光罩,保護了所有人。
如果不是他現在正趴在芮納的屁股下方,他會覺得這一幕非常帥氣,他別開眼,滾到一邊,很快地爬了起來。
芮納將手一收,那籠罩所有人的光罩便消失了。
赫拉仍飄浮在夜空中,一雙泛著紫光的眼睛直視著他們,臉上是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他慢慢降落到泥沼上方,周身的紫色光罩也逐漸消失。
「鬧夠了吧,赫拉,」芮納可洛斯昂然挺立,朝他說道:「你應該很清楚,你絕不是我的對手,我擊敗過你一次,現在還是可以再擊敗你。」
「我知道,你操縱死靈的本事比我在行,」赫拉說道,臉上仍帶著笑意:「在這種到處都埋著死人的古代祭場,我絕對贏不了你,更何況,我還失去了我的魔杖。」
「我猜,你是存心要我給你難看囉?挑這種地點,簡直就是為我刻意準備的嘛,」芮納說道,雙手平舉著。「還是說,你準備了什麼陷阱,打算給我個大驚喜?」
「你說對了,這的確是個陷阱,」赫拉說道。「你根本不知道這裡還埋著什麼吧?」
芮納眉頭一皺。「什麼?」
赫拉咯咯笑了起來,他伸手一揚,後方那頭正和白骨骸龍纏鬥的黑泥巨龍便忽然化為一灘爛泥,從半空中砸到地上,又變回原來的泥沼澤了,而白骨龍見狀則似乎有些錯愕,在上空不斷地盤旋,似乎在警戒著什麼。
然後,眾人看見在赫拉身後的泥沼中,亮起了一團又一團的鬼火,五團搖曳的冷光從泥沼的五個方位冉冉升起,而那在火光中搖曳的,似乎是人的頭骨。
赫拉伸出一手,在他腳下的泥沼也生出了一團青白色火光,緩緩地飄到他的掌上,他五指一收,便緊緊地扣住了那團冷焰中的東西。
那同樣是一顆頭骨,蒼白的骨骼上連一片爛肉也沒有,但卻掛著一條破爛的暗紅色頭帶,又舊又髒,幾乎接近黑色。
卡歐斯不知道那是誰的頭骨,但他立刻發現芮納的表情變了。
「告訴我,你能攻擊這東西嗎?」赫拉淡淡笑道:「梅瑟爾王國史上最偉大的──來自異界的大魔法師──芮納可洛斯‧米爾德‧安布羅瑟斯,你能嗎?」
芮納沒有回答,而赫拉頓時大笑了起來,他抓著那頭骨往後飛去,飛到那五團鬼火的正中央,同時,那五團鬼火都各自射出一道光線,連結在一起,成為一道五芒星法陣。
卡歐斯看見那五團鬼火的光芒越變越大,在那五個方位上,隱約飄出白色的半透明人影,他們的樣貌都相當年邁,蓄著長長的鬍鬚,頭帶尖帽,身穿著巫師長袍。
「鄭重為各位介紹!」赫拉大聲說道,並把玩著手上的頭骨,彷彿是個正站在舞台上的魔術師。「梅瑟爾的五大魔法師世家──梅瑟爾王國首席魔法師們的後代,這五人的祖先,就是和你芮納可洛斯當年並肩作戰的同一批人!」
「不是全部,你這白癡,」芮納說道:「伊格絲的後代不在這裡。」
赫拉笑得更開心了,他微微欠身,將手朝自己胸口一比。「這個身體,」他說:「就是她後代子孫的身體,而且還是那傢伙心甘情願給我的。」
芮納的眉頭鎖得更深了。
「投降吧,芮納可洛斯,」赫拉柔聲說道:「現在投降,我還可以留你全屍。」
芮納沒有回應,只是再次彈奏起里拉琴,下一刻,那頭白骨巨龍便衝進五芒星陣中,朝赫拉狠狠咬下。
轟然一聲,巨龍被炸得粉身碎骨,解體的各種頭骨、手骨、腳骨、肋骨等等都從天上掉了下來,沉入泥沼澤中,就像下雨一樣。
赫拉依然完好無缺地飄浮在五芒星陣中,五個泛著磷光的死靈守護著他,他一點事也沒有,但當白骨全數落盡時,他卻發現芮納和其他人都不見了。
他愣了一會兒,然後很快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他揚起手,那五個死靈便化為原本的鬼火骷髏,在他身邊飄浮著,接著他便帶著那些骷髏飛離了泥沼,到森林裡去了。
◆
森林中,卡歐斯一行人正待在芮納造出的魔法光球中,而光球正全速飛離那塊泥沼地。
「等等,我們現在該不會正在逃走吧?」卡歐斯問道。
「答對了,不過沒有獎品喔。」芮納回道,語氣一派輕鬆。
「什……我還以為你要打爆他!」
「哎呀,沒辦法呀,他手上有勇者大大的頭,還有梅瑟爾巫師們的死靈護駕,打不贏的啦。」
「為什麼?你不是說你很強嗎?」
芮納做出一個像在祈禱的手勢,看來泫然欲泣。「因為人家深愛著勇者大大啊,怎麼可能對勇者大大動手!」
「他人不就在這裡嗎!」卡歐斯一邊反駁,一邊撿起無頭騎士的手臂揮舞著,此時無頭騎士的肢體仍是解體狀態,散落在光球內各處。
「那只是屍體而已,而且就像你看到的,隨時都會解體,頭在他手上,要是頭受到什麼損害,勇者大大就真的沒有任何復活的希望了。」
「那你怎麼不去把頭搶回來?逃走有屁用嗎!要是他把頭毀了怎麼辦?」
「他操控了梅瑟爾巫師的死靈,你沒看到嗎?」芮納回道,這會兒好像真動了肝火。「當初就是梅瑟爾人要我幫他們的,契約從那時候就已經定了,我無法攻擊那群梅瑟爾巫師的後代──就算他們死了也一樣!」
「什麼──那些人都已經掛了那麼久……不能硬上嗎?」
「不能,你也不是人類,你應該知道契約對我們這種生物來說有多重要吧,那是唯一支撐我們存在於這個物質世界的東西,是我們存在的本質,一旦違反或當作沒那回事,就會立刻灰飛煙滅。」
卡歐斯想起先前他無法拋下萊昂不管的事,只好噤聲。
「一定有不違反契約也能阻止他的方法,」一旁的雲特說道:「也許你不能直接迎戰赫拉,但你可以支援我們,我的劍跟赫拉的魔杖是類似的東西,現在魔杖不在他手上,或許有機會扳倒他。」
「你剛剛說了『我們』嗎?」卡歐斯挖苦道。
「我知道,你跟這整件事都無關,如果你不願意幫忙,我不會為難你。」雲特說道。
「你說這種話就是在為難我了啦!」卡歐斯怒道。
「你不能自己一個人去對付他,」芮納搖搖頭:「在你接近他之前,他的大範圍法術就會讓你化為灰燼,你是不可能砍得到他的。」
「但你可以用魔法保護我,就像你剛才保護大家一樣,」雲特說道:「你不用直接攻擊他,只要保護我不被他打到就行了,這樣就不算違背契約。」
芮納似乎不喜歡這個提議,但卡歐斯看得出他在考慮。
「……不行,行不通,要是他用那些死靈攻擊你的話怎麼辦?我的屏障會馬上完蛋的,我不能讓你去做這麼危險的事。」
「讓我跟他去吧。」卡歐斯插口道。
「你?」芮納向他投來了一個相當質疑的眼神。「你不是魔法師,也沒有能傷害赫拉的武器,想扯後腿嗎?」
「我可以當這傢伙的肉盾,」卡歐斯朝雲特的方向抬了抬下顎。「不過他只有一次機會,要是你說的情況真的發生,我可以幫他擋第一下,之後他就非得砍中那王八蛋不可,沒有第二次的餘地。」
芮納看來像是想說什麼,但立刻被雲特搶先:「我絕不答應,這些事根本與你無關,我才應該保護你才對,怎麼能讓你賭命!」
「那就機靈點,別被死靈打中,大英雄。」卡歐斯瞪了他一眼,然後馬上當他不存在似地轉向芮納,問道:「決定好了嗎?」
芮納盯著他看了一、兩秒,然後說道:「我就當你這麼說是已經準備好後路了。」
「放心,死人是沒有敵人的。」卡歐斯說道。
「好,」芮納轉向雲特,說道:「我幫你們設下防禦魔法,卡兒你掩護他,雲特,我知道你想抗議,不過別逞英雄,要是你們倆的防護罩都失靈的話,就徹底玩完了,總之盡可能別讓死靈碰到,祝你們好運。」
「記得找地方躲好。」雲特對他說道。
芮納笑了一下。「我會好端端地待在這個屏障裡,就算世界毀滅,我還是會活得好好的。」
「走吧,還有,你不要叫我卡兒。」卡歐斯不太高興地看了芮納一眼。
「為什麼?在我老家也有個像你一樣的小傢伙,他就很高興我這麼叫他。」芮納眨了眨那雙大大的綠眼,看來又像是個無辜的小女孩了。
「不管你在哪個鬼平行世界見到跟我很像的傢伙,都不要把我跟他混為一談,可以嗎?」
「好啦好啦。」芮納嘟著嘴,並在兩人身後憑空揮了揮,兩道閃著綠光的法陣便忽然出現在半空中,並消失在兩人的背後。
然後,他們從光罩中一躍而下,消失在漆黑的森林之中。
第二十六章|夜與星
伊溫正躺在一片無邊無際的溫暖海水中。
低垂的夜幕籠罩著他,海水也和夜色一樣黑……甚至更黑,即使看不清楚,他也能清楚感覺到水面下有無數的黑色物體蠢動著,他不知道那些是什麼,只知道它們就像果凍一樣滑溜,介於液體與固體之間,在他的身下鑽來鑽去,等著他沉沒在這片海底,成為它們的食糧。
他搞砸了。
這是他唯一確定的事情。
身為魔法師,還有什麼比整身本事都被人摸走更遜的事?這下好了,他的魔法書、使魔、甚至整個人全身上下都送給那個渾蛋魔法師當養分了,除了躺在這裡等死還能怎樣?他暗自咒罵,卻也很清楚自己無計可施。
我果然還是太弱了。
他不禁這麼想著,而在這念頭襲上的同時,他也感覺到自己更往下沉了一點點。
但他不在乎,他仰望著那片幾乎黑得要將人吞沒的夜空,想著自己人生中到底有沒有成功做過什麼事情。
沒有,他一件也想不出來。
他阻止不了那個叫赫拉、亞利基諾、還是奧什麼鬼的老妖怪魔法師。
他阻止不了芬尼做傻事賠掉自己的大好前程。
他阻止不了約恩的心。
他阻止不了自己必須躺在這裡等死。
可是,這又有什麼差別呢?對他來說,他的心早就在離開家鄉時死得不能再死了,都已經過了那麼多年,他也不冀望自己能夠改變什麼。
應該說,他已經想像不出有所改變的世界會是什麼樣子了。
無論怎麼想,他也沒辦法想像自己遇到好事的可能性,就算再怎麼妄想,他也想像不出有人愛上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漸漸地,他連怎麼去期待也忘了,因為早就沒有什麼可以期待的事情。
他慢慢閉上眼睛,感覺那溫暖的海水拍上他的胸膛,並逐漸吞沒他的臉。
「果然還是不行啊。」
一個熟悉得過分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他睜開眼睛,只見夜空中有個人影正飄浮在那裡,側著身,彷彿坐在一張空氣做的椅子裡。
海水稍微下降了一些些,但伊溫太驚訝了,並沒有注意到。
「你是誰?」伊溫問道。
那人額間的金髮晃了晃,好像這會兒才看見他躺在水裡。「你問我?那你又是誰?」那人回嘴。
「我是伊溫‧牙琳斯。」
「牙琳斯啊……好熟的姓,總覺得在哪兒聽過……」那人沉思起來。
「你還沒回答我,」伊溫打斷他的沉思。「你是什麼人?」
「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那人雙手一攤,一副沒好氣。
「哪有這種的?我告訴你名字,你卻不告訴我?」
那人一臉滿不在乎。「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不然你要怎麼樣?」
伊溫盯著眼前這人,他總覺得在哪聽過這人的聲音,也覺得這人的舉止有種奇怪的熟悉感,但他就是想不起來曾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我們……曾在哪裡見過嗎?」伊溫問道。
那人轉過臉來望他,伊溫看見他的眼睛泛著藍色的冷光。
「不知道,我還想問你呢,」那人回答,但看來很不耐煩。「這一切應該就到此為止才對,我放棄了,把所有事情交給你,以為你能搞定,結果你也搞砸了。」
這話令伊溫皺起眉頭。「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以為這樣就能永遠跟那傢伙在一起,」那人搖搖頭,啞著聲音說道:「結果還是不行,根本行不通,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從沒做成過什麼事,結果你也一樣,再下一次說不定……不,算了,我想結果還是會一樣吧。」
伊溫瞪著他,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算了算了!我放棄!」那人突然叫道,然後撲通一聲跳進伊溫所在的水裡,像浮屍一樣躺在水面上,然後慢慢下沉。
「你給我等一下!」伊溫拍著水游向他,抓住他的胳臂,不讓他沉下去。「你到底是誰啊?從剛才開始就只會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這裡應該只會有我一個人才對吧!我在自憐自艾的時候你沒事跑來湊什麼熱鬧?把我的心情都破壞了!」
「誰管你啊!」那人掙扎起來,並朝他潑水。「我打從一開始就一直在這裡了,是你突然冒出來才對吧!算啦,反正我們都要死了,下一次說不定會更好呢,你為什麼不能閉上嘴,安靜優雅地跟我一起沉下去就好了?」
「誰要跟你一起沉下去啊!我本來的確是要這麼做的,可是你讓我覺得很煩躁,我不弄清楚你是誰會沒辦法瞑目好嗎!還有──你剛剛說『下一次』是什麼意思?」
那人不情願地別過臉去,被浸濕的金髮黏在他年輕的俊臉上。「天曉得還會不會有下一次,」他說:「也許我的魔力撐不到那個時候也說不定。」
「這話什麼意思?」
那人甩開伊溫的手,游到一邊去。
「我賠上了我的一切,就為了關住亞利基諾,」那人說道:「可是我累了,我再也沒辦法壓制他了,所以我逃走了,現在那裡只剩下一具空殼,一個被魔神厄爾金給完全佔據的空殼,我真是蠢蛋,把流有森林女巫之血的那具身體給了他,那等於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梅瑟爾人都無法動他一根汗毛。」
正當伊溫還在嘗試消化這段話的訊息時,那人又開口了:
「你說得對,伊溫‧牙琳斯,這裡打從一開始就應該只有你一個人才對。」
周遭突然暗了下來,比原來的黑夜又更加幽暗,就像是有誰熄滅了最後一盞燭火。
「……咦?」
伊溫獨自站在水中,此時水面只達及他的腰部,而且變得非常冰冷。
那個人消失了。
「喂!你沉下去了嗎?回答我啊!」伊溫在一片漆黑中叫道。
沒有回應,連半點水濺聲也沒有。
伊溫嘗試往前走,水中那些又滑又軟的噁心物體似乎已經不見了,此時他腳下踩著的是踏實的石床。
然後他看見自己的雙手正泛著藍光,那是他很熟悉的魔法能量,而現在它們正不斷從他身上流洩出來。
光芒中,他在水面上看見自己的臉。
那是一個金髮的年輕男子,有著極為英俊的外表,身上穿著一件完全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大衣,伊溫很確定他只在古裝片看過這種打扮。
啊……原來如此。
「是啊,」他對著水中的倒影自言自語道:「打從一開始,就只有我一個人在這裡。」
他昂首閉上雙眼,回想起那一天在樹林裡發生的事,就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一樣,他清楚記得自己是怎麼用這雙手握住那匕首,又是怎麼將匕首刺進他的摯友腹中。
厄爾金那錯愕的表情,他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
他睜開眼,嘆了口氣。
「結果我的下一世也是這種沒出息的傢伙嗎?」
他知道他可以再試著輪迴一次,可是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也許他的魔力會變得更弱,也許不用等到他再次出生,厄爾金就已經徹底消滅了所有梅瑟爾人。
他覺得好不甘心。
他把所有一切都賠上了,可是他得到了什麼?
難道他只能就這樣讓厄爾金甩掉他嗎?
「門都沒有。」他低語道。
◆
雲特很確定他看見卡歐斯被那道紫光狠狠擊中,並從高空中摔進幽暗的森林裡。
但他沒有時間去救卡歐斯了,這是唯一的機會,他必須砍中那個該死的黑魔法師。
他從樹上一躍而下,舉劍揮向已看見他的赫拉。
◆
雲特趴在地上,他剛剛才恢復意識,而且顯然他先前是摔下來的,因為他現在全身都痛,他甚至不確定自己站不站得起來。
他看見卡歐斯站在森林盡頭,全身完好無缺,就好像他從來沒有被黑魔法打中,摔斷他的骨頭一樣,雲特看著他的背影,開始懷疑這是否只是一場夢,但他很快便看見自己手上的劍染著鮮血,於是確認這並非夢境。
他確實砍中了赫拉,但他也清楚記得,自己並沒有擊中要害。
不一會兒,卡歐斯便轉身朝他走來,他看見卡歐斯很快戴上手套遮蓋他那怪異的婚戒,嘴邊還殘留著一縷血絲。
「赫拉呢?」雲特虛弱地抬頭問道。「逃走了嗎?」
「都結束了,他不會再出現了。」卡歐斯說道,並俯身將他攙扶起來。
「我以為你被打死了。」雲特說道。
卡歐斯搖搖頭:「我的體質跟其他人不同,我有多死一次的空間。」
雲特覺得這只是個玩笑話,於是笑了起來。
卡歐斯很高興他這麼想。
第二十七章|彼之王
他第一次見到王子時,還只是個小孩子。
他知道,人類的壽命與他這一族不同,即使出生年相近,但當人類正值少壯之時,他卻仍只是個孩童,就如同人類與其所飼養的獵犬一般,獵犬終其一生恐怕都認為人類就像不老不死的妖怪,同樣的,人類看待他這一族的眼光或許也相差不遠。
當時,那傢伙還只是個年輕王子,但雖說年輕,也已到了娶妻的年紀,不過,他倒是看不出這位王子有任何娶妻生子的意願,大臣們總說,王子還像個孩子般貪玩,對男女之事好像還一點概念也沒有。
和其他人類不同,這位王子經常前來拜訪非人的國度,這是因為王子與地底之國的統治者熟識的緣故;據說,王子曾在狩獵時遇見一頭美麗的野鹿,誤打誤撞地隨著鹿來到了地底,並巧合地結識了那位統治者,自此成為好友。
這美麗的故事就這麼流傳著,但他很清楚,他那位統治者兄長才不可能隨便讓什麼人「巧合地」闖進來,一般人要是沒有開啟精靈國度的鑰匙,根本就無法踏入這裡一步,這故事從頭到尾都只是個包裝甜美糖衣的謊言,打從一開始,那位人類王子就是被設計的,身為地底國度親王的他可清楚得很。
雖身為親王,但他和兄長的年紀相差甚遠,從他有記憶以來,兄長就已是地底之國的統治者了,而且一直都是如此年輕俊美。
兄長與他的關係不算好,但也不算壞,在他的印象中,兄長總是面無表情、沉默寡言,而且一直都專注地忙於國事,邊境那些惡精的進犯事件時有所聞,而這始終讓兄長十分困擾。
但自從和人類交上朋友後,兄長的表情就變得柔和許多,偶爾也能在他臉上見到笑容。
起先,他就和所有人一樣,以為這對兄長來說是有益的交際,然而他很快就察覺當中有異,而且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絲毫未覺。
在他們這一族當中,有些法力特別強大的存在能夠選擇自己的化身,並自由藉由不同樣貌穿梭於此世與彼世之間。
他曾在月亮高掛的夜晚,見過一頭野鹿悄悄從林中遁入城牆之內,而當他跟隨野鹿蹤跡來到宮苑中庭,卻只見到他的兄長獨自佇立在中庭裡。
他相信那頭鹿引領人類王子來到這個國度並非巧合,因為那頭鹿就是地底世界統治者的化身。
漸漸地,他發現他能夠從兄長的笑容中,辨識出一絲不懷好意的暗影,每一次當那位王子來到地底時,兄長總會藉故耽擱他離去的時間,將他能留在人類世界的時間一點一點奪走。
他不知道兄長為什麼要這麼做,人類的壽命已經極其短暫,待在精靈國度的時間越長,距離死亡的時刻就會變得更近,若不施法讓時間暫時停止,只怕不過是待在這裡幾個時辰,一旦回到人間便已是數百年過去了。
有一次,他試著想問兄長原因,於是在一個下午來到兄長的書房,那天,兄長並不在書房裡,然而眼前的景象卻令他震懾不已,滿地皆是散亂的書卷、牛皮紙張,許多待批的文件堆積如山,上面還積著一層厚厚的灰塵,滿室瀰漫著腐敗的惡臭,這怎麼會是那個他所認識的精靈之王?他所知道的兄長,絕不會放任自己荒廢國事到這個程度。
他幾乎是奪門而逃,再也不敢踏進這裡一步。
精靈之王已經瘋了。
儘管表面上看來,精靈之王沒有什麼改變,但他不再踏進書房,也不再提起邊境進犯的事了,好像那些都跟他無關似地,整個國度維持著虛假的歡樂,那些向統治者提出諫言的大臣都消失了,儘管統治者仍會親自接待他來自人類世界的友人,但平常的時間裡,根本沒有人知道他人在哪裡。
這一切全是那個人類造成的,如果不是因為人類來了,我們的王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身為親王的他儘管年紀尚小,但身邊已有些隱隱約約的聲音,要推翻日漸瘋狂的王,改立親王繼位。
不是這樣的!他在心中尖叫著。這一切不是那個人類的錯!打從一開始,就是兄長引誘那個人類來到這裡的!
無論如何,他必須趕走那個人類,只要那個人類不再來到這裡,只要兄長再也見不到他,也許兄長就能停止這種病態的執迷,將注意力拉回到他原本應該關注的事情上。
他知道兄長的心底深處還是愛著子民的,只要那個人類能夠永遠離開,那麼兄長就一定能夠恢復正常,精靈國度的一切又會和往昔一樣美好。
◆
約定之日,奧康尼王子騎著白色的駿馬,走在那條前往精靈國度的小徑上。
走著走著,在這向來無人的小徑上,他卻看見了一個少女坐在路旁,扶著腳踝,好像不能走動的樣子。
他下了馬,向少女探問,這才發現少女的腳上劃出了一道口子,血流不止,雖看來沒有傷及筋骨,但也是得立即處理的傷勢。
他將少女抱上馬,載著她掉頭回宮,替她處理傷勢。
少女的名字是史塔芬妮。
她是奧康尼平生所見過最美的女子。
在那之後,少女成為了王子妃,並在若干年後成為了王后。
史塔芬妮不喜歡奧康尼與精靈來往,於是奧康尼後來也漸漸不再去地底國度了。
奧康尼不知道的是,當他在那條小徑上遇見她之前,她已在山林中失蹤了好一陣子。
事實上,她在山中迷途的第二天,就失足摔下懸崖,跌斷了脖子,當場死亡。
當她再回來的時候,個性和談吐都變得像另一個人,也沒有過去的記憶,但因為她很快就入宮成為了王子妃,她的家人們也沒有察覺這中間有什麼奇怪。
對奧康尼來說,她就是個來自村里的平凡女子,只是有時候,他會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她似乎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彷彿她早已認識他許久。
儘管史塔芬妮是獨生女,但她有時卻會說,她有個兄長,只是從很久以前她的兄長就已經和她不在同一個世界了。
史塔芬妮對於精靈國度的一切感到畏懼,她總是害怕奧康尼提及他的精靈朋友,並頻頻告誡他千萬不可以再到地底王國去。
然而奧康尼仍然掛念他的精靈友人,儘管他不再前去拜訪地底王國。
後來,在一場遠征中,原本處於劣勢的王國軍竟因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而大獲全勝,有如神助,在班師回朝前夜,那位精靈友人竟出現在他夢中,對他說道:
「這次我幫了你,吾友,一年後當我身陷於惡精圍攻時,請你務必要前來相助。」
奧康尼知道這夢要是告訴史塔芬妮,她肯定又會陷入恐慌之中,於是他決定什麼也不說,並在一年後帶著軍隊準時赴約,前往精靈的國度。
奧康尼不知道他將會一去不回。
也不知道他的王后將會為此多麼心碎。
他們說,王后的淚水流成了河,蜿蜒地流在奧康尼王失蹤的山裡,每日每夜迴盪著哀傷的嘆息。
在那之後,奧康尼王的宮殿很快衰敗了,沒有人知道王室成員們去了哪裡,漸漸地,也不再有人記得奧康尼王的名字。
有人說,曾見過身著白衣的女子出現在山林中,那是前朝王后的身影,她是無名之王的妻子,至今仍在山中徘徊,尋找著她失蹤的王。
許多年過去了,王后鬼魅的傳說也逐漸被人淡忘,後來,只剩一些片斷的鬧鬼傳聞仍流傳在這座山上,隨著林中呼嘯而過的風聲被人們拋在腦後。
在一個晴朗的午後,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射下來,金黃色的光芒灑在山崖下,將鋪滿落葉的草地映得閃閃發亮。
一個五歲的男孩靜靜地趴在那裡,頭和脖子歪曲成極不自然的角度,死了。
他的祖母仍在附近找尋他,絲毫不知他已死去,他躺在山崖下的暗影裡,陽光還沒有令他的屍體腐敗,他在不久前才摔下來,當場死亡,身體仍有餘溫。
不遠處的河川潺潺流著,風從林間吹過,樹葉沙沙作響,過了好一會兒才靜止下來。
屍體的手指動了動,然後慢慢地爬了起來,脖子轉得喀喀作響,費了一番功夫才讓頭回到正確的位置。
男孩眨了眨眼,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四周。
他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這樣盜取人類的身體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落葉,走到河邊將臉上的血跡洗掉,就好像從來沒有摔斷過脖子似的。
這種事很常見,人類在進入山林失蹤後,忽然變成完全不同個性的人回來,這是精靈一族常用的伎倆,為的就是能夠成為人類,到人類的世界裡生活。
他盯著水面上自己的臉,想著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奈特!」
一個老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遲疑了一會兒,然後轉過頭去。
「奈特!你真急死我了!誰叫你這樣到處亂跑的!」老婦氣急敗壞地從林中走來。「你不知道這樣會讓奶奶擔心嗎!」
男孩靜靜地看了她一下,然後說道:「對不起,奶奶。」
「真是……沒事就好!跟奶奶回去吧。」
老婦牽著他,離開了河邊。
他跟著老婦走著,但卻回過頭來,最後一眼望向那條河。
那就是他曾經哭盡所有淚水所化成的河。
那就是曾流過奧康尼的王國,並流入地底國度,連接起此世與彼世的河。
他慢慢閉上眼睛,然後睜開。
周邊一片黑暗,腳下仍是冰涼的石床,河水潺潺流瀉過他身邊,水面上泛著藍色的冷光。
所有的記憶都隨著河水浮現而出,歷歷在目,他終於想起了他是誰,也終於知道自己為何在這裡。
為何他要放棄地底國度的一切,歷經無數歲月和輪迴來到這裡?
為了地底王國能夠延續?為了讓兄長能夠對奧康尼死心?
為了梅瑟爾人能夠活下去?為了別讓魔王厄爾金毀滅這個世界?
為了身為第十九分局成員的榮耀?為了將壞魔法師逮捕歸案?
伊溫‧牙琳斯在藍色的魔法之流中抬起頭來。
「果然怎麼想都是為了追那傢伙啊。」
他朝幽暗的天際伸出手,霎時間數道光流便從水面隨之竄出,圍繞著他的手臂。
他開口想唸出咒語,但腦中卻忽然一片空白,遍尋不出一道能用的咒文。
他苦笑著搖搖頭。
也罷,反正咒文什麼的已經不需要了。
「奧康尼‧厄爾金‧亞利基諾‧赫恩‧金‧赫爾‧亞德利安‧荒橫士之主‧橡木林之王‧雷電與毀滅領主‧初始的魔法師──」
他停頓了片刻,用古語誦唸出那人的真名。
「──我來見你了,吾王。」他說。
他將數十道藍色光流發射出去,將整片黑暗的天空都染上極亮的藍,而天空在碰觸到那些光流時,就像是被融解般地化開,將天空捅出了一個大洞。
藍色的河流發狂般地噴出一道光柱,將伊溫的身體往上送,直到接近天空的破洞。
伊溫朝洞外伸出手,他知道這會讓那傢伙痛死,但他一點也不在乎。
◆
雲特砍中了赫拉的背部,但刺得不夠深,幾乎就在砍中他的那一刻,雲特就知道這絕非致命一擊。
然後他看見一道紫光襲上他眼前,接著他就連人帶劍飛了出去,掉到樹叢裡,昏厥過去。
即使只是輕傷,受到這種物理攻擊仍令赫拉怒不可遏,他立刻往下飛,想徹底殺死雲特,但卻忽然感覺到某種東西貫穿了他,而且很接近胸口的位置。
他低頭一看,只見從自己的胸口穿出了一只手臂,而且還隱隱泛著藍光。
一陣椎心刺骨的劇痛襲來,他尖叫出聲,從半空中掉了下來,周圍保護著他的鬼火骷髏也黯淡了下來,骨碌碌地滾到地上。
紫色的魔法能量變得越來越暗,赫拉倒在地上,全身逐漸被藍色的魔法能量淹沒,從他的胸口中不斷流出像水一樣的藍光物質,某種力量正從內部撕裂著他,他狼狽地抽搐著,全然失去了抵禦能力,不論是誰,這時都能走上前來一刀給他個痛快。
藍色的魔法能量從他體內大量地倒出來,他像個被掏空的填充布偶那樣癱在地上,而伊溫從他胸前的缺口中爬了出來,就像是一隻蛻完蛹殼的蝴蝶。
伊溫拍了拍那身法衣,站起身來,斜眼睨著倒在地上的赫拉。
赫拉的魔法能量變得極其微弱,看起來虛弱不堪,但伊溫知道,他是個不死的魔王,無論如何,赫拉都不會死去。
他只會靜靜地蓄積能量,等到幾十年、幾百年、幾千年後的某個時刻,突然出現,然後再次對這個世界造成威脅。
沒有人能夠殺死這個可憐的怪物。
伊溫望著他,想著第一次見到他的光景。
那時,他還是個精靈國度的小鬼頭,他的哥哥伊沃‧席恩,是地底王國有史以來最傑出的統治者。
奧康尼總叫他哥哥西昂,因為用當時的人類語言稱呼其名,聽起來就像那樣。
然後,他為了阻止奧康尼繼續和席恩見面,而奪取了一個名叫史塔芬妮的少女之軀,來到奧康尼的面前。
那時的他其實還算是個孩子,所以沒有察覺自己這麼做的真正動機。
他一直都仰慕著奧康尼。
他總算明白了,不論轉移、輪迴到哪個軀體、不論時代如何更迭,自己都總追著魔王的原因。
打從一開始,他就根本不在乎地底王國的死活,他不在乎梅瑟爾人,也不在乎這個世界,更不在乎什麼要將惡徒繩之以法的責任。
他只是想將他的王從哥哥那裡奪走,因為那是──
「吾王。」他輕聲喚道,並在虛弱的赫拉身旁蹲下。
赫拉對這稱呼似乎有些茫然,他抬起那雙已經失去光芒的眼睛,奇怪地望著面前的伊溫。
「您還記得……您的史塔芬妮嗎?」伊溫問道。
「史塔……芬妮……?」
魔王喃喃唸出這名字,此時,他看來像是一下子衰老了數十歲。
伊溫伸出手,將魔王擁入懷中。
「我總算又回到你身邊了,吾王。」
衰老的魔王在他懷中動了一下,伊溫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想起他,但那已經不再重要了。
「把他交給我吧。」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幽暗的森林中響起。
伊溫抬起頭來,看見一個從未見過的男子站在面前,男子身上穿著不合時宜的排釦古裝大衣,長長的紅髮結成髮辮從一邊肩上垂下來。
伊溫沒有問他是誰,反正他也不在意了。
「你殺不死他的。」伊溫說道,並微弱地扯了扯嘴角。
「我知道。」男人回答。
伊溫放開手,讓那男人俯身靠近他懷中的魔王。
然後他看見那男人張開嘴,露出一口森然獠牙,咬斷了魔王的喉嚨。
◆
「我記得,你從來沒有說過喜歡我呢,勇者大大。」
詩人這麼說道,並撥動了一下手中的里拉琴,但坐在他身旁的無頭騎士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反應。
他們此刻仍待在森林的另一頭,圓球體的結界圍繞在他們周圍,寂靜的森林裡連蟲鳴也聽不見。
「那,要不要現在說說看?我們都這麼久沒見了。」詩人問道。
無頭騎士仍抱著膝蓋坐著,沒有反應。
「你不要裝傻喔,我知道你還是有辦法說話,用意念說。」
然而無頭騎士沒有理他。
「啊,我知道了,你在害羞對不對?」詩人用手肘推了推他。「真是的,都認識那麼久了,還害羞什麼?你就說一下嘛,又不會怎麼樣。」
詩人等了一會兒,無頭騎士仍沒反應,於是便沒趣地站起身來,抱著里拉琴走到一邊去。
「我覺得那兩個阿呆死定了,」他直視著前方說道:「好吧,反正世界就要毀滅了,你說不說大概也無所謂了。」
然後他轉過頭來,發現無頭騎士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
「你還是一樣那麼幼稚,老愛嚇人,明明就知道嚇不到我。」詩人說道,並輕撫騎士的甲冑,替他整好掛在肩上的紅色圍巾。「算了,只要知道在世界毀滅的時候,你在我身邊,那就夠了。」
正當他想將手收回來時,卻發現有人執住了它。
「不說的話,你就不會知道嗎?」
詩人抬起頭來,這時,一道風忽地吹過林間,吹亂了他的頭髮,也吹起他垂在身後的長長披巾。
風刺痛了他的雙目,但他沒有眨眼。
那執著他的手只在一瞬間便化為枯朽,風吹散了那原本立於他面前的身影,一段段的白骨嘩啦啦地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他急忙伸出手,想抓住一點什麼,卻只抓住了那條垂落的紅色長圍巾,護甲匡啷啷地滾到一邊,皮套衣物則掉進滿地的枯骨齏粉上。
風止歇下來,森林又回到一片死寂,僅留下詩人望著那已不復在的伊人。
第二十八章|來生
當卡歐斯被那傢伙擊中時,他其實當場就死了。
不過,這也是他打從一開始提議要去跟雲特打魔王時,就知道會發生的事。
他並不期待雲特真能成功,所以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那一刻發生得很快,他幾乎才剛意識到那道紫光朝他揮來,下一刻他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然後他又回到了那個白色房間。
「辛苦了,剩下的就交給我收拾吧。」
那個熟悉的聲音如此說道,他甚至還感覺到那傢伙拍了他肩膀一下。
就像以往一樣,但丁會出去接管一切,而他只要靜靜地待在這裡,等待接管權再次回到他手上。
這次也一樣只要這麼做就好了。
他想。
他沒有回頭,但他知道但丁就在他身後,站在那扇不存在的門前,一手觸在門把上。
然而但丁沒有走出去。
但丁微笑了一下,轉過頭來,看見卡歐斯的手抓著他的胳臂。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吧?」但丁說道。
「我知道。」卡歐斯死低著頭,沒有看他。
「一旦這麼做,你就再也沒辦法留在這裡了,我所做的一切,你全都會看到。」
「我都知道,」卡歐斯感到喉嚨一陣乾澀:「但我想看。」
「那我就再也不會存在了,」但丁聳聳肩。「我跟你會完全成為同一個人。」
「你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的,不是嗎?」
「是啊,打從你被史賓變成吸血鬼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這總有一天會發生。」
「是更早以前吧,打從我出生起,你就打定主意要這麼幹了。」
但丁又笑了笑:「沒那回事,我心底還是很想當個普通人類的,我有過那念頭。」
「人類遊戲玩夠了嗎?」卡歐斯問道。
「玩夠了。」
某種觸感從卡歐斯的手中忽地消失,他抬起頭,看見那扇門就在他眼前,他一手握在門把上,而身後並沒有任何人抓著他的胳臂。
他深呼吸了一下,拉了拉排釦大衣下的的荷葉邊袖口,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
◆
他睜開眼睛,從樹叢間起身,很確定自己剛剛摔碎的骨頭已經復原,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傷口。
而且他還穿著一身十七世紀的裝束。
雲特倒在不遠處,看來已完全昏厥過去,不過應該還死不了。
他舉目張望,想逮到那個剛才用魔法把他打下來的黑漆漆王八蛋,但卻遍尋不著那傢伙的身影。
一陣痛苦呻吟從另一頭的樹叢間傳來,他立刻往聲音來處趕去,但下一刻見到的景象卻幾乎令他愣住了。
他看見赫拉倒在地上,藍色的液態螢光幾乎將他淹沒,而那看來像是從他體內傾倒出來的,一個成年男子從他胸腹的缺口中爬了出來,就好像蝴蝶褪去蛹殼一樣。
他發現那個人是伊溫。
赫拉像被掏空的布娃娃那樣癱在地上,全身乾癟,卻依然活著,沒有死去。
他看見伊溫抱著赫拉,就像是抱著一個心愛的人。
彷彿他已經認識了這個人一生一世。
他走上前去,儘管赫拉看來已奄奄一息,但他看過像赫拉這樣的怪物,他很清楚這種妖魔是不會死的。
即使形體毀滅、魂魄消散,那股深得能吞噬一切的執念還是會繼續存在,靠著吸取人類的精神活下來,一點一滴地蓄積力量,再次以魔王之姿回到這世上。
他太清楚了,只有一種方式能對付這種魔物。
「把他交給我吧。」他對已看見他的伊溫說道。
伊溫似乎沒認出他來,但也明顯不打算反抗。
「你殺不死他的。」伊溫微弱地扯了扯嘴角。
「我知道。」他回答道。
他俯身將赫拉從伊溫懷中摟過來,並咬斷了赫拉的喉嚨,喝下他的血。
赫拉沒有多大掙扎,因為他太過虛弱,不一會兒就昏死過去了。
伊溫盯著眼前的吸血鬼,一臉質疑。「你不會是認為這樣行得通吧?」
喝夠血的魔物抬起頭來,抹了抹艷紅的嘴唇。「天曉得,但既然對萊昂行得通,對這傢伙也該試試。」
聽到這話,伊溫頓時一愣,接著他很快便看見那枚早先他曾在卡歐斯手上見過的黑色戒指。
「……隊長?」伊溫瞪著他:「是你!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詳情我晚點再解……不,等等──我還想問你呢!」有著但丁樣貌的卡歐斯嚷嚷道:「你怎麼會從這傢伙體內跑出來?還抱著他一副想搞基的樣子!你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伊溫的臉頓時有些紅了。「什麼……你都看到了?」
「現在可不是臉紅的時候,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我還以為你掛了,才跟那邊那個躺平的傢伙說好要來打爆赫拉,結果你一個人就解決了?這是什麼情況?我這不是白忙了嗎?」
「那個……說起來是有點難以啟齒,」伊溫困窘地說道:「我原先也是一點頭緒也沒有,但被那傢伙吸去所有力量後,在那傢伙的體內,我終於想起來了,關於我前世的事……我──曾經……是奧康尼的老婆。」
「啥?」這回輪到卡歐斯瞪眼了。
「記得席琳說過,奈特的靈魂記憶從三十多年前就消失的事嗎?那是因為──」伊溫慢慢抬起眼來,一手覆在胸前說道:「我就是奈特,我出生的時候,跟奈特消失的時間點是吻合的。」
卡歐斯盯著眼前那張年輕秀氣的臉,不禁問道:「等等,你今年幾歲?」
「三十五。」伊溫回答。
「騙誰啊!你這張臉跟我說你三十五!這不是比我還老了嗎!」
伊溫嘆了口氣。「我是魔法師,記得嗎?」
「……可是──你我都看過奈特的記憶,奈特怎麼可能會是這傢伙的老婆?」
「那是在我成為奈特以前的事,」伊溫說道:「我歷經了不只一次的人生來找他,為的就是彌補我犯下的錯……他會變成魔王,有一部分也是我害的。」
卡歐斯愣愣地看著他,想著眼前這個人原來也跟自己一樣。
我們都有個不想放手的麻煩傢伙啊……
卡歐斯這麼想著,但沒說出口。
「……在我成為奈特以前,我曾是地底王國的精靈,王國的統治者伊沃‧席恩是我的哥哥,他想要奧康尼,所以將他從地上世界誘拐下來,我想阻止他……於是我成為奧康尼的妻子史塔芬妮,設法讓他別再去見伊沃,但奧康尼還是回到了那裡……之後發生的事,席琳給你看的記憶中應該都很清楚了。」
「等等──你說你曾有個哥哥……你剛剛說你哥叫什麼名字?」
「伊沃•席恩。」
「──那不就是……」
「是的,你想得沒錯。」
有著但丁樣貌的卡歐斯忽地站起身來,張望著四周,並說道:「現在赫拉的魔力暫時沒有作用了,他所操控的死靈也已經變回普通的骷髏頭了吧。」
伊溫沒有起身。「是的,照理說是這樣沒錯。」
卡歐斯低啐了一聲。「……那這股讓人渾身不舒服的魔力氣息為什麼還在?」
「我也想知道。」伊溫答道,並慢慢地轉過頭去,而卡歐斯此時也望向跟他一樣的方向。
幽暗的森林裡,有一頭鹿正站在那裡,渾身隱隱散發著微光。
那頭鹿的體態與一般公鹿無異,但頭部卻沒有原該在那裡的東西,裸露在外的頸骨尖端插著一顆人類的頭骨,而那對巨大的鹿角則從凹陷的眼窩中伸出來。
卡歐斯勉強地扯了扯嘴角:「喂喂……那東西該不會就是……」
「就跟你想的一樣,魔力是從那裡流洩出來的。」伊溫說著,緩緩站起身來。
「但伊文森才剛死不久,他的頭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化為白骨?」
「伊文森早就已經死了,」伊溫說道:「少說四年前──不對,也許更早以前,伊文森就已經不在了。」
卡歐斯看了他一眼。「這話什麼意思?」
「所有精靈都會使用移形術,以前不是常有小孩在外迷路或大病一場後,就失去記憶、甚至連性格都整個變一個人似的事嗎?那就是被精靈給調換了。」伊溫說道:「伊文森的情況也符合調換兒的特徵,他沒有過去的記憶,卻本能地會使用魔法,真正的伊文森說不定很久以前就死了,不……說不定──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伊文森這個人。」
那頭發著冷光的鹿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但卡歐斯盯著牠,覺得那頭骨似乎在笑。
「真是讓人毛骨悚然……喂!你到底想要怎樣!」卡歐斯對那頭鹿喊道:「要打的話就快點過來!不過我勸你還是放棄奧康尼吧,這傢伙已經是我的血奴了!」
伊溫不甚確定地望了望他。「你確定?」
「確定,」卡歐斯一手握拳,擊著掌說道:「我現在可不是你認識的那個新手吸血鬼隊長了,這個身體就像是蓄水池一樣,我可以從中汲取任何我需要的力量,而那可是累積數千年以上的遺產。」
伊溫靜靜地看著他一會兒,然後說道:「哦……我懂了,原來你也跟我一樣。」
「嗯哼。」
兩人再次迎視眼前的那頭魔鹿。
不一會兒,那頭鹿便挪動腳步,轉了半圈,轉身跳進樹叢裡,一溜煙消失了。
「看來那傢伙也知道一打二沒勝算。」卡歐斯說道。
「我覺得他不會就這樣善罷甘休,」伊溫雖像是鬆了口氣,但語氣中仍帶有不安:「你也看過伊沃‧席恩是怎麼挖坑給奧康尼跳的,而且他一點也不在乎後果如何,既然他現在又再度出現,那就表示他還沒有死心。」
「那傢伙曾是你哥,」卡歐斯望向他,問道:「你應該知道他為什麼對奧康尼那麼執著吧?」
「我不知道。」伊溫搖搖頭:「就算是想把他給上了,也用不著做到這地步。」
兩人幾乎同時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卡歐斯說道:「不管了,反正我對那傢伙的看法果然是正確的,伊文森‧蘋斯打從一開始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罪犯。」
伊溫非常同意他的看法。
卡歐斯轉了轉無名指上的黑色戒指,伊溫看見那蜥蜴狀的戒指似乎扭動了一下,一小滴血從戒指與肉接觸的地方滲了出來,浸濕了那枚怪異的婚戒。
接著,卡歐斯伸出手,讓血落在腳邊的赫拉身上,伊溫頓時見到那個有點熟悉的景象再次上演,從赫拉的身下流出了有如瀝青般的黑沼,那黑沼越來越大,最後將赫拉吞沒進去,只是這回黑沼沒將伊溫與卡歐斯也吸進去,而是很快地縮小消失了。
地上又是原來的泥土草地,就好像赫拉從沒躺在那裡過似地。
伊溫皺起眉頭:「這是哪招?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某個我存放使魔的地點,」卡歐斯將手上的戒指亮給他看。「該隱家提供的豪華倉庫,任我無限期使用,而且沒有容量上限。」
「該隱家……你是說那個名門吸血鬼家族?」伊溫瞪大眼睛說道:「怎麼可能?你是怎麼跟他們搭上線的?我聽說他們非常高傲,絕對不可能跟外界打交道的!」
「我命好,祖先在數千年前就先卡位拿到VIP席了,」卡歐斯說道,但語氣中卻透著無奈:「雖然那個祖先其實也是我,哎……算了,這很難解釋清楚……」
「別擔心,我懂那種知道某個白癡祖先跟自己竟然是同一人的感覺,我完全能理解。」伊溫說道,並一手叉腰,環顧四周。「說到祖先我倒想起來了,得把這些骷髏頭收回來,那都是大魔法師的遺骨,可不能隨便給人撿去,要是又有人用來施什麼邪法就糟了。」
「會拿死人骨頭施邪法的人有那麼多嗎?」卡歐斯隨口問道,這時伊溫已拾起一顆頭骨,往更遠的地方搜尋。
「這裡可是梅瑟嶺,」伊溫回頭說道,有些沒好氣:「不然你想呢?」
伊溫說罷便隱沒到樹叢間了,留下卡歐斯站在原地,他摸了摸戒指,感覺到那屬於但丁的力量又退居到體內某個角落。
他又變回了卡歐斯,回到這個魔力與肉體都相對較弱的存在。
這樣也好,反正他也比較習慣這樣。
他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窸窣的聲與細小的呻吟,昏厥好一會兒的雲特總算醒過來了,他轉過身來,迅速戴上手套遮蓋戒指,但卻忘了拭去嘴邊的血漬。
他走向雲特,而雲特儘管虛弱,卻仍抬頭望他:「赫拉呢?逃走了嗎?」
「都結束了,他不會再出現了。」卡歐斯說著便將他攙扶起來。
雲特望著他的側臉。「我以為你被打死了。」
「我的體質跟其他人不同,」卡歐斯搖搖頭:「我有多死一次的空間。」
雲特笑了起來,而卡歐斯則心想:這傢伙什麼都沒看到也好。
第二十九章|教授
充斥著魔法、龍、死人骨頭的那一天就這麼結束了。
在那之後過了一個星期,伊溫又回到梅瑟嶺,當他再度站在那間古老的圖書館門前,心裡不禁有種可笑的感覺油然升起,他曾以為自己再也不會踏上故鄉一步,然而他現在卻站在此地,短短不到十天內他就回來第二次。
上週的混亂事件,現在想起來好像已是很遙遠的事,他還記得在卡歐斯‧昆恩隊長成功將赫拉捕獲後,就匆匆地連夜趕回去了,畢竟隊長是吸血鬼,等到天亮後就很難任意移動了。
伊溫自己則是在梅瑟嶺留了一夜,幫忙將看守所的巫魔犯們移到新的結界空間,以及到醫院看過雲特後,早上就開車回聖座市了。
由巫魔犯伊文森‧蘋斯與亞德利安‧奎恩所發布的遊戲《魔神之鑰》被徹底關閉,工作室人去樓空,經確認奎恩與三十五年前犯下梅瑟嶺大屠殺的兇手是同一人,十七年前的萊昂王石棺失竊案也是由他所犯。
不只如此,他還攻擊了摹若島的艾洛伊修‧巴貝爾,巴貝爾幾乎被他打成糖粉,但仍保住一命,據格爾巴赫所說,只要給巴貝爾的身體添加糖液,經過特殊凝固處理後就能復原,摹若島上有專門的醫生能處理這種事。
而兔子芬尼出身自梅瑟嶺的事也因此曝光,他在奎恩攻擊巴貝爾的時候逃了出來,並將奎恩的橡木杖交給第十九分局,原來那魔杖一直都由他所保管,經過此事後,顯然他也無法再回到向來排斥魔法師的摹若島了
奎恩已由第十九分局緝捕歸案,儘管如今要確認他本人的證詞會有一點麻煩。
至於另一名共犯──遊戲製作者伊文森‧蘋斯,由於在梅瑟嶺看守所的爆炸遺跡中找到他的無頭屍身,經鑑定是他本人,且因為有目擊證人的緣故,已確認是被奎恩所殺。
至此案子算是結了,然而,伊溫心上仍有種懸而未解的感覺。
儘管伊文森的肉身已死,但他很確定伊沃‧席恩並沒有消失,他只是扔下了名為伊文森‧蘋斯的這個軀體,逃走了。
雖然警方仍在搜尋蘋斯的頭顱下落,伊溫也很想逮到席恩本人,但他也很清楚,席恩不會留下線索,而且就算真逮到他,也沒有什麼辦法能把他徹底監禁起來。
明明席恩才是造成這一切不幸的源頭,但實際上卻只能抓到被他搞瘋的赫拉,這實在讓伊溫很鬱悶。
他真想把席恩抓來痛揍一頓,好好問清楚他到底為什麼要幹這些狗屁倒灶的爛事。
他走進圖書館,今天不是約恩值班,他在這裡沒有遇到任何熟人。
事實上,沒有人知道他又回到這裡來。
他在書架之間走動,並不怎麼確定自己想找什麼,陽光從整排窗戶外灑進來,將紅木地板曬得閃閃發亮,靠窗的桌面上放置著無人使用的公用電腦,伊溫看著那些被陽光曬得發燙的座位,心想沒人想坐在那兒也是理所當然。
他找了個靠近牆柱後的座位坐下,那老舊的椅墊立刻將他的背部緊密包覆住,他幾乎整個人陷了進去,但同時也感到一股莫名的安心感。
他想起來了,以前他心煩或難過的時候,總是喜歡來這裡,躲在幾乎沒有人會來的這個角落。
那時,約恩就時常在這裡了,每次他躲起來,不想被大家找到的時候,約恩總是會找到他,現在想來,也許他當時就是為了能讓約恩找到,才每次都躲在這裡吧。
「伊溫?」
突如其來的聲音令伊溫嚇了一跳,他立刻轉過頭來,看見某個熟悉的身影正站在窗旁的走道上。
但那並不是約恩。
「教……教授?」伊溫連忙站起身來,只因他馬上認出了對方是他在魔法學院時期的教授。
「真的是你?哇,真是好久不見了,有好多年了吧。」教授笑道,並將手上一疊精裝書擱在桌面上。「啊,可以坐這裡嗎?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你在等人吧?」
這問句令伊溫心頭一驚。「沒──沒有,你坐吧,我只是坐在這兒曬太陽而已。」
教授露出一個了然於心的笑容。「喔,我懂了,翹班對吧。」
伊溫苦笑了一下,沒有否認。
「第十九分局的工作有那麼閒嗎?」教授坐了下來,但沒讓伊溫有溜掉的空間。「我聽說你上禮拜才破了件大案子,你抓到了鼎鼎大名的赫恩‧金吧。」
伊溫只得跟著坐下。「不是我抓到的,大部分是我們隊長的功勞。」
「真謙虛。」教授說道,一頭玫瑰金的鬈髮在陽光下看來像是銀色,伊溫瞄了一眼他的臉,覺得那張年輕得過分的臉還真是一點也沒有改變。
雖然教授看起來頂多三十出頭,但打從很久以前,教授的真實年齡就一直是個謎團,伊溫記得自己以前甚至還懷疑過他比約恩還老,搞不好整個梅瑟嶺存在以前,教授就已經在這裡了。
不過同為魔法師大概也沒什麼資格說人家吧,伊溫也很清楚自己大概到五十歲都還會是現在這副乳臭未乾的德性。
「對了,芬尼耿現在過得還好嗎?我聽說他也到聖座市去了?」
伊溫想了零點一秒,不甚確定要怎麼回答這個問題,於是回答:「還可以吧,他現在是在聖座市沒錯。」
是啊,正在第十九分局的看管下,準備隨時配合警方調查。
他想。
「你們兩個以前真是一對寶,」教授說道,露出懷想當年的神情。「全校最有天分的就是你們兩個了,不過你們也都離開了梅瑟嶺,果然我們這種小鎮是留不住人才的──啊,你別誤會,我這話可不是在酸你。」
伊溫看著那愉快的笑容,忽然想起自己以前為什麼會很怕這個教授了。
教授將身體靠進椅背中,儘管陽光炙熱,但他卻好像一點也不在意。「我從以前就認為,要是赫恩‧金有一天會被抓到,那肯定是栽在牙琳斯家的人手上。」
「為什麼這麼說?」伊溫真心不解。
教授望向他,表情活像是看到獨角獸一樣。「我倒奇怪你怎麼會這麼問,依赫恩‧金跟你們家的淵源,會有這種推斷是很正常的吧。」
伊溫皺起眉頭。「淵源?」
「是啊,就像某種規律,我總覺得他每次現身,就是故意要讓牙琳斯家的人來葬送他。」
「那只是巧合吧,」伊溫小心地揀選著用詞,但大著膽子多加了一句:「誰知道其他家族的人那麼廢。」
教授笑出聲來,似乎不擔心圖書館員會不會把他趕走。
「有實力的人才敢那麼狂妄,看來你沒什麼變呢,還是當年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夥子。」
「你也是一點也沒變啊,教授,」伊溫發覺現在的自己似乎比較有勇氣對教授的挖苦做出反擊。「還是那麼難應付。」他低聲咕噥道。
教授站起身來,但似乎不打算拿走擱在桌上的書。「過來吧,我讓你看樣東西。」說著他便往書架之間走去。
伊溫覺得手心冒著冷汗,但還是跟過去了。
「你知道我們這間圖書館裡有很多五芒星陣形吧?」走在書架與書架之間時,教授這麼問道。
「知道。」
「你知道要那麼多陣形是幹麼用的?」
「封印……那些有生命的書──之類的?」伊溫一面說,一面看著頭頂上那些好像很想從書架上爬下來的書本。
「是啊,但書這種東西,就是要給人看的,你沒想過封印它們是要做什麼嗎?」
「因為裡面藏有危險的知識?」
教授微笑:「要這麼說也是可以,不過只說對了一半。」
他們停下腳步,伊溫環顧四周,發現他們正站在一個圓形的空間裡,而四面八方都是延伸出去的長長書架,這裡顯然是圖書館內所有書架通道的盡頭。
「真奇怪,我從不知道圖書館裡有這個地方。」伊溫說道。
「因為這裡被施了特別的結界魔法,平常不會有人走到這裡來,人們只會在進入這裡前自動繞出去。」
「只有你能進來嗎,教授?」
「正確地說,只要是還擁有『記憶』的人就能進來,」教授微笑道:「只不過整個梅瑟嶺恐怕也只剩我還記得了。」
「我從以前就很想問了,教授,你到底幾歲?」伊溫直視著教授問道,但心裡有些驚訝自己竟敢這麼問。
教授咯咯笑了起來:「這個嘛,應該沒你想得那麼老吧。」
「要給我看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伊沃‧席恩要我保管的東西,」教授說道,臉上仍帶著淺淺的笑意。「他說等時機到了,就要給你看。」
伊溫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教授。「你知道伊沃‧席恩的存在?」
教授點點頭。「伊溫,我問你,為什麼魔法會出現在這個世界?為什麼只有我們梅瑟爾人能以凡人之軀掌握魔法的奧秘,而其他能使用類似能力的生物都必須被迫放棄人類的身分?」
「因為初始的魔法師將魔法帶來這世界,教導梅瑟爾人掌握魔法的奧秘。」
「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初始的魔法師是誰了吧?」
伊溫苦著一張臉。「奧康尼王,初始的魔法師,也就是──」
「赫恩‧金的化身。」教授接口道。「呵呵,你現在已經知道教科書上說的都是美化過的版本了,奧康尼的確是讓魔法傳播到這個世界的人,但並不像是老師教學生那樣,反倒比較像是讓這世界染上名為魔法的病毒,而梅瑟爾人就是感染最深的一族。」
「也就是說,我們其實只是感染了某種不治之症,才會擁有這能力?」
「嗯,差不多就是那樣,只是這種不治之症並不會致命,」教授淺淺笑道,並繼續往下說:「所謂的魔法師,就是天生擁有魔法體質,並駕馭、精進魔法技術的人,但除了梅瑟爾出身的人以外,一般人是沒有這種體質的,至於其他那些能夠使用類似能力的魔物,因為打從一開始就跟人類是不同系統的生物,會擁有人類沒有的能力也是理所當然;儘管看來很相似,但魔物的超自然力量,跟我們魔法師的本質還是不同的。」
「將這種能力感染給他的人就是……伊沃‧席恩?」伊溫喃喃說道。
「那就像是某種生命傳承,對吧?」教授說道,又笑了起來:「將自己的種子寄託在人類身上,然後讓人類到外面去散播,種子落到土裡,開花結果,又生出新的種子,久而久之就會長成茂盛的森林。」
伊溫皺起眉頭,因為他實在不太喜歡這個說法。「真的就只是因為這樣嗎?我總覺得伊沃‧席恩要的不只如此,他創造的不是無害的種子,而是赫恩‧金這樣的怪物,難道你不知道赫恩‧金害死過多少人嗎?教授,他想毀掉的是全梅瑟爾人──甚至連這個世界他都想毀掉啊!」
「嗯,這個嘛,」教授雙手交抱,但仍是一派輕鬆的樣子。「總要先有毀滅,然後才有創造啊,就像恐龍歷經了大滅絕,今天才能變成可愛的小鳥啊。」
「從魔法學院的教授口中聽到恐龍的演化論也太奇怪了吧!」伊溫忍不住叫道:「不要把赫恩‧金講得像隕石撞地球還是火山爆發一樣好嗎?」
「哈哈,我只是想說,也許赫恩‧金就像是類似自然災害的東西吧,每隔個幾千年、幾百年、幾十年,就會再回來一次,而當他回來的時候──」教授望向伊溫,淺淺笑道:「就會出現一位英雄,將邪惡的魔王打倒,再次帶給人們和平。」
伊溫望著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不覺得有點浪漫嗎?」教授繼續道:「就像書裡寫的那些──英雄屠龍、勇者打倒魔王的故事,也許再過個一千──不……也許只要過個一兩百年,人們就不會相信這種故事了,可是呢,那都是真的。」
「……我原本的確是不相信那些傳說,直到赫恩‧金的出現。」伊溫說道。
「所以啊,魔王與你們牙琳斯一族,也是宿命般的存在,你是注定要擊倒他的,而他也註定會敗在你的手下,過去他曾被你的祖先奈特‧牙琳斯、森林女巫依格絲所打倒,今後也是一樣。」
「我不懂,教授,既然你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一切,為什麼──」
一根手指輕輕地觸在伊溫額上,伊溫頓時發現自己完全動彈不得。
「教授……」
教授瞇眼笑道:「睡吧。」
伊溫感覺到額頭被彈了一下,那一瞬間,他忽然想起學生時代跟同學一起惡作劇,被教授逮到時,教授總是會這麼做,並笑著告誡他們不准再犯了。
很奇怪,每當被彈過額頭之後,他就總會有好幾個禮拜對惡作劇一點興趣也沒有。
原來那是一種咒語,他現在才想通。
當他腦中閃過這一切時,實際時間才過了不到一秒鐘,接著,他倒了下去,一雙手抱住了他,他很快意識到那是教授的手。
接下來,他就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第三十章|伊沃‧席恩
「我說過多少次了,不要把麻煩事都堆給我,你就只會挑簡單的做嗎?」那名身穿深藍色大衣的魔法師吼道,並同時將一疊文件扔在辦公桌另一端的男人臉上。
「嗷喔!會痛欸,你是不是先在這疊紙上施了會刮傷我俊美臉龐的魔法才丟過來的?」男人發出怪聲說道。
「你有時間管你的臉,還不如回去工作,今天沒把魔石交貨量全部搞定的話,你就別想給我回家!」
「好啦好啦,卡各溫思,你有夠兇的。」男人一邊抱怨,一邊慢條斯理地將腳邊的文件全撿起來。
「要不是我底下全是你們這種廢物,我有必要吼嗎?」名為卡各溫思的魔法師坐回那張喀吱作響的扶手椅裡,順手用手指梳了梳頭髮,一束藍色的髮絲從黑色的短髮中垂下,並說:「身為亞列大陸首屈一指的天才魔法師,居然得待在安布羅爾這種窮鄉僻壤的魔石研究所,簡直是浪費我的才能與生命。」
「就是這種個性才沒辦法升遷吧……」男人咕噥道,束在腦後的銀色長髮自肩上滑落。
「就算沒辦法升遷到首都去,我還是你的主管,朗笛尼。」魔法師說道。
「是、是,主管大人,小的這就去工作。」名為朗笛尼的銀髮男子說著便抱著文件走出門去。
卡各溫思仍坐在扶手椅中,望著這狹窄且堆滿雜物的辦公室,不禁大大地嘆了口氣。
「真有才能的話,還會淪落到這種地方嗎?」
他低語道。
◆
當夕陽灑在安布羅爾廣場上時,卡各溫思背著裝有沉重文件的斜背袋,如往常一樣地穿越廣場,要回到研究員宿舍去。
身為國家指派的魔石研究員,不論被調派到哪個地區,都會分配到一間固定的住所,但當然,在安布羅爾這種魔物橫行的地方,沒辦法要求多好的住宿品質,身為魔石研究所的所長,所住的宿舍也沒比其他人好到哪兒去,跟大多數的安布羅爾貧民一樣,他住在貧民窟其中一條狹小的巷子裡,門前的十字路口有一盞路燈,而那就是整條巷子裡唯一的照明。
想到要回到那個幽暗又毫無人生希望的住處,總是會讓他一點也不想回家。
今天也和以往一樣,他拖著腳步走在回家的路上,一邊走著,一邊試圖閃避廣場上的觀光人群,每天都會有許多來自外地的觀光客來到安布羅爾廣場,只因為這是一座還算美觀的古蹟,廣場上聳立著太陽勇者亞德昂的銅像,相傳他擊敗了魔王奧廉恩,終結了黑暗時代,讓今天的人們得以在這塊土地上生存。
然而卡各溫思並不覺得現在這時代有比黑暗時代好到哪兒去。
今天的安布羅爾依舊是個充滿魔物,人們生活水準與思想也普遍低落的城市,卡各溫思看著那些愚蠢的觀光客,心想要是這些人多讀點書,就會知道勇者亞德昂後來怎麼了,儘管奧廉恩的黑暗統治就此終結,但亞德昂屠殺的人民並沒有比奧廉恩少上多少。
今天也是如此疲憊又毫無希望的一天,當年被調派到這裡來時,首都那些蠢貨是怎麼說的?他們再三保證過只要一年左右就會再讓他回來,但現在一晃眼五年過去了,卡各溫思今年也已二十六歲,很快就會過三十了,儘管當初考上國家魔導士時看來一切前途光明,但如今跟他同年、甚至比他年輕的人成就都早已超越他了,他們都在擁有一切資源與後盾的首都,而他則被困在這個鳥不生蛋的鬼地方,身邊全是知識與思想遠低於他的人,在這裡他根本沒有資源精進他的魔法,也沒有人能提拔他,或讓他有更進一步的成長。
一陣歌聲從廣場一端傳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將雙眼從無趣的磚石地上抬起,望向歌聲來處,看見有個手拿里拉琴的的吟遊詩人正在銅像底下引吭高歌。
沒有人停下來聽吟遊詩人的歌,他們只是訕笑著離去。
卡各溫思走上前去,駐足在吟遊詩人的面前,直到吟遊詩人唱完一曲,他才對詩人開口道:
「你唱歌實在很難聽,一定要在這裡唱嗎?」
吟遊詩人瞪著那雙又大又圓的綠眼直視著他。「哇,你講話真傷人!沒給錢就算了還嫌!」
「我是好心提醒你,沒天分的人就不要浪費力氣了,這種爛歌還想要人付錢給你,天底下哪有那麼好的事。」
吟遊詩人笑了起來。「你以為我是為了賺錢才在這裡唱歌的嗎?我只是因為我高興就唱了,我又不缺錢。」
「你在這裡唱歌有先申請嗎?」
「沒有啊,為什麼要申請?」
「政府規定的。」卡各溫思皺起眉頭。
「政府?」吟遊詩人歪了歪頭。「你是指首都王城,還是安布羅城官方?」
「安布羅城官方。」
吟遊詩人笑了起來:「那就無所謂了,我愛怎麼唱都行,你管不了我。」
「這話什麼意思?」
吟遊詩人繞著銅像跳了一圈,愉快地說道:「你知道這是誰的銅像嗎?」
「誰不知道?這是亞德昂的銅像。」
「那你知道亞德昂也是安布羅爾的統治者吧?在奧廉恩被打敗後,他接管了安布羅城。」
「廢話,我看起來有那麼沒常識嗎?這是小學生都知道的事!」
「嗯哼,」吟遊詩人點點頭。「那你應該也知道,在亞德昂死後,他的兒子米爾德繼位,成為安布羅城的城主。」
「是啊,但繼位沒幾年,米爾德就失蹤了,害這裡又變成魔物橫行的鬼地方。」
吟遊詩人用力點頭。「嗯,對對對,我也記得是這樣,順便告訴你──」
「啥?」
「我就是米爾德,在下芮納可洛斯‧米爾德‧安布羅瑟斯,請多指教。」吟遊詩人說著便大力地握了握卡各溫思的手。
「啥!」
◆
「嗯,所以啊,我也知道這樣很不應該,可是我實在對管理城市之類的事沒有興趣,我還是喜歡唱唱歌、到處遊覽,當個吟遊詩人比較適合我吧。」
芮納可洛斯一邊說,一邊喝著一杯特大杯的調酒,上面插滿熱帶花朵,調酒本身則是繽紛的糖果色系。
卡各溫思坐在酒館吧檯邊,陰沉地盯著芮納可洛斯,他自己的酒才喝到一半,而芮納可洛斯已經喝第二杯了。
「但你不能就這樣放給他爛啊,安布羅城總要有個管理人,你都沒想過要處理那些沒人管的魔物嗎?昨天又有食石怪闖進銀樓把珠寶都吃光了,而且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二起了!」
「嗯,聽起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件啊。」芮納可洛斯狀似嚴肅地說道。
「還有貧富不均跟教育資源的問題啊,安布羅城有多少貧民區你知道嗎?還有那些根本就沒有要來定居,只是不斷炒地皮的投機客──」
「聽起來你對安布羅城十分了解嘛,」芮納可洛斯打斷他,並將大酒杯重重放下。「要不然乾脆你來當城主好了,你覺得怎麼樣?」
「吭?」卡各溫思瞪大眼睛看著他,額上的青筋好像快爆裂了。
但芮納可洛斯好像完全無視他的怒容,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說實在的,我才剛回來,這裡的情況我一點也不清楚,要是有個現成的官員能幫我做事那是再好不過了,尤其你又說你是王城派駐的魔石研究所所長,能幹到這位子,就表示你很熟那些繁文縟節,審核啦、批准公文什麼的對你來說肯定也很簡單吧,就決定是你啦,卡兒!」
「誰是卡兒啊!哪有人像你這樣不負責任的!你既然回來了就是好好做,別想把責任推給別人!更何況我要是接了城主,那所長的工作怎麼辦!」
「你好吵喔,小聲一點行嗎?反正王城隨時都有一批血汗公務員好便宜的,誰做所長都無所謂吧。」
「最好是有你說得那麼簡單!你以為申請那些有的沒有的要花多少時間!」
「哎呀,」芮納可洛斯露出微醺的笑容。「反正就說是我指定的,王城那些人總不會有意見吧,安布羅城的魔王他們敢惹?」
卡各溫思盯著他,想確認他到底是不是已經醉到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你這可是濫用特權。」
「那是要用在沒能力的人身上,才叫做濫用特權,你是國家指派的官員,而且也已經做很久了,我看不出任命你升職有什麼問題,還是你自認是個沒能力的傢伙?」
聽到這個問題,卡各溫思的表情轉為嚴肅。
「是嗎,卡兒?」芮納可洛斯笑道。
「當然不是,我可是天才魔法師。」卡各溫思回答。
「這才對嘛,」芮納可洛斯用手肘推了推他。「好啦,我也知道突然對你這樣說,你當然會嚇到,就給你一個星期考慮吧,下星期一前到安布羅城來,如果你來了,我就讓你當城主,如果你沒來,那我就當作這事沒發生過,你愛去做所長還什麼的都隨你便,好嗎?」
卡各溫思舉起杯子,繼續喝自己的酒。「你只是在開玩笑罷了,我才不會相信一個剛認識就要送給對方一座城的人,太可疑了。」
芮納可洛斯又笑了。「可疑?拜託,這裡可是安布羅城欸,你指望在一個兩代魔王統治的城市找到不可疑的事,你肯定是腦袋壞了。」
◆
深夜,卡各溫思回到家中,一放下背袋,就立刻上樓到自己的房裡去,當他一打開房門,便扭開一盞燈,然後走到那個立在房間中央──幾乎占據整個房間的東西前面去。
那東西比一個人還高,上面蓋著防水布──只因這屋子太過老舊,房裡有時會漏水,他想也不想便將防水布掀開,而整個房間頓時映著寶藍色的亮光。
那是一座魔石做成的巨大盆景,就像是一座縮小版的森林,被壓縮進這個斗室之內,在圓形的黑色石盆裡,立著許多魔石做成的樹木,泥土則是一顆顆發亮的紅褐色晶體,同樣以魔石切割製成,雖然現在因為房間太過狹小而看不出來,但卡各溫思知道,若是從上方鳥瞰這座魔石森林,就會看出林木是排列成五芒星的形狀,而五芒星的中央,嵌著一顆圓球體的紅色魔石。
這是一台能源源不絕輸出魔力的儀器,只要將魔石樹排列成不同的陣形,就能穩定輸出特定能量,但卡各溫思仍然不確定這東西的威力,為了方便調整,他將陣形排列城最穩定的五芒星,這是封印用的陣形,所以魔力不會有外洩的危機,等到實際運作時,就算能量一個沒控制好,也不會殃及陣形以外的人。
過去三年來,他一直在調整這台由他親手製作的儀器,他花了很多錢從王城購買高純度的魔石,因為安布羅城這裡出產的魔石基本上是廢物,雜質太高了,為了完成這儀器,他可以說是耗盡了畢生積蓄。
他之所以要製作這東西,就是為了參加四年舉辦一次的伊沃‧席恩魔法競賽,這競賽的名稱來源已不可考,但它是對全國魔法師來說非常重要的大賽,能夠在競賽取得優勝的人,就能獲得豐厚獎金,以及進入王室成為皇家魔法師的機會。
自從被發配邊疆,在這毫無未來希望的安布羅城度過一年後,他便開始著手進行這項魔法儀器的製作計畫,他花了一整年在嘗試失敗,好不容易才在三年前上了軌道,但每次實驗都還是有問題,他不斷調整、改良,總算在最近將儀器調整到完美無缺,算算剛好可以趕上魔法競賽的日子。
而伊沃‧席恩魔法競賽的開幕日,就是在下星期一。
他沒有告訴芮納可洛斯這件事,因為他反正也不相信那個醉鬼,眼前的這儀器可是他耗費心血花了好幾年完成的,怎麼能在這裡放棄,去相信一個萍水相逢的人說的話。
況且,安布羅城城主這頭銜也一點都沒有吸引力,誰要在這種龍蛇雜處、治安又差的地方當城主啊?連原城主都跑了,那肯定是屎缺,會傻傻答應下來的人才真的是腦袋有洞。
他伸手輕撫那散發藍色冷光的魔石,想著當年在王城的日子,那可能是他人生中最意氣風發的一段時光了,他是史上最年輕考上魔石研究員資格的人,大家都覺得他未來肯定平步青雲,而他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然而,他的好運似乎在他考上研究員之後就用光了,之後他的人生就一路走下坡,最後淪落到這個境地。
他一點也不想留在安布羅城,他想回去的地方一直都是王城,他總有種感覺,只要能回到王城,他就能再次找回當初的自己,一切都可以重新開始,他是屬於王城的,從來就不屬於安布羅城這個淒涼的城市。
◆
狂風暴雨一直持續到星期一傍晚。
芮納可洛斯站在安布羅的城堡窗前,心想卡各溫思果然是不會來了。
不過,他也不是那麼在意,雖然他覺得那傢伙挺可愛的,但初見面就是要把一座城送人,實在太突然了,難怪對方也不會相信。
下次要是再遇到不錯的人選,還是先隱瞞身份好了,芮納可洛斯這麼想著,無論如何,他是絕對不會當城主的,誰都不能阻止他辭掉這份工作。
直到他看了晚報,他才知道原來這星期有魔法競賽,而且因為暴雨毀壞了比賽設施,還造成各地災情的關係,競賽已經停辦了。
報導還指出在星期一當天早上,王城附近發生雷擊,並隨之發出一道神秘的寶藍色光芒,還出現異樣的空間扭曲現象,但空間扭曲很快就消失了,無人傷亡,探測員推測應該只是正常的魔法能量釋放,在王城這是很稀鬆平常的,畢竟那裡是魔石的盛產帶。
報紙只用了一小角報導這件事。
◆
卡各溫思在魔石晶體之間醒過來,發現自己渾身破爛,沾滿泥濘,倒在一片陌生的森林裡,而身邊有一大堆插在土裡的魔石,看起來長得跟他當初製作的魔石盆景很像。
只是那些魔石好像瞬間就長成實際森林的規模了,幾乎占滿了這整片森林。
「天哪……我睡了多久?」他扶著額,搖搖晃晃地起身,此時天色還沒暗下來,但他無法確定時間,接著他看見腳邊還有少許的紅褐色魔石晶粒,但大多都已經融合到土裡去了。
「完了完了……這下怎麼辦?」他六神無主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他沒辦法將魔石晶粒再從土壤中分解出來,而一眼望去所有的魔石樹也已經長到他無法搬走的規模。
他靠著一棵魔石樹,慢慢地滑下來,跌坐在地,他不能去參加伊沃‧席恩魔法競賽了,明明做了周全的準備,應該萬無一失了,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
他想起來了,星期天晚上,他不顧暴風雨的來襲,硬是將魔石儀器搬上拖車,冒著雷電交加的風雨,一路上張著結界撐到王城附近的空曠,然後──
然後好像有道雷打中了他,結界就這樣破了。
雖然沒被雷劈死可說是萬幸,但他完全高興不起來。
魔法競賽怎麼辦?我的儀器要怎麼辦?
他坐在那裡,腦中一片空白。
接著,一股強烈的擊潰感在他胸中化開,令他幾乎快要哭出來。
就算現在趕到王城也已經來不及了……
這麼久以來的努力就這樣白費了嗎?
他拼命抹著眼睛,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
沙沙……
某種東西在林中移動的聲響傳來,他抬眼望去。
不遠處有一隻重傷的鹿,腹部插著一大塊魔石,血噴得到處都是,但好像沒有馬上要死的樣子,還是在樹叢間爬來爬去,掙扎著,卡各溫思看著那頭鹿,頓時看呆了眼。
過了一兩秒,他才意識過來,那塊魔石的能量讓那頭鹿沒辦法死去,他立刻站起身來,想去那頭鹿身邊設法將魔石拔出來。
但那頭鹿一看到他,就死命地閃避著,甚至想攻擊他,卡各溫思本想乾脆用魔法固定住牠,但手一抬又突然不想這麼做了。
他看著那頭鹿,知道牠想活下來。
更何況,一開始牠就是被他帶來的魔石所傷,他要是拔出這魔石,豈不當場成了殺死牠的兇手?
他環顧四周,在破碎的石盆裡找到了那顆紅色的圓形魔石,然後隨手折了段橡木枝,將魔石安在木枝上,就成了現成的魔杖。
接著他揮動魔杖,朝那頭垂死又死不了的鹿發動魔咒,一陣光芒下,那頭鹿就和魔石融合在一起,變成了一頭長著鹿角的怪物,有點像鹿,又有點像人。
那怪物雖然不痛苦了,但對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似乎感到很困惑,蜷伏在地上,發出古怪的呼嚕聲。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卡各溫思說道:「雖然有點不湊巧,不過魔石能量已在你體內起了作用,從今以後,你將獲得不朽的生命。」
怪物發出低鳴聲,看來好像不太懂他在說什麼,但卡各溫思並不怎麼在意,他有更重要的事得辦。
「……這裡到底是哪裡?」他喃喃說道:「看起來不像王城附近啊,我記得我原本是在可以看得到王宮的地方……」
他四下張望,沒看到任何像是王宮的建築物,事實上這裡看起來完全是深山,地形跟他原本走的路根本就不一樣。
難道我瞬移到別的地方了嗎?
怎麼想這都是最有可能的了,而這個可能性又令他頓時心慌起來,因為這表示他可能身處在離王城更遠的地方,等他趕到王城,魔法競賽說不定早就結束了。
他抓起魔杖,乘著它飛到空中,想看清森林附近是什麼地方。
但這一看,他頓時傻住了。
附近雖然有村落,但非常原始,文明程度甚至遠比安布羅城還落後許多,簡直是另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而且人們似乎完全不知道魔法的存在,有人一看見他,就嚇得口吐白沫昏了過去。
「這裡……」他望著眼前這一片陌生的大地。
不是我的世界。
他漸漸確定了這個事實,卻不敢說出口。
他匆匆回到那片被魔石感染的森林,看到有些生物已經受到魔石的影響,正逐漸突變成別的東西,甚至有些原本根本不是生物的無機物,也逐漸長成某種奇特的生命體。
但他不想面對,也不想去看那些東西接下來會怎麼樣。
原本他為了穩定魔法能量而設的五芒星陣形,此刻卻變成了一個把所有變異生物都困在此地的結界,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生物進得來,也沒有任何生物出得去。
也許除了那頭鹿角怪物以外,因為牠擁有魔石的力量,理論上也能使用魔法,離開結界。
但前提是要牠學得會。
當他回來時,他看見那頭怪物還在可憐兮兮地等著他,爬到他的腳邊,似乎認定他是主人。
不能被任何人看見這怪物。他想。
他高舉魔杖,發出某種令整座森林都為之變形的魔法,林木不斷長高,枝葉彼此交會,遮住了整個天空,而魔石也震動起來,不斷地往下沉,整個地面都因此下陷。
不能被這個世界的人看見這一切。
當他沉入黑暗的地底時,他這麼想著。
不能被這個世界的人看見……
我的存在──
第三十一章|萬聖夜
「我已經離要糖小鬼的年紀很遠了,我不太確定穿成這樣是不是好主意。」卡歐斯說道,此時他正站在梅瑟嶺一處微暗的巷口,身上穿著斗篷與長袍,頭戴尖帽,而伊溫站在他身旁,身上的裝束跟他相差不遠。
「這不是扮裝派對,而是我們梅瑟爾人的傳統服飾,」伊溫說道,並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大概覺得很可笑,但在我們這兒,秋祭期間就是得穿成這樣,這是規定,也是傳統,要是廢除這項傳統,這裡的觀光業會死一大半。」
「我並不會覺得可笑,只是穿成這樣有點尷尬而已。」卡歐斯調整了一下帽緣,確定它能夠盡可能遮蔽自己的臉。「為什麼非得拉我來參加你們的秋祭啊?」
伊溫還沒來得及開口,一個柔和的聲音便出現在他們身後:
「這個嘛,邀請你來參加秋祭只是個藉口罷了,實際上只是想見見我們的新資產。」
卡歐斯與伊溫同時轉過身去,只見一名同樣身穿長袍的男人正站在巷子裡,帽緣下露出的捲髮帶有玫瑰金的色澤。
「新資產?」卡歐斯對這個陌生的說法皺起眉頭。
鬈髮男人雙手交疊在身後,微笑著走向他,說道:「是啊,我聽說你封印了讓我們梅瑟嶺很頭疼的傢伙,那傢伙可是我們的資產之一,既然那傢伙現在由你看管,那麼你也是屬於我們的了。」
卡歐斯張著嘴好像想反駁些什麼,但又不知該從何反駁起,於是很快轉向伊溫問道:「伊溫,這傢伙是誰啊?」
伊溫一臉尷尬。「呃,這位是英尼斯‧卡羅格藍教授,我以前在魔法學院時期的老師。」
聽到這話,卡歐斯略為驚訝地望向眼前的鬈髮男子。「你的老師還真年輕啊。」
「眼見不一定為憑啊,卡歐斯‧昆恩先生,」英尼斯笑了笑。「我一直很想見見你呢,可惜我在這兒有很多事得忙,抽不開身到外地去,不過我聽說聖座市有很多比梅露西恩聖堂更雄偉的教堂,是個充滿宗教與藝術氣息的地方,真想去一次看看。」
「呃……也沒你說得那麼好啦,」卡歐斯說道:「倒是有點意外你會對教堂那麼感興趣,我還以為梅瑟爾人對天主教應該都挺反感的。」
「我喜歡研究各種信仰衍生出的文化,這和我本身的信仰無關。」英尼斯淺淺笑道,並朝他伸出一手:「很高興認識你,昆恩先生,希望今晚你能在梅瑟嶺玩得愉快。」
卡歐斯與他握了握手,說道:「我也很高興認識你,但──你剛剛說的……資產──意思到底是……?」
卡歐斯話還沒說完,就感覺到剛剛握住的那隻手像一陣風那樣從他掌心中溜走。
「伊溫,帶昆恩先生四處逛逛吧,」英尼斯說道,臉上仍帶著笑容。「我得去委員會那裡看看他們準備得怎麼樣了,晚點見。」
他說完便轉身離去,很快消失在街上行走的人群中了。
「伊溫,」卡歐斯望著英尼斯消失的方向,說道:「我可以相信你今天晚上不會把我賣了吧?」
「我承認,我也不知道教授想幹什麼。」伊溫說道,語氣同樣無奈:「但我沒辦法違抗他,只好應他要求邀你過來,你應該感覺得出來吧,他道行比我深。」
「他說的資產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明天真的回得了聖座市嗎?」
「別……別擔心啦,教授他不是什麼壞人,真有什麼萬一的話,大不了我陪你一起留下來。」
「還真是令人安心啊。」
「哎,反正應該不會再有比赫拉更難打敗的對象了,就先放寬心吧,隊長。」伊溫說道。「我們去找芮納打聲招呼吧,聽說他現在在博物館裡兼差當解說員。」
「你一定要那麼烏鴉嘴嗎?」
「走啦走啦。」
他們離開微暗的巷口,朝燈火明亮的街道上走去。
◆
「唉,被那個瘋子魔法師打中的時候,真以為我死定哩。」艾利格斯舉起酒杯說道,儘管此時他身上穿的不再是中世紀的騎士鎧甲,而是襯衫跟牛仔褲,但他的臉上仍戴著一截活像是參加嘉年華會的銀色面具,看起來極為格格不入。
格爾巴赫坐在他對面,舒服地靠在豹紋沙發裡,而那頭老虎仍躺在後方的瓷磚地板上舔著爪掌。
「你該慶幸當你主子的不是什麼阿貓阿狗,而是『那位大人』。」格爾巴赫笑道,尖利的犬齒在酒杯後閃現。
「我可不會那樣尊稱他,」艾利格斯說道「再說,又不是他召喚我的。」
「使魔是靠主人的魔力生存的,要是那個召喚你的傢伙真的消失了,你恐怕又得等上一千年以上才能到現世來吧。」格爾巴赫喝了口酒,說道:「所以哩,你那個召喚者克勞斯現在怎麼了?你在我們摹若島這兒摸魚沒關係嗎?」
「是克萊恩,不過算了,這大概也不是他真正的名字,」艾利格斯兩手一攤。「他啊,又回去當無害的小貓咪了吧,聽說他主子一下子就把那個瘋魔法師收了,我看他接下來會面臨很嚴重的職場問題吧,安啦,他沒時間管我了,我現在是貨真價實的自由人。」
格爾巴赫從酒杯上緣盯著他瞧。「他要是再召喚你,你還是得使命必達吧。」
「是啦,」艾利格斯嘆了口氣。「但至少我現在有段長假可放了,可以來人界做些想做的事。」
「你接下來想做啥?」
「我啊,一直想開間女僕咖啡廳呢。」
「是嗎?那我這兒剛好有間店可以租你,不過這裡競爭很激烈喔,光是普通的女僕拉不到客人的。」
「我不是要開那種店啦,我是想開咖啡廳──咖啡廳──賣咖啡的──老老實實、腳踏實地做生意的那種,啊──老老實實、腳踏實地,多麼令人嚮往的詞彙啊。」
「說得好像我就沒老實做生意一樣。」格爾巴赫說道。
「反正店面我會自己去找啦,不勞你費心。」艾利格斯愉快地往後靠在沙發上。「對了,你那個怎麼樣了,搞上手了沒有?」艾利格斯說著比出小指,曖昧地說道。
「我看是沒望了,就算把那個魔法師小子趕出摹若島也一樣。」格爾巴赫嘖了一聲,又拿起酒瓶將酒杯斟滿。
「不會吧?你不是追艾洛伊修很久了嗎?喂,你可是惡魔欸,振作一點啊,那種程度的對象對你來說應該是手到擒來吧。」
「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雖然他當初只跟我交往了三個月就把我甩了,但我一直以為要讓他回心轉意應該不會那麼難才對……現在證實我是大錯特錯。」格爾巴赫將酒液灌入喉嚨,然後說道:「我完全不是那傢伙喜歡的類型,那傢伙喜歡的是魔法師,而且還要是金髮的。」
「唔……的確,你跟那小子完全是不同類型。」艾利格斯同意道。「哎,沒關係啦,天涯何處無芳草,你可是惡魔格爾巴赫,要什麼樣的男人女人沒有,別為了一個人妖這麼傷神啦,我看那傢伙也沒什麼好的,又沒胸部,身材也不怎麼樣。」
格爾巴赫從酒杯上方抬起眼,問道:「你現在是在安慰我嗎?」
「嗯?噢,也對啦,你又沒求我安慰你。」艾利格斯說著大口喝起酒來。
「我不是這個意思,」格爾巴赫慵懶地從沙發中撐起身來,前傾著將手肘靠在大腿上。「我是說,你要安慰我的話,就有誠意一點。」
艾利格斯已將杯中的酒飲盡,但並沒有放下酒杯,而是隔著玻璃杯盯著他看。
「不行,格爾巴赫,你在想什麼啊?」他說。
格爾巴赫一手蒙著臉,大大嘆了口氣。「連你也要拒絕我嗎?我這惡魔當得也太失敗了吧,我可是色慾之首啊。」
「什麼叫做『連』我也拒絕啊?我是排在你約砲通訊錄的最後一個嗎?」
「好好好,不要生氣,把我剛說的話忘了吧,艾利格斯,我還想跟你當哥兒們,還有──我沒有什麼約砲通訊錄啦。」
「我才不相信你沒有哩,算了,我也不想跟你爭這個。」艾利格斯將酒杯放下,並看了一下手錶。「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得忙,該走了。」
「你不是說你在放假嗎?」
「我跟房仲約了看店面啊。」
「你效率也太高了吧!已經在物色咖啡廳的店面了?」
「是啊,不過一直找不到中意的地點,搞不好我會到別的國家去開也說不定。」
「嗯,好吧,祝你順利,如果你改變主意要來摹若島開的話,還是可以來找我。」
「謝啦,改天再約喝一杯吧。」
格爾巴赫坐在原處,目送著艾利格斯走到門邊。
「艾利格斯。」
艾利格斯轉過頭來,問道:「幹麼?」
「我說真的,我一直滿喜歡你的。」
「不行,格爾巴赫,你挑的時機實在太爛了。」艾利格斯說完便走了出去,將門再次關上。
◆
芮納可洛斯站在空無一人的博物館裡,雙手擱在圍在一處圓環狀平台的欄杆上,而圓環的正下方就是萊昂王石棺的參觀處,一口雕刻精美的石棺就這麼安置在中央,周圍則陳列著各種華美的陪葬品。
自萊昂恢復成一堆枯骨後,博物館人員便將遺骨又移回石棺安置,並重新設置新的保護結界,預備在秋祭結束後再度開放參觀。
芮納托腮看著那已被嚴密封住的石棺,想著兩個禮拜前,雲特對他說的話。
「記得,如果你不希望萊昂死去,秋祭的時候就在這裡等我,我會再度打開時空通道,把你送到萊昂還活著的那個時間點去。」
「咦?為什麼?」芮納眨著那雙大眼睛問道。
「還問為什麼……」雲特搔了搔臉,說道:「正常來說是不該這麼做的,但我查過時間軸上的各種可能性了,就算你跟萊昂沒有來到這個時空,這個時空的歷史也不至於有太劇烈的變化,會出現其他的人物取代『萊昂王』這個存在,所以只要你跟萊昂當初沒有接下我的委託,萊昂就不會死了。」
「所以,你要把我送到……我跟勇者大大接下你委託的時候嗎?」
雲特搖搖頭。「不,我要把你送到你第一次遇見萊昂的時候,那個時間點對歷史造成的影響是最小的。」
「可是,把我送回那時候,那不就等於會出現兩個我在同一個時空裡?」
「不會的,只要你搶先一步在當時的你之前先遇見萊昂,或設法讓當時的你別在那個時間點遇見他,你的未來就會改變,你將不會是現在這個穿越到此地的你,因為穿越這件事不會發生,你懂嗎?」
芮納茫然地盯著他。「不懂。」
雲特嘆了口氣,將雙手重重按在芮納的肩膀上。「總之,到時你人一定要在博物館裡──在萊昂王石棺這裡等我,我計算過了,只要在萬聖夜那天晚上八點在這裡張開時空通道,就能送你到遇見萊昂之前的那個時間跟地點。」
「可是……」
「你也不想要萊昂死吧?」雲特說道:「是我把你們牽扯進來的,我必須負起這個責任,萊昂他明明還那麼年輕,還有大好前程等著他,他絕對可以成為一個了不起的偉大勇者,像這樣隨隨便便死在另一個時空,實在不該是他的命運。」
「真的……可以再見到勇者大大嗎?」
「絕對可以的,就算不靠死靈術,也一定能再見到他的。」
當時,雲特就站在這個平台上對他這麼說道。
芮納再次打量了一下這個圓形平台,雖然這裡的高度很高,但跟那次跳的火山比還是差一大截,芮納不知道雲特是否要在這裡打開通道,但他覺得雲特當時看來很有把握,好像也沒有不相信他的道理。
芮納取出懷錶,現在離八點還早,他決定先到外頭透透氣。
臨走前,他又回望了一眼那石棺。
他知道,只要現在對那石棺施行死靈術,不出十分鐘,萊昂就會破棺而出。
可是那終究不再是原本的萊昂,不是那個會笑、會哭、會罵人──活生生的萊昂,而只是一具時間永遠停止的不死屍骸。
可是──
就算是那樣也沒關係。
他知道在這裡待得越久,這念頭就會在他腦中盤踞得越深。
他別開視線,沒有對石棺做任何事,轉身離開了。
◆
「我還是有點在意讓伊文森逃掉這件事。」走在前往博物館的路上,卡歐斯對伊溫這麼說道。
「你果然也這麼想吧,」伊溫深表認同。「只逮到一個無頭屍的確沒有意義啊,就算那的確是他的屍體,但裡面的東西逃掉了還是叫人很不甘心。」
「那也不見得就是他的屍體啊,搞不好是老早就偷來暫住的皮囊,就算一切物理鑑定都確認是他無誤,也不能代表什麼,畢竟對方是不會被軀體束縛的生物。」
「到底要怎樣才能逮到他啊……」伊溫抱著頭說道。
「算啦,案子都結了,」卡歐斯說道:「除非他再度出現犯案,不然我們就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何況你別忘了,他原本就罪不致死,他只是做了個違法的爛遊戲而已。」
「這我知道,但是……他帶來的影響實在太大了,他催生出赫拉這個怪物,將巫術帶來這個世界,甚至……整個梅瑟爾一族根本可以算是他創造的……我真的好想抓住他,問他到底在想什麼。」
「也許……他就只是想做遊戲吧,」卡歐斯若有所思地說道:「說不定對那種阿宅來說,窩在一個地方,然後一點一滴構築出一個脫離現實的小天地,就是那種人習慣做的事情。」
「那赫拉的出現又是為什麼?他為什麼要製造出一個毀滅性的存在?那是遊戲BUG嗎?」
「誰知道啊,你們梅瑟爾人都不曉得的事情,我怎麼可能會知道嘛。」
「說得也是,就算穿成巫師的樣子,隊長果然還是隊長啊。」伊溫大大地嘆了口氣。
「你這話什麼意思啊?」
這時,他們已經走到博物館的階梯前,而一個白色的人影正慌慌張張地走下來。
「那不是雲特嗎?」卡歐斯說道。
「啊,好像是。」
此時雲特也正好看見他們,更加快腳步走了下來。
「你們有看到芮納嗎?」雲特問道。
兩人搖了搖頭。「沒有,怎麼了嗎?」說話的是伊溫。
雲特一手拍額。「這下麻煩了,我跟他約好八點要在這兒碰面的……我得把他送回他的時空去,結果他不知道跑哪去了。」
「咦……這麼說,你跟芮納要離開這裡了嗎?」伊溫問道。
「是啊,本來是這麼決定的,可是我一直很擔心他會反悔。」
「反悔?」卡歐斯出聲道。
「你們知道的,他會死靈術,所以我在想,他會不會覺得像赫拉那樣用邪術將萊昂復活,兩個人永遠待在這裡比較好。」
「應該不至於吧,再怎麼說,跟赫拉幹同樣的事都太沒常識了吧?」卡歐斯皺眉說道:「那傢伙可是魔王欸,貴為大魔法師的人會那樣做嗎?」
「呃……你忘了嗎?」雲特說道:「雖然在這裡的歷史上尊他為大魔法師,但芮納在他原本的世界裡也是魔王。」
「說得也是,期待他有常識的我在想什麼,當我沒問吧。」
「你去看過石棺了嗎?」伊溫問道。「如果他打算這麼做,那裡頭的遺骨應該會被拿走。」
「看過了,」雲特回答道:「石棺沒有被破壞的痕跡,連一丁點縫也沒有。」
伊溫有些鬆了口氣。「那就還好,他可能只是去逛祭典了,現在距離八點還有點時間,我們分頭去找他吧。」
於是三人便原地解散找人去了。
◆
卡歐斯發現自己似乎走到跟祭典完全相反的方向,前方的道路不但越來越窄,兩旁的樹木也越來越多。
他知道自己該掉頭回去,畢竟他根本不是梅瑟嶺當地的人,在這裡隨便亂走很可能會迷路。
可是他卻沒有停下腳步。
他一直走下去,穿過重重森林,來到一處懸崖邊,月光灑在整座石崖上,今晚的月亮近得出奇,彷彿能從這裡直接走到月亮上去。
「我在等你呢。」
一個聲音從旁邊的樹叢中傳來,卡歐斯轉過身來,但表情並沒有很意外。
一頭全身籠罩在微光中的白鹿正站在那裡,溫馴地望著他。
「我就知道你還在梅瑟嶺,伊沃‧席恩──不對,應該叫你卡各溫思吧,那才是你的本名。」
「名字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在我原本的世界裡,那代表我的家族跟出身,但到了這裡以後,就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白鹿並沒有開口,但卡歐斯聽得見清晰的男聲從白鹿佇立處傳來。
「收服了那傢伙之後,我也多知道了不少我一點也沒興趣的事,」卡歐斯說道:「包括你在原本世界的經歷,還有在魔石作用下穿越到這裡來,試圖挽救魔石帶來的影響,但卻差點造成世界毀滅的事。」
「我很高興那頭原本會死的小鹿如今變成了一個了不起的魔法師,」白鹿說道:「那大概算是我唯一沒搞砸的事。」
「是啊,伊溫他很強,但他自己卻一點自覺也沒有。」
白鹿從樹叢間慢慢走了出來,步入月光下。
「但丁‧貝亞德,請你把那傢伙還給我吧,我現在這個身體撐不了多久了。」
卡歐斯垂著眼,似乎對這個提議不感興趣。
「你果然打從一開始,就只是想要奧康尼的身體啊。」
「一開始的確是那樣,」白鹿說道:「我花了很多心力想摧毀他的意識,讓他變成一具空殼,好讓我能夠取代他,結果卻失敗了,到頭來只是把他搞瘋而已,而我也只能一直在劣質的軀體間流浪,到後來連記憶都變得很難完整保留下來。」
「但你還隱約記得當初為了補救魔石帶來的影響,構築了一個充滿魔法與異生物的地下世界,你也還記得部分咒語與魔法,於是你就變成一個喜歡做遊戲的阿宅,而赫拉順水推舟地利用了你,為他建造一個可以源源不絕吸收魔力的儲存裝置,為他做出了《魔神之鑰》。
「但四年前,」卡歐斯繼續道:「你終於恢復了記憶,要從赫拉那裡奪回你想要的東西,卻失敗了,赫拉幾乎將你殺死,你的記憶又再度遺失,赫拉繼續利用你的遊戲替他汲取魔力,直到被我們第十九分局找上為止。」
「都被你摸透了,」白鹿說道:「看來赫拉成為你的使魔後,什麼都告訴你了。」
「不對,他什麼也沒告訴我,」卡歐斯望著白鹿。「他的力量對我來說太難以控制,我根本不能役使他,所以他無法成為我的使魔。」
「那你怎麼會……你做了什麼?」
卡歐斯淺淺笑道:「我做了你一直想做的事。」
此時,白鹿那雙原本溫馴的雙眼忽然瞪大起來。「你……你怎麼可以──你不能這麼做!」
「來不及了,卡各溫思,」卡歐斯推了推帽緣,純黑的斗篷在風中飄揚著。「你很清楚我是誰,你該知道,蛇會吞下所有牠能吞下的獵物。」
「……不可能的,蛇也會估計錯誤,吞下太過巨大的獵物,那樣的話,蛇腹就會被穿破,蛇也會死亡,你根本不可能完全吸收他的力量,最後還是得吐出來。」
「別再崩潰了,這樣很難看,」卡歐斯笑道:「你只是因為很快就要隨著這個弱小的軀體消逝了,不能接受事實而已。」
「……也就是說,我耗費了那麼多時間,苟延殘喘活到現在,卻還是在最後功虧一簣了,是吧。」白鹿垂著頸子,說道:「這也許就是我的宿命吧,我永遠沒有機會成功,也永遠無法成為我想成為的那種人。」
卡歐斯看著他,說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直接殺掉奧康尼,再取代他就好了,伊溫──不對,奈特當初也是直接與死屍交換不是嗎?」
「我說過了,那只是一開始而已,後來就……不是那樣了。」
卡歐斯蹲下身,直視著白鹿的眼睛。「為什麼是奧康尼?一開始為什麼選中他?」
白鹿仍低垂著眼。「因為我想擁有他的人生,我想成為他。」
「但因為你,他的人生徹底被毀掉了,就算你取代了他,也不能擁有他曾擁有的那一切。」
白鹿依然沒有任何表情,但卡歐斯覺得好像聽到一聲冷笑。
「所以啊,要是他可以跟我一樣悲慘就好了。」
聽到這回答,卡歐斯略微瞪大了眼。
「要是可以讓一個原本可以遠比我幸福的人,變得跟我一樣,」卡各溫思柔聲說道:「要是可以看到他失去一切,無比崩潰的樣子,我就能夠感到幸福了。」
卡歐斯站起身來,不可置信地瞪著卡各溫思。「……你這種想法也太不可理喻了。」
「我也這麼想呢,只是,為什麼我會變成這個樣子呢?為什麼知道那傢伙變成沒有我就活不下去的行屍走肉,會讓我感到那麼開心呢?知道他沒有我的遊戲吸取魔力就會無法生存,就算他想殺我想得要死,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一個人需要我的存在,我還是覺得很高興。」
卡歐斯望著他,什麼也沒說。
「其實啊,有沒有新的身體也不是很重要了,只是我原本以為,我可以跟那傢伙一起死去的。」卡各溫思說道。
白鹿退進樹叢裡,身體沒有照到月光的其餘部分都變得逐漸透明。
「等一下,卡各溫思──」
情急之下,卡歐斯脫口喊出一道咒文,而在那瞬間,他立刻驚覺這咒文他原本並不知道。
但他還沒來得及想出為什麼,某種法術便已啟動,他看見眼前被紫色的光芒所籠罩,而下一秒他很快發現光芒是從自己身上發出來的,那光芒包覆住他,也從他伸出的手延伸出去。
他撲上前去,抱住了眼前的白鹿,白鹿沒有任何反抗,任由紫光將自己捲入,紫色的光芒將他們完全吞沒,然後很快黯淡下來。
月光依然照亮著石崖,然而那裡卻沒有他們的蹤影了。
第三十二章|遺留之人
魔石研究所的所長卡各溫思已經失蹤近兩個月了,雖然已經通知王城方面,也報案處理了,但還是無從得知他的下落。
雖然卡各溫思是個難相處的上司,但朗笛尼承認其實有點想念他。
儘管剛開始大夥兒還因為群龍無首而有些混亂,但差不多到第二個星期,大伙兒的工作就又上軌道了,有沒有所長的存在,看起來好像其實沒什麼差別。
朗笛尼這才發現,所長在這裡對他來說,是心理支持作用大於實質作用。
「每天早上沒被罵一下,總覺得好不習慣啊……」午休時間在陽台上抽菸時,朗笛尼忍不住對同事這麼說道。
「原來你是被虐狂啊?」同事如此回應。
被虐狂?或許是吧,在心底深處,朗笛尼不能否認這一點,所長到底去哪裡了?如果所長其實早就已經不知死在哪座深山裡了,他可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就算死了,也好想親眼看到他的屍體啊。」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
「幹,病嬌有夠恐怖的。」他的同事說道,並迅速捻熄菸,回到所裡去了。
當天下班後,朗笛尼實在按捺不住,直接往所長家跑,雖然他不知道都過這麼久了,還能不能從所長的住處找到任何關於他去向的線索,但他實在不能接受那天以前還在罵他交貨量搞錯的所長,竟然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消失。
想當然耳,所長宿舍深鎖著,於是他用了點伎倆潛進去,雖然比不上所長這種王城來的菁英魔法師,但使點潛行魔法對他來說倒還不難的。
他在所長房裡東摸西摸,找到一些進行到半途的研究文書跟實驗作業,還在抽屜裡找到一大堆高品質的魔石,純度之高是他前所未見的。
他抬起眼,看見牆上掛的月曆,上頭用紅筆圈選了一個日期,標註著「伊沃‧席恩魔法競賽」。
他瞪著那個日期。
他記得很清楚,因為暴風雨來襲的關係,今年的競賽停辦了,而且主辦單位太晚公布停辦訊息,害當天有很多參賽者白跑一趟,甚至在路上發生意外,報紙社論有好幾天都在砲轟這件事。
如果所長不知道魔法競賽停辦的事,在暴風夜跑去王城的話……
他立刻轉身跑向門口,但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跑回來,在抽屜裡拿了一小塊魔石放進口袋,接著他看見旁邊堆滿衣物的床,在上面找到一根頭髮,並抓了張紙將頭髮包起來,跟魔石一塊兒收進口袋,然後便匆匆離開了。
他趕在圖書館關門前到資料室查閱過期的報紙,找到魔法競賽當天的新聞,發現那天在王城附近曾發生一起落雷事件,有人目擊到藍色的魔法能量,還發生短暫的空間扭曲。
雖然報上說無人傷亡,但他覺得這跟所長的失蹤肯定有關係。
寶藍色的光芒……
他取出口袋裡的魔石,這塊魔石就和所長家裡那些魔石一樣,都是寶藍色的。
當他再次仔細審閱那篇報導時,就看到圖書館員已經走過來要趕人了,他連忙將報紙放回原處,趕回家去。
雖然回到家已經很晚了,但他沒時間洗澡吃飯,他立刻衝到地下室去,將那座已經好幾十年沒有啟用的魔石裝置搬出來。
那是一口石造小型噴泉,形狀大致有點像放大版的小便斗,只是上頭有不少精緻雕花,半圓形的池子也造得很講究,看起來才不至於被人誤認成廁所裡會出現的東西,這是從他爺爺那代就傳下來的寶物,由於必須使用高品質的魔石才能啟動,所以自從搬到安布羅城之後,他就再也沒用過它,因為安布羅城這裡的魔石沒辦法啟動這麼高級的裝置。
他大致用抹布擦了擦上頭的灰塵跟蜘蛛網,然後將魔石嵌進池子邊緣的凹槽中,並唸了咒語,雙手撐在池子邊緣等了一會兒。
沒有反應。
「……不會吧?難道壞了嗎?」
他又唸了一次咒語,並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魔力不足才會喚不醒這裝置。
過了一會兒,泉水開始從橢圓形的上半部流了出來,並慢慢將底部的池子注滿。
他一直等到泉水注滿後,才從紙包中取出他在所長宿舍找到的頭髮,並低聲唸了句短咒,一縷火焰從他指尖閃現,瞬間將那髮絲燒成灰燼,他伸出手將灰燼灑進泉水裡,又唸起咒語來。
「告訴我卡各溫思的下落,泉之夫人。」唸完咒語他這麼說道。
這時,湧出泉水的橢圓形上半部,像鏡子一樣地浮出了某種景象,朗笛尼不禁前傾身子,想看清楚那影像所呈現的到底是什麼。
幽暗的地下室裡,石造噴泉發著淡淡的微光,慢慢將朗笛尼整個人包覆住,但他一點也沒有察覺。
「他被送到距今好幾千年前的另一個時空嗎?怎麼會這樣……」朗笛尼瞪視著影像,喃喃說道。
他靠著石造邊緣,逐漸前傾,並伸出手,似乎想觸碰泉水的另一邊。
忽然,他腳下一滑,整個人便投入池中,泉水嘩啦啦地噴濺出來,將地上全給弄濕了。
原本一直發著光的魔石像被關掉似的黯淡下來,噴泉也不再發光,水滴答滴答地流乾了,池子底部不見朗笛尼的蹤影,吊在天花板上的燈泡啪地一聲熄滅,整座地下室又恢復成一片幽暗。
◆
英尼斯‧卡羅格藍站在梅瑟嶺廣場中央的石造噴泉前,倚在路樹下,看著眼前人來人往的景象,不少情侶還坐在噴泉邊卿卿我我。
這裡跟他當年所居住的安布羅城,是完全時間平行、但時空卻不相同的兩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魔法是在卡各溫思掉進這裡後才開始出現的,在此之前,只有非人種才擁有類似的能力,但在另一個世界,能使用魔法的人類打從一開始就存在,也因此,兩個時間線完全相同的時空發展出了截然不同的兩種歷史。
卡各溫思掉到這裡時,是在人類文明起步不久時,但才晚兩個月從魔石噴泉穿越過來的他,卻沒能跟卡各溫思到同一時代去。
他在這裡研讀了所有關於梅瑟嶺歷史與神話的文獻,發現卡各溫思徹底地影響了整個梅瑟爾一族,但他卻待在好幾千年後的現在,對於一切已成既定歷史的事實,他完全無法干涉。
不過,就跟他想的一樣,卡各溫思果然很厲害,居然能影響另一個時空的整個歷史,真不愧是所長。
在這個世界,並沒有魔石的存在,所以他也知道他百分之百是回不去了,不過,他並不覺得可惜。
在原本的那個世界裡,所長就只是所長而已,也許一輩子就待在安布羅爾終老,永遠都是個小職員,但在這裡,梅瑟爾的一切歷史跟起源,都跟所長有關聯。
他深深著迷於梅瑟爾一族,只要越加細讀那些歷史與神話,就越能感受到卡各溫思就活在這個世界裡,活在他的周遭,他對史學研究的精深程度甚至讓他當上這裡的教授,雖然學院裡的小鬼頭比魔石研究所裡的員工還難管,但能不斷將梅瑟爾的知識教給下一輩,還是讓他覺得挺充實的。
「教授!」一個氣喘吁吁的聲音從他旁邊傳來,他轉過頭來,只見伊溫一手撐在路燈柱上,彎身喘著氣,好一會兒才能正常說話。
「教授,你有看到芮納可洛斯嗎?」
「沒有,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伊溫低頭看了看錶,嘆了大大一口氣。「噢,沒有,算了──已經過八點了,來不及了。」
「什麼事這麼急著找他?」
伊溫搖了搖手。「沒有啦,現在已經來不及了,雲特說八點要送他回原來的時空,可是他沒來赴約,現在時間過了,沒辦法把他送回去了。」
「噢……」英尼斯含糊應道,似乎不太關心這個話題,但一會兒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地說道:「伊溫,如果我說我也是異世界來的,你相信嗎?」
聽到這問題,伊溫抬臉望他,雙眼眨了眨。
「看來是不相信。」英尼斯微笑著將視線移開。
「不……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異世界來的,有什麼差別嗎?」
英尼斯再次將視線移到伊溫臉上,表情有些好奇。
「呃──我的意思是,」伊溫解釋道:「你對我來說,一直都是超級神秘強大的存在,從以前就一直是這樣了,就算你說你是未來人還是外星人,我都不會覺得有什麼好奇怪的。」
「哦──這樣啊……」英尼斯又將視線移開,嘴角浮起笑意。「原來在你眼中看來,我也是個厲害人物啊。」
「……不行嗎?」
英尼斯笑著搖搖頭。「沒那回事,只是有點訝異罷了,因為我一直認為自己很弱,跟我崇拜的人相比,我根本不值一提。」
「吭?那是你的目標訂得太高了吧,就算畢業那麼久了,我還是覺得根本不可能贏得了你,能讓你崇拜的對象肯定是貨真價實的怪物。」
「大概吧,第一次知道你是這樣看我的,還真新奇。」
「不只我,全學院的學生應該都是這麼想的吧,我倒奇怪你現在才知道這件事。」
英尼斯低著頭,伊溫不太確定他是不是對這番毫無保留的讚美感到不知所措。
「上次在圖書館很抱歉,突然對你施法。」英尼斯說道。
「啊?唔……沒關係啦,我並不介意,雖然說完全不介意也有點怪,畢竟你讀取了我的記憶。」
「沒辦法,我真的好想見見你說的那個伊文森,我太想知道關於你們冒險的一切細節了。」
「你的梅瑟爾狂熱症還是一點都沒變啊,只要扯到梅瑟爾的事,你就非要拷貝一份記憶不可。」
「能見到你那個隊長我也太感動了,一想到赫恩‧金封印在他體內我就好興奮。」
「克制一點,教授,口水要流出來了。」
伊溫剛講完這話,廣場上便騷動了起來,原來是祭典的點燈儀式開始了,數千盞燈光在廣場四周亮了起來,中央的石造噴泉上演起水舞,原本坐在噴泉邊的情侶們都紛紛起身,圍在噴泉外圍觀賞,人潮擠了過來,一個正在後退的彪形大漢往伊溫這兒撞了過來,此時,一隻手抓住了伊溫的肩膀,將他拉到樹下,避開了那個不長眼的傢伙。
伊溫抬起頭來,這才忽然發現自己正被英尼斯摟在懷中,兩旁是推擠過來的情侶們,人們都在看廣場中央的燈光水舞秀,沒有人注意到他們。
英尼斯對他笑了一下,然後吻了他,像小鳥一樣輕啄了他的嘴唇,伊溫幾乎只感覺到有道風掠過他而已。
但他很快便回過神來,他瞪視著眼前的英尼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下一秒,人群又擠了過來,英尼斯帶笑地瞥了他一眼,很快便轉身遁入人群中,伊溫還沒來得及出聲喚他,就看見那頭玫瑰色的鬈髮已經遠得快要看不見了。
「……教授!」他扯喉叫喚,想追上去,但眼前黑壓壓的人潮阻礙著他,他試圖硬擠過去,卻反而一個踉蹌,跟某個不知名的路人撞個滿懷。
「小心點!」那人叫道,並很快跟伊溫分開。
「抱歉!我──」伊溫猛地抬起頭,看見眼前的陌生男子也跟自己一樣穿得活像是中世紀來的,但那人似乎扮演得比他還投入,因為他臉上戴著一副看起來有如鬼魅的面具。
伊溫發現自己肯定是看呆了,因為那人很快便笑出聲來,說道:「嘿!嚇到了吧,我就知道我這面具夠炫砲!」
伊溫愣了一兩秒,想著眼前這傢伙難道認識他嗎?是以前魔法學院的同學?學長?還是第十九分局的同事?但不對啊,除了被他硬拉來的卡歐斯之外,哪個同事會大老遠來這兒呢?
「靠!這裡人也太多了吧,跟我來!」
伊溫還沒反應過來,就忽然被對方一把抓住胳臂,又拖又拉地往人群外面走,也不知為何,伊溫完全沒想要抵抗,因為他總覺得這人認識他,只是他還沒想起來對方是誰。
好不容易擺脫了人潮,面具男便大聲說道:「搞屁啊,智障情侶有夠多的!一直放閃煩死了!」
這話引來了一兩對情侶的側目,但後面的人群們倒沒有聽見。
伊溫想開口問對方是誰,然而又被對方的抱怨打斷:
「搞什麼鬼啊?這可是秋祭!秋祭欸!應該是紀念祖靈跟萊昂王、生者迎接死者歸來的日子吧,結果這些滿腦子只想幹砲的白癡在搞什麼?這可不是為他們辦的節日!唉,商業氣氛有夠重的!那些燈飾跟水舞是在搞什麼?那要浪費多少錢?梅瑟爾人是嫌錢太多沒地方花嗎?還不如拿來給我用哩!」
伊溫想不出他認識過哪個人是這樣講話的。
「等等,我認識你嗎?」伊溫問道。
那人看了他一眼,似乎覺得他這麼問很奇怪。
「奇怪了,不是你想見我嗎?」面具男雙手交抱,一副很跩的樣子。
「我?我根本連你是誰都搞不清楚!」伊溫叫道。
面具男笑了一聲,說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見我嗎,奈特?」
伊溫就這麼站在那兒,看著眼前的男人將面具取下,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此刻他心中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想。
「你來得太慢了,我早就沒有在等你了。」伊溫說道。
那人笑了起來,似乎對這反應一點也不意外。
◆
卡歐斯從地上撐起身來,發覺自己原先一直趴在泥土地上,草與土揉合在一起的潮濕氣味令他感到噁心,他抹了抹側臉沾到的泥土,並意識到自己正待在一座湖的湖畔。
這裡看起來很像他當時在《魔神之鑰》遊戲中看過的那座湖,湖水閃閃發光,亮得像是白日一般,有那麼一刻,他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虛擬的遊戲裡,但他抬頭望向天空,發現那就只是一如往常的夜空,不是《魔神之鑰》裡詭異的蒼綠天色。
這裡不是《魔神之鑰》裡的異空間,那個空間早就已經被燒掉了,燒得一點也不剩。
這裡是現實,這裡是藍月谷郊區的眠湖。
若他沒猜錯的話。
他站起身來,往湖中走去,儘管這裡是現實,但他卻一點也沒有身處現實的實感,這裡四處都飄散著魔法的氣息,就連那湖水也是因為某種魔法才閃著光芒,這裡就和《魔神之鑰》裡的那座湖並無二致,是那異空間的一部份。
他走進湖裡,溫暖且散發光芒的湖水包圍住他,他越走越深,直到湖水淹到胸口,他都沒有意識到任何危險。
某個湖中異物阻礙了他的行進,他的手被像是樹枝的東西纏住了,他將手往上一抬,只見一截手骨隨之抬離水面,正攀附在他的手腕上。
所有光芒都在那一瞬間消失,夜色籠罩下來,湖水也變回原來的冰冷漆黑,他整個人回神過來,頓時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他立刻往後退,連帶將那手骨從水裡也一併拉扯上來。
那是一具不知道沉在湖裡多少年的屍骸,早已化為白骨,屍骨看來尚算完整,這麼完整的骨骸,肯定是沉屍在湖底許久都不曾浮上來過,但他竟然走進湖裡沒多久就發現這屍體,彷彿就像是特地等他來找到似地。
他癱坐在湖岸邊,瞪著那具緊抓他手的骸骨,其下連接的骨架就這麼趴在他膝上,勾著一大串藻類或垃圾之類的東西,髒兮兮的。
他不知道這具骨骸屬於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他會來到這裡,見到這人的屍骨。
但他知道這一定有什麼原因。
他閉上眼,試圖冷靜下來。
他想起《魔神之鑰》的那道長廊,還有那無邊無際的冰冷海水,無數黑壓壓的不明生物不斷從水裡爬上來,想抓住他和伊文森的腳,不讓他們隨著芮納可洛斯去別的地方。
他睜開雙眼。
「是你嗎?」他輕聲問道:「那時候想抓住我的人是你嗎?」
枯骨自然是不會回答的,他低頭望了望那截抓住自己的手骨,又說道:
「放心吧,我找到你了,我哪裡也不會去的。」
話音剛落,那截手骨就忽然散開來了,骸骨從他膝上散落,掉到他身旁的地上。
他坐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才拿出手機聯絡伊溫來找他。
◆
「你跟我想像的差很多,完全不一樣。」走在小徑上,伊溫這麼說道,而與他比肩走著的男人正啃著冰棒。
「那是當然的,畢竟我本來就不是什麼王者,我甚至連勇者也不是。」那男人邊吃冰棒邊說道。
「不是嗎?可是芮納可洛斯是那麼叫你的。」伊溫好奇地抬起眼。
「他知道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勇者,所以順著我的喜好叫我,他就是那種人。」男人揮了揮冰棒,一副頗不以為然的樣子。「你知道連你們梅瑟爾流傳的那個傳說也是假的嗎?我跟那個銀毛的魔法師根本就不熟,為什麼會被傳成那麼基的故事啊?」
「天曉得,也許我們就是喜歡相信那些比較浪漫的故事,就算那不是事實。」
伊溫稍微加快腳步,走到往前一點的地方,然後轉過身來,向男人問道:「萊昂‧貝格維茲,我很好奇,你現在是活的還是死的?」
頭戴著紅色綁帶,身穿深褐色皮甲的萊昂‧貝格維茲此刻已經啃完了他的冰棒,他將吃剩的冰棒棍丟到一旁草叢,顯然完全不在乎任何環保問題。
「我也不知道,你說呢?」他叉著腰說道。
「我不認為你還活著,你沒死的可能性在任何邏輯上都說不通。」
「嗯,有道理,那我大概不是活的吧。」
「芮納可洛斯對你施了死靈術嗎?」伊溫問道。
「沒有吧,我不覺得現在有誰正在操縱我,」萊昂聳了聳肩:「我也正在找他呢,既然看到你就先來打個招呼,然後我們就要回去了。」
「回去?去哪裡?雲特說時空入口已經關閉了。」
「那個白癡說的話能聽,屎都能吃了,」萊昂說道:「我根本不在乎什麼時空入口,那種東西能拿我怎樣,我才懶得管他!」
伊溫一臉不解:「可是沒有時空通道的話,你能回到哪裡去?這裡並不是你的世界啊。」
「你啊,」萊昂忽然用力摸了摸伊溫的頭,把他的頭髮全撥亂了。「就是什麼都要照邏輯,可是這個世界上不是每一件事都有邏輯的。」
伊溫抬頭望著他,不知怎地,他忽然覺得如果自己有哥哥的話,會不會就是這種感覺。
彷彿心電感應似的,萊昂在此同時也露出笑容,對他說道:「如果按照邏輯的話,我根本就不可能見到你,不是嗎?」
噠噠的馬蹄聲從伊溫身後傳來,但伊溫沒有回頭去看。
「就這樣,我得走了,掰囉!」萊昂說道,並大步往前邁。
不知哪來的衝動,伊溫忽然一個箭步擋住萊昂去路,抓住他的雙臂說道:
「帶我到你的世界,萊昂,我跟你一起去!」
萊昂先是有些愣住,但一會兒又笑了笑,說道:
「你還不能去啦,笨欸。」
他輕輕將伊溫推開,走了過去,離開了伊溫的視線,此刻馬蹄聲又在伊溫身後響了起來,他轉過頭去,卻沒有看見任何人,小徑的另一端什麼也沒有。
伊溫呆站在原地,想著難道就這樣結束了嗎?他還有好多話想問的,可是什麼也沒來得及說出口。
手機忽然響了起來,把他嚇了一大跳,他花了十幾秒才好不容易將手機從口袋裡翻出來。
「喂?隊長?──等等,你說你在哪裡?……藍月谷的眠湖?你怎麼會在那?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他將手機收回口袋,匆匆離開了。
終章|在月光下歸來
當伊溫趕到時,他們已經將屍體搬走了,而卡歐斯則裹著毛毯,坐在警車旁。
「你來得真快,我還以為開車來這裡會更久一點。」卡歐斯看見他時這麼說道。
「我不是開車來的。」伊溫頭一揚,示意他往上看,卡歐斯抬起頭,但只看到半截龍尾消失在樹頂後。
「噢,還真方便。」卡歐斯收回視線。
「那是因為我人在梅瑟嶺,所以剛好可以叫我姊夫幫忙一下。」
卡歐斯看了他一眼。「你把他當工具人一點都不會有罪惡感,對吧?」
「當然不會,」伊溫在他身旁坐下,說道:「畢竟他把我甩了,要他做點事也不過分。」
卡歐斯對這番突如其來的自白似乎並不驚訝。
「那具屍體是誰的?你有頭緒嗎?」伊溫問道。
「完全沒有,那可能是伊文森的真身,也有可能是奎恩的,搞不好兩者都不是。」
「但一定跟《魔神之鑰》有關,對吧?」
卡歐斯點點頭。「我在見到伊文森的本尊後就被某種法術送來這裡,而且眠湖正是遊戲裡某個場景的取材地點,這絕非巧合。」
「你見到伊文森了?」
「嗯,他似乎一直躲在梅瑟嶺,直到今晚才又現身。」卡歐斯說道,神情若有所思。「我差一點就逮到他了。」
「可惡,那傢伙又逃掉了嗎?」伊溫低聲說道,像是說給自己聽。
卡歐斯低頭注視著自己的手,然後說道:「不,我不這麼覺得。」
「吭?」伊溫望向他,一臉不解。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變得很虛弱了,也許他現在已經死了,就算沒死,恐怕也來日無多了,他跟奎恩之間,某程度上就像是生命共同體,現在奎恩已經不在了,伊文森的下場可想而知。」
「奎恩不在了?」伊溫問道:「你不是將他收為使魔了嗎?」
卡歐斯搖搖頭。「不,他不在了,我感覺到的就是這樣。」
伊溫望著他,久久不發一語,而卡歐斯也沒再開口。
◆
那具湖中屍的身分一直沒有辨明,但因為鑑定出年代相當久遠,甚至可能是數百年前所留下來的,於是後來就轉交給有關的考古單位研究了。
卡歐斯沒有再見過那屍骨,也沒再見到芮納可洛斯和雲特,芮納可洛斯在秋祭那晚永遠的失蹤了,沒人再見過他,而雲特則是又在梅瑟嶺待了幾週,確定再也等不到芮納可洛斯了,便離開了這個時空,到其他時空旅行去了。
「我會找出讓事情不必變成這樣的方法。」離開前雲特這麼說過,這是卡歐斯從伊溫的轉述中得知的。
卡歐斯不認為他找得到。
轉眼間,這些都已是去年的事了。
曾風靡一時的《魔神之鑰》,也在強制下架後很快地被人們遺忘了,過氣到根本無法想像它曾經這麼受歡迎過。
《魔神之鑰》再也不會有結局了,當初玩這遊戲的玩家再也無法得知長廊後頭有什麼,以及無頭騎士的下落,故事沒有完結,但遊戲卻結束了。
這天,卡歐斯瞥見他的室友史賓瑟躺在沙發上玩手機,這個舉動不由得讓他多看了一眼,因為在《魔神之鑰》下架之後,他就沒再見過史賓瑟沉迷過哪個手機遊戲。
想當然耳,那並不是《魔神之鑰》,手機螢幕上顯示的是一個有著可愛裝飾的水族箱,而史賓瑟正在點那些魚,似乎在餵牠們吃飼料。
卡歐斯頓時覺得自己很蠢,《魔神之鑰》早就已經被強制關閉了,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史賓瑟的手機上,他立刻別過視線,想回房裡去,但這個舉動卻被史賓瑟逮到了,他抬起眼來,問道:「怎麼了?」
卡歐斯背對著他,默默翻了個白眼,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轉過身來,回道:「沒有,沒事,你玩你的吧。」
「你以為我在玩《魔神之鑰》吧?」史賓瑟說道。
被說中心事,頓時讓卡歐斯十分不悅。「我說過了,不要對我用讀心術。」
「我沒有用讀心術,我是猜的。」史賓瑟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副很得意但又不想表現太明顯的樣子。
卡歐斯嘆了口氣,倚靠在另一張沙發後方。「我只是覺得不應該這樣結束。」
「你指什麼?」
「你沒有玩到那遊戲的結局,難道不會覺得不甘心嗎?」
史賓瑟想了想,然後聳聳肩。「沒辦法啊,遊戲收了,就算不甘心也不能怎樣。」
「可是那不只是一個遊戲而已,那是梅瑟嶺的歷史!奧康尼、卡各溫思、萊昂、芮納可洛斯──他們都在那裡面真實活著,那是關於他們的故事啊,還有那麼多謎團沒有解開,怎麼能就這樣沒了?」
史賓瑟望著他,好像很訝異。「這還真不像是你會說的話,你不是很討厭沉迷遊戲的人嗎?瞧你這會兒像個重度玩家似的。」
「我不是沉迷遊戲,而是──那根本就不是遊戲,你我都知道,《魔神之鑰》本身就是一個魔法能量裝置,而那裡面的一切魔物都是真的。」
「所以……?」史賓瑟問道。
「所以我要找到卡各溫思和奧康尼,我得找出那兩個渾蛋,然後把他們揍一頓。」
聽到這話,身為黑暗造物的史賓瑟這會兒露出了陽光般的笑容。「我就等你這句話,我們走吧!」他說著從沙發裡跳了起來。
「走?走去哪?」卡歐斯問他。
「去梅瑟嶺啊,正確地說──是去遊戲裡面的梅瑟嶺。」
「遊戲不是關了嗎?而且那個異空間早就被伊溫他姊給燒掉了。」
「我做了備份,你知道通關紀錄這種東西是一定要存檔的吧,不然玩了那麼久的紀錄卻沒了,簡直令人一蹶不振。」
卡歐斯瞪大眼睛盯著他。「你──做了備份?什麼時候的事?」
史賓瑟聳聳肩,說道:「噢,其實以前就有別的玩家將遊戲程式碼弄下來,做成單機也能玩的形式,缺點是版本不會自動更新,就是給重度玩家在沒網路時解悶用的,但當然那不會在公開討論區分享,我加入的那個討論區是邀請制的,只有玩夠久的人才能受到邀請,所以就算是鑑識組那些傢伙也不會知道有單機版的存在。」
「等等,你這話意思是現在還有其他玩家在玩那個遊戲?那不就表示遊戲還在持續對人類吸收魔力嗎?」
「不用那麼緊張,人類只能拷貝遊戲程式而已,真正的魔力核心他們弄不出來的,而且遊戲必須連接到赫拉的本體才能讓他吸取能量,斷網狀態他什麼也吸不到,跟我來吧。」
史賓瑟領著卡歐斯走進書房,將桌上型電腦的電源打開。
「因為你上一支手機被我弄壞了,顯然手機無法承載過大的魔力,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在電腦裡也做了備份,雖然你說過牙琳斯曾用手機讓你成功進入遊戲內的異空間,而且沒把手機弄壞,但我不是魔法師,我不太擅長製作異空間的出入口。」
卡歐斯回想起上次史賓瑟從平瑟頓家的牆裡回來的情景,深表認同。
電腦螢幕亮了起來,也許有點太亮了,卡歐斯盯著那台電腦,覺得那光芒有點像是他曾在眠湖見過的那種光。
「走吧。」史賓瑟對他伸出手。
「確定我們回得來嗎?」卡歐斯問道。
史賓瑟想了一下,回道:「只要跟你在一起,在哪裡我都沒差。」
卡歐斯嘆了口氣,然後握住他的手。「我就討厭你這樣。」
那光芒越變越亮,幾乎將整個房間吞噬,而等到房裡暗下來時,兩人也消失不見了。
◆
當卡歐斯再度睜開眼睛時,就發現自己已身在那片曾見過的橡木林裡了,史賓瑟站在他身邊,還握著他的手,他瞪了史賓瑟一眼,史賓瑟便笑嘻嘻地將手放開。
「這個空間需要魔力才能維持,你是怎麼做到的?」卡歐斯問。
「我把這個空間跟我自己存放使魔的空間連接在一起,使魔平常就是以我的魔力維繫生命的,所以沒什麼差別。」
「我不知道你有那麼強的魔力,你之前不是還喪失魔力變成小孩子,要死要活的?」
「因為維繫形體的魔力少一點的話,遇到可以吸收魔力的機會就可以一次吸多一點,上回有幸得到大惡魔梅菲斯特的能量,簡直用都用不完。」
聽到這話,卡歐斯便苦著一張臉。「你覺得讓梅菲斯特待在我們局裡算好事嗎?再怎麼說我們也是直屬教廷的機構,教廷要是知道有這種等級的惡魔在第十九分局上班會怎麼想?」
「別讓他們知道就好囉,反正局裡的最高主宰權是在局長身上,教廷只希望人類解決不了的案件能被解決,他們並不想知道細節。」史賓瑟說著便循著前方的小徑走去,卡歐斯跟在他身旁。
「我們要去哪裡?」卡歐斯問道。
「之前我發現可能是因為傾注了惡魔的大量魔力,所以吸引到了意料之外的東西,只是我不想打草驚蛇,才一直沒開通道進來,直到現在。」
「是什麼東西?」
史賓瑟走到一棵巨大的老樹下,撥開雜草,只見底下有個樹洞,而裡頭的東西見到有光照進來,便顫抖地動了動。
「就是這個,你一直想找的傢伙。」史賓瑟淡淡說道。
卡歐斯探頭俯瞰,樹洞底部有一頭全身透白,散發著微光的公鹿,而在公鹿的身旁,一個身穿黑色斗蓬的銀髮巫師抱著公鹿的頸子,頭枕在鹿腹上,看起來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死了。
白鹿望著洞外的兩人,似乎有些畏怯。
卡歐斯盯著洞裡一兩秒,然後才開口道:「原來你們在這裡,我就奇怪為什麼赫拉不見了,好不容易收來的使魔突然跑掉了,我很困擾欸。」
他說罷便越過粗大的樹根滑下洞內,史賓瑟隨後跟上,白鹿雖然驚懼,但似乎並不打算移動或逃走。
「我還以為你們殉情去了,」卡歐斯叉腰說道。「卡各溫思與赫拉,你們被逮捕了,你們有權保持緘默,否則你們所說的一切都將會成為呈堂證供,你們有權請律師,並要求在審問時讓律師在場,如果你們請不起的話,法庭會指派律師給你們。」
白鹿默默地看著他一會兒,然後說道:「你知道這些話對非人種來說沒有什麼意義吧?」
「我知道,只是習慣使然。」卡歐斯回道,一臉不在乎。
史賓瑟看了看躺在白鹿身上的巫師,問道:「他死了嗎?」
「還沒有,只是也離那不遠了,」白鹿答道:「如果他沒有逃離你的夥伴,那麼他也許還能活久一些,至少有宿主能夠提供穩定的魔力來源……如今他只能跟我一起在這裡等死而已,這個空間的魔力不足以維繫我們的生命。」
「你們需要多少魔力才能活下去?」史賓瑟問道。
「不是你們之中任何一個能夠負荷的,」白鹿回答:「如果只有我們其中一個的話,或許還有機會,但同時讓我們活下去是不可能的。」
卡歐斯看了史賓瑟一眼,說道:「那傢伙醒過來的話可能會開始毀滅世界喔。」
「但你也不想眼睜睜看他死在這裡吧?」
「是不想,難得有那麼好的使魔可以用。」卡歐斯低聲說道:「只是不曉得如果是卡歐斯的話,能壓制那傢伙到什麼程度。」
他這話說得很小聲,但史賓瑟仍訝異地望了他一眼。
卡歐斯摸了摸手上的黑蜥蜴銜尾戒,湊到唇邊親吻了一下,然後用指甲劃破了無名指周遭的皮膚,讓鮮血浸到戒指上,不一會兒,戒指裡便滲出了黑色的液狀物質,滴到地面上形成黑色的池子,慢慢擴散到周圍。
「這是什麼?」史賓瑟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卡歐斯退到他身邊,看也不看地摟住他的胳臂。
「如果我們之中任何一人都無法負荷這兩個傢伙的命,那就兩個人一起試試看。」卡歐斯說道:「我把我存放使魔的空間跟你的連接在一起,這麼一來,這個異空間的魔力就是由我們兩個一起維持的。」
「但你應該是不會製造異空間的啊,卡歐斯,那個戒指是該隱家給你的。」史賓瑟說道。
「對,所以該隱家的魔力也一起包了。」
「──卡歐斯!」
「沒關係啦,他們不會知道的。」
這時,黑池包圍住了虛弱的白鹿與巫師,白鹿顯得有些慌亂,抬起眼來直望著面前的卡歐斯。
「放心吧,」卡歐斯對白鹿說道:「我找到你了,我哪裡也不會去的。」
黑池成為了深淵,白鹿和巫師都沉了進去,卡歐斯緊抓著史賓瑟,而他們腳下僅存的地面也即將消失。
「把兩個這種規模的異空間結合在一起,就是會有這種劇烈變動,」史賓瑟低聲嘟囔:「該隱家的人一定會來找你算帳的。」
「有事我負責,可以嗎?」卡歐斯一臉沒好氣。
「你才負責不了,」史賓瑟看著他:「我不懂你是怎麼了,這種亂來的行徑簡直跟但丁一模一樣,你是不是跟上次一樣騙我,其實你是但丁吧?你又侵占你後世子孫的身體了?」
卡歐斯仍倚靠著史賓瑟,抬臉直視著他。「你希望我跟上次一樣說我是但丁,我就會那樣說。」
這話令史賓瑟愣了愣。「可是──那時你確實是但丁的樣子……」
他話還沒說完,腳下的地面便猛地一塌,他隨之墜落,而卡歐斯抓著他,也跟著掉了下去。
他看見眼前的卡歐斯在一瞬間變成了另一個人,那是但丁,是他在數百年前見過的模樣。
然後但丁緊緊地抱住他。
在他們墜入深淵之前,史賓瑟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似乎不一樣了,他很確定懷中的人的確是但丁,可是──
「卡兒?」
下一刻,黑池便吞沒了他倆。
◆
史賓瑟在地毯上醒來,很快察覺這裡仍是他的書房,一旁桌上的電腦螢幕仍亮著,但已不再是那種異樣的光芒,而是普通的電子冷光。
這回沒把載具弄壞,很好。他看著那電腦,這麼想著。
然而就算不想意識到,他也不能忽視卡歐斯此時就倒臥在他身旁,臉埋在他的懷裡。
他不太確定該不該把手放開。
懷中的那個人會是卡歐斯?還是但丁?他完全不能確定。
即使現在從外表看來那確實是卡歐斯,沒有誇張的長髮與古裝打扮,那就只是──
卡歐斯,沒錯。
「……你要抱多久?」
卡歐斯的聲音悶悶地從懷中傳來,他連忙將手放開,並滾到一邊去。
卡歐斯在地毯上撐起身子,一臉奇怪地看著幾乎滾到門邊的史賓瑟。
「你幹麼怕成那樣?」卡歐斯問。
「你到底是哪一個?卡歐斯還是但丁?」
卡歐斯低頭想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我告訴你,」卡歐斯開口道:「打從一開始其實就沒有分別,你會生氣嗎?」
「你的一開始是從什麼時候算起的?」
「在地下庭園見到你的那一刻開始──不對,也許更早吧。」卡歐斯搖搖頭。「我全都記得,我曾經把那些記憶全部鎖起來,把那些當成另一個人的記憶,但不是這樣,打從一開始就不是這樣。」
「可是你還對我生氣過,」史賓瑟說道:「你說過你討厭我對但丁念念不忘,你還想殺了我!」
「那是因為──」
史賓瑟從地上爬起來。「你還說──你只是個鬼魂,你說你遲早會消失,要我忘了你,我請求你留下來,像以前一樣,什麼也不要改變……可是你老是說走就走,我都已經放棄了,我再也不想一直追著你又始終追不上……被你耍得團團轉了,我只想維持現在這樣就好……再也不要想你的事了……結果你現在跟我說什麼?你打從一開始就沒有離開過?我喜歡的卡歐斯只是一個假象嗎?那只是你為了耍我而搞的把戲嗎?」
他一口氣吐出這一長串話,卡歐斯原以為他下一秒就會氣得奪門而出,但他並沒有。
「……我不知道要怎麼說,你才會原諒我,」卡歐斯說道:「對不起。」
「為什麼要丟下我?」史賓瑟站在他面前,低眼問道:「你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我說過……希望你忘了我,那並不是假的,我是真心這麼希望。」
「為什麼……」
「我還是但丁的時候,」卡歐斯說道,神情苦澀:「曾經花了數千年的時光,尋找一個叫莉莉絲的女人,當我終於找到她的時候,她卻已經邪惡敗壞到我無法挽救的程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我面前死去,我從她垂死的靈魂裡找到了一小部分仍然善良的存在,然後創造出你;我已經毀掉我最重要的人一次,我不能再毀掉第二次,唯有我消失,而你找到另一個值得你愛的人,這對你才是最幸福的。」
史賓瑟看著他:「我不需要你為我定義什麼叫做幸福,雖然我從以前就知道你是個渾蛋,但我沒想到你居然自大到這個程度。」
「因為我很害怕──」卡歐斯啞聲說道:「要是這次還是一樣怎麼辦?要是連你也變成列斯特那樣要怎麼辦?列斯特會變成那樣都是我害的,要是我當初答應他一起走,要是在他經歷那一切時我有陪在他身邊的話──」
「我不是列斯特!」史賓瑟打斷他的話:「我的確與他共享同樣的靈魂,也擁有他過去的記憶,可是我知道我跟他是不同的,我就在你面前,你卻一直只看著他,認為我會變得跟他一樣,然後又從我身邊逃走。」
史賓瑟俯身抓住卡歐斯的領子,將他像片落葉般抓在手中。
「既然你那麼想逃走,為什麼還要變成這個樣子回來?為什麼不乾脆真的徹底消失算了?」史賓瑟問道。
卡歐斯望著他,聲音變得極其微弱:「因為……即使我希望你忘記我,我還是想見你,想留在你身邊,如果用別的模樣、別的方式見你的話,也許……」
「也許我還是會找到你,但丁,你不是個善於隱藏自己的人,從來就不是。」史賓瑟冷冷說道:「你每次都忍不住想現身在我面前,又匆匆忙忙地躲起來,這次我不會再讓你逃掉了。」
卡歐斯低垂雙眼,沒有反抗。
◆
「聽說你們隊長在眠湖撈到的那死人,很有可能是上古時代的貴族。」
此時陽光和煦,走在梅瑟嶺的街道上,突然聽到身旁的英尼斯說出這句話,令伊溫頓時有點腦袋轉不過來。
「吭?」伊溫第一時間只能如此反應。
「這我倒是不意外啦,」英尼斯繼續自顧自地說著:「畢竟眠湖一帶也是古代魔法師後裔的居住地,你知道在古時候曾有過活人獻祭嗎?當時的人遇到旱災或天災之年,就會活活殺死君王或領主來獻祭給大地,祈求豐饒,所以在上古時代,君主可是隨時都要為了人民而死的,可不是什麼好差事,跟現在對君主的概念完全不同。」
「這……這樣啊。」伊溫應道,深覺這完全不是他插得上話的話題。
「我想眠湖的那具屍骨,應該也是被獻祭的君主之一,」英尼斯撫著下巴說道:「就跟梅瑟嶺的泥沼地一樣,那底下不知埋著多少死人,那些人被獻祭的時候,遠比森林女巫依格絲的時代還久遠……伊溫,你有沒有想過,或許赫拉也是被獻祭的其中之一?」
「吭?」突然被點名,伊溫頓時一愣。
「你不是有關於赫拉的記憶嗎?」英尼斯笑道:「他當時為了幫助地底王國的朋友,從此永遠失去了人類的身分,成為地上的流浪者,變成荒橫士。」
「嗯……是這樣沒錯,不過那全是伊沃‧席恩的陰謀,他想將地上的王永遠拖進地底世界,才設法引誘他的。」
英尼斯斜著頭看他,淺淺笑著:「你不認為這聽起來很像是典型的獻祭神話嗎?跟梅瑟嶺過去曾有過的泥沼獻祭是一樣的;人們為了祈求豐饒,於是殺了王,將王的肉體獻給大地,因為王是神性的存在,是從地上通往神之宮殿的道路,只要能讓王到另一個世界去,將願望傳達給神,那麼人們的願望就有機會實現。」
「你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赫拉也許只是一個代表者,有數以百計的古代君王都遭受到與他同樣的命運,但只有他成功見到了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存在,只有他見到了伊沃‧席恩──也就是卡各溫思,於是他得到了力量,變成這個世界的神。」
「可是卡各溫思並不是神啊,教授,你說過他跟你來自同一個世界,而他跟你一樣都是普通人。」
「但他也帶來了魔石裝置,他沒能成功在原來的世界展示那裝置,如今我們也無從得知那裝置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但那很可能會讓他在這個世界擁有前所未有的威能。」
伊溫愣愣地望著他。
「然後,當魔石的力量徹底用完之後,」英尼斯繼續往下說:「他就得從這個世界本身汲取魔力,赫拉代表著那些無辜犧牲的王,他本身也是他們之中的其中一員,只要犧牲持續下去,魔力就能夠維持下去,直到──」
「直到梅瑟爾人不再使用活人獻祭了,」伊溫接口道:「魔力一旦沒有了,卡各溫思和承繼他力量的赫拉都會消失。」
「所以才有荒橫士,那些在夜晚飛過天際的死靈軍團,」英尼斯微笑道:「他們全是犧牲的古代君王,為了吸取活人的生命在夜間流浪著。」
「如今也沒有那些廣大的橡木林了,」伊溫思索道:「人們也不再是得在漆黑的森林中疾行,等著被吸取靈魂的羔羊,現代社會並沒有荒橫士的棲身之地。」
「然後就有了《魔神之鑰》,事情就是這麼簡單。」英尼斯結論道。
「可是我不懂,教授,你說你曾見過卡各溫思本人,你也跟他從同一個世界來的,但你並沒有變得像他一樣啊。」
「因為我來的時間點跟他不同,」英尼斯答道:「這個時代已經跟我原來的世界極為相像了,魔法是有系統的存在,也有魔法師會處理魔力的問題,魔力的存在並不會失控到無法挽救的地步,如果我當時跟他一樣掉到洪荒時代,我的魔力很快就會消耗殆盡,而我必須想辦法尋找魔力源頭來維持我的生命,不然我很快就會死掉的。」
伊溫看著他,但什麼也沒說。
「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嗎?」
「那就是你崇拜他的原因嗎?」伊溫問道。
英尼斯發出一聲介於失笑與咳嗽之間的聲音。「那是當然,如果同樣險峻的情況發生在我身上,我可能沒辦法像他那樣活下去,而且還在那麼匱乏的環境中創造出整個魔力體系。」
「但他是壞蛋,他利用了奧康尼,毀了奧康尼的人生,把他給逼瘋,還害死了那麼多人。」
英尼斯苦笑:「看來你沒有聽懂啊,小伊溫。」
「吭?」伊溫這回應有一半是出於對這暱稱的抗議,但英尼斯似乎沒有聽出來。
「不管有沒有卡各溫思的存在,奧康尼都是會被推去送死的,因為那就是他的命運,他身為王,就是必須為了回應人民的祈求而死,即使根本沒有神也一樣。」
「不──不是這樣,這全是你的揣測,我擁有史塔芬妮的記憶,我知道當時並不是──」
「就算他沒有憑自己的意願前往地底王國,你敢說他絕不會被獻祭嗎?你當時只是個調換兒,你是來自地底王國的精靈,你並不明白當時的人類有多麼愚昧與殘忍,但我手邊所有的文獻,以及以我對梅瑟爾歷史的了解,都顯示人類在當時確實會做出那樣的事。」
這話令伊溫只能啞口無言。
「我想,那就是卡各溫思要帶走奧康尼的原因,」英尼斯說道:「因為不管他有沒有那麼做,奧康尼都難逃一死。」
「我在隊長那裡聽到的可不是這樣,」伊溫反駁道:「卡各溫思就只是要竊取奧康尼的肉體,取代他的存在而已,他想要奧康尼變得和他一樣孤獨又悲慘。」
「那的確就是所長那種人會幹的事呢,」英尼斯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他是個大笨蛋,連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都搞不清楚。」
「教授,或許你自認對他很了解,可是從他掉到這裡來之後,已經過了非常久的歲月,人是會變的,他已經不再是你記憶裡那個好所長了。」
聽到這話,奧康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有什麼好笑的?」伊溫滿臉不解。
「好所長?你說卡各溫思嗎?」英尼斯笑得肩膀都在顫抖,玫瑰色的鬈髮在鬢間跳動。「他才不是什麼好所長,就算退一萬步來說也不是,他脾氣奇差無比,個性也是,雖然嘴上不說,但我看得出他就是心有不甘,他自認是個天才魔法師,理應得到更好的待遇,可惜事與願違,他那種個性的人是當不了他理想中的大魔法師的,我見過真正偉大的大魔法師,沒有一個個性是像他一樣那麼爛的。」
這話令伊溫更訝異了。「那你還崇拜他崇拜得要命?你有什麼毛病啊?你是被虐狂嗎?」
英尼斯大笑起來。「是啊,我就是被虐狂,你為什麼認為一個人一定要因為他的優點才能受到仰慕呢?難道就不能是個性格同樣有缺陷的人,被相似的人所吸引嗎?」
「可是你絕不是那麼壞的人啊,教授。」
「如果我說他也不是,你會相信嗎?」
「……我得說我很難相信,我仍是精靈的時候,就認為他已經瘋了。」
英尼斯搖頭苦笑:「人一旦有了定見,就很難再改變了,因為人們總是會忘記定見本身其實不一定有什麼道理,人們只是選擇相信了這個定見,於是就不再去質疑它。」
「你是說,即使他毀掉了一個無辜的人,讓那個人發瘋殺人,而且他自己也承認他這麼做確實懷有惡意,你還相信他仍有良善之處嗎?」
「但結果上,他讓奧康尼活下去了,還有那些無辜死去的君王們,他讓他們跟隨著奧康尼,讓他們永遠不會被世人忘記。」
「像那樣行屍走肉地流浪在這世上,真的是好事嗎?難道不能讓他們的靈魂好好安息嗎?」
「所以那就是所長笨的地方啊,」英尼斯說道:「他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並不明白自己的靈魂是需要安息的,所長就這樣把他們的願望照單全收,也不會想一下怎麼做才是最好的,而且啊……」
英尼斯不再說下去,伊溫抬起頭來,只見笑意已從英尼斯的臉上消失。
「而且?」伊溫問道。
「你覺得他真的想讓奧康尼安息嗎?」英尼斯說道,若有所思。
伊溫想了想,回道:「不覺得,他不是說他希望奧康尼變得跟他一樣悲慘嗎?他應該會想看奧康尼繼續受苦才對。」
「那就對了,」英尼斯望向他。「他會這麼想,就是因為他根本不希望奧康尼消失,他想要奧康尼永遠陪著他,他選擇了奧康尼作為跟他一起在這世上受苦的同伴。」
「……那算是好事嗎?」
「看你用什麼角度來看吧,以我來說,我只覺得所長那個木頭總算也有這麼一天了啊,他終於有一個不計一切代價,也要想辦法留在自己身邊的人。」
伊溫皺了皺眉頭。「我還是覺得你的想法太浪漫了,實際上那可是賠上了不少人命。」
「也許你是對的,」英尼斯聳聳肩。「我就是會被瘋狂的事物所吸引,沒辦法。」
伊溫看了他一眼。「我可不覺得我是瘋的。」
聽到這話,英尼斯似乎有點訝異。
「秋祭那次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只是在鬧著我玩嗎?」伊溫問道:「你這次特地找我回來,我還以為你終於打算講清楚了,結果你只是要給我上歷史課嗎?」
「我以為你想忘掉那件事,所以才刻意不提的。」英尼斯的表情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我才以為你想忘呢!不然幹麼不提啊?」
「因為……你並沒有來找我啊,我那天晚上一直在等你,結果隔天才聽說你當晚就離開了。」
「那是因為隊長突然跑到眠湖去了啊,還在那裡發現了屍體,我怎麼能不去支援?」
「但在那之後你總會有空吧?可是你好像再也不想回梅瑟嶺了,聖誕節的時候也沒回來。」
「我本來就不會回來過聖誕啊,我每年不是都這樣嗎?如果你想找我過聖誕的話,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我可以把工作丟給傑西的。」
「我只是……我以為──」英尼斯欲言又止,像是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沉默了好幾秒才吐出下一句話:「我都已經放棄希望了。」
「所以……你現在身邊有人了?」
英尼斯搖搖頭:「沒有,我才想問你同樣的問題呢。」
「我怎麼可能會有,局裡每天都忙得跟鬼一樣。」
「可是你們隊長長得滿帥的不是嗎?」
「隊長?不行啦,那傢伙早就死會了,對方是個身高一八五的銀髮帥哥,長得活像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我才不是對手。」
「這樣啊。」
兩人站在街角,馬路的對面聳立著梅瑟嶺圖書館,伊溫開始擔心會在這裡遇到熟人,那樣一來接下來的對話就不會有進展了。
「你可以來聖座市找我的,教授,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
「所以你還是不願意回來嗎?你這麼討厭梅瑟嶺?」
伊溫看了那座圖書館一眼。「我有太多不好的回憶都發生在這裡。」
「也包括我?」
「不,當然沒有,只有……關於你的那部分回憶不是不好的,其他都糟得要命。」
「有我在的話,會讓你比較願意改觀嗎?」英尼斯問道:「這是個很美的小鎮,也是你出生的地方。」
「我知道你很愛梅瑟嶺,教授,但你不能強逼我改變想法,我從來都不屬於這裡,我在這裡總是覺得自己格格不入,見到那些我從小就認識的人老是讓我非常尷尬,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跟他們相處。」
「我明白,你是小池裡的大魚,喜歡到大城市裡闖蕩。」
「我並不是嫌棄我的家鄉,只是──也許有一天我退休了,也不再在意過去那些令人難堪的往事,我就會回到這裡養老,但現在……我還是沒辦法當作過去那些事都沒發生過。」
聽到這話,英尼斯頓時面帶愁容:「你被霸凌過嗎?」
「沒有,我沒有被霸凌,你不要往那方面想。」
「那是為什麼?你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可以告訴我嗎?」
伊溫看了看周遭,目前街上沒有什麼行人,他也沒看見約恩從圖書館裡走出來,如果要坦白就只能趁現在了,但他仍不確定該不該吐露。
英尼斯忽然一個彈指,周遭的時間便靜止了。
「你好像很在意其他人的存在,尤其是那圖書館裡的人,」英尼斯說道:「你現在可以說了,除了我之外,沒有人會聽到的。」
「那其實……也不是什麼嚴重的事,」伊溫艱難地吐出每一個字。「是我自己太不成熟才會在意成這個樣子。」
他深吸了口氣,然後開始說下去:「我從小就非常仰慕約恩,超出了一般的仰慕程度,我猜他多少有察覺到,但你也知道,他命定的馭龍者是我姊姊,所以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會把我放在眼裡……初戀總是不會有結果的,這很常見,也沒什麼大不了;之後我進入魔法學院,決定忘掉約恩,好好學習當個魔法師,但不知不覺地……我又喜歡上了芬尼,我開始以和他一起成為梅瑟嶺的魔法師為目標,因為我以為畢業後他一定會留在這裡,結果……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我開始有種感覺,就是只要我待在梅瑟嶺,我所有的努力都一定會失敗,我知道這種想法很沒道理,但就算試著不這麼想,我也沒有心胸寬大到能夠忍受約恩和我姊姊天天在我面前曬恩愛,更沒有辦法不去想芬尼把我給拋下,自己跑去跟摹若島的老鴇搞在一起。」
聽完這番話,英尼斯露出微笑。「你跟所長果然很像呢,雖然你口口聲聲說他是壞人,但你其實就跟他是同一類型的人。」
「──什麼?」
「你啊,」英尼斯伸手戳了戳伊溫的鼻尖。「就是希望別人跟你一樣不幸,你自己不開心,你也不允許別人表現得開心給你看,你沒有辦法真心去祝福約恩和席琳──即使席琳是你的親姊姊;你也沒有辦法祝福芬尼耿,即使芬尼耿拋下了一切能讓他過得更好的條件,為了他愛的人獨自去外面奮鬥,在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不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自己共度一生的對象,但你卻不允許別人嘗到他們努力得來的果實。」
「我說這些不是想聽你說教的,」伊溫說道:「我知道這樣想不對,可是我沒有辦法不去這樣想,我也希望能夠成為更好的人,但我就是做不到,正因為我做不到,我才選擇離開梅瑟嶺,到一個能夠讓我自己覺得好一點的地方,能夠不用再無時無刻意識到自己心胸狹窄,我這麼做又有什麼不對了?」
「我沒有說你這樣不對,」英尼斯仍淺淺笑著:「你是個成年人了,你要怎麼做都可以,我只是也有點厭倦我自己了,為什麼老是喜歡上那些心從來就不會留在我這裡的人。」
「教授……」
「只是想提醒你一件事,伊溫,你覺得自己被拋下了,可是對我來說,我也是這麼想的。」
英尼斯輕輕將手一揮,周遭的時間又開始流動了。
「今天跟你碰面很開心,學院裡還有些事我得去處理,我先回去了。」英尼斯說罷便轉身要離開。
「等一下,教授!」伊溫連忙抓住他的手,也顧不得這裡是大街上了。
英尼斯的視線慢慢從被抓住的那隻手移到伊溫臉上。「什麼事?」
「所以就這樣了嗎?只能這樣結束嗎?」
「這也沒辦法啊,我是你討厭的梅瑟嶺的一部分。」
「可是我並沒有討厭你,英尼斯,」伊溫說道:「我也不想就這麼結束。」
此時,他瞥見圖書館門口停放的車,那是約恩的車嗎?他不確定。
但不是顧慮這個的時候了。
他湊上前去,做了上回秋祭英尼斯對他做的事。
當他放開英尼斯時,英尼斯看來似乎相當驚訝,而且好像還有些臉紅,他從沒見過英尼斯露出這種表情。
「聽著,英尼斯,」伊溫說道,覺得自己的臉似乎也在發熱,或許他現在也是臉紅得要命,但他盡量不去理會這件事。「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也不打算辭職,我知道你不會搬去聖座市跟我一起住,但你有空的話,我家的門永遠都會為你而開,還有……我會盡量找時間回來跟你聚聚,一放假我就會回來,如果工作上允許的話,不管是聖誕或跨年還是……任何你想跟我一起過的節日或假期,我都會回來。」
英尼斯微微揚起一邊眉毛。「遠距離戀愛嗎?聽起來變數很大。」
「不會有變數的,至少我不會有,我都已經三十五了,到現在還是處男,我不會再有任何這麼好的機會了。」
「真的?我好意外。」
「唯一的變數只有你,你願意嗎?」伊溫說道:「每當我回來的時候,每當我走過那些我從小到大走過無數次的街道,見到那些我熟得不能再熟、簡直不想再見到的人,我能有個喜歡梅瑟嶺的理由嗎?能夠確定不論何時,這裡都一定會有個人等著我嗎?」
英尼斯點點頭。「當然。」
伊溫忍不住抱住他,沉浸在他曾以為不可能會擁有的喜悅中,直到某人的聲音將他喚回現實。
「伊溫!還有……卡羅格藍教授?你們在幹什麼!」
伊溫嚇得魂都差點飛了,他趕緊放開英尼斯,理了理身上的外套,這才見到來人是奧斯塔‧芬尼耿,還是一樣戴著突兀的黑色兔耳髮箍,但手中還牽著個身穿粉紅色洋裝的小女孩。
「你這麼大呼小叫真是失禮,好像我們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英尼斯說道,並將西裝外套稍微拉攏。
「不……抱歉,教授,我只是太驚訝了,沒想到你跟伊溫正在交往,我太久沒回來了,這裡好多事一下子讓我腦筋有點轉不過來。」
「那是誰?你的女兒嗎?」伊溫問道。
「你認不出我來了嗎,伊溫?」那小女娃兒突然這麼說道,口氣一點也不像小孩子。「難怪你對摹若島的小姐們沒興趣,原來你喜歡這型的。」她說著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英尼斯。
「拜託,巴貝爾,不要對我教授這麼沒禮貌。」芬尼耿連忙將那女孩拉到一邊去。
「巴……巴貝爾?」伊溫愣愣地看著那女孩。「你是巴貝爾?你怎麼會變得那麼小一隻?」
巴貝爾推開芬尼耿,挺著腰桿叉腰說道:「因為赫拉那渾蛋把我全身都打散了,雖然緊急補充了糖份,但質量還是沒有達到原本的狀態,我就變成小女孩啦。」
「不,你那邊還是有補回去的,所以你不能算是小女孩。」芬尼耿糾正他。
然後巴貝爾就像個在大賣場發瘋的小孩那樣揍了芬尼耿一頓。
「知道了不是很想知道的事呢。」伊溫說道。
「忘了跟你說,」英尼斯笑道:「芬尼耿的魔法師身分暴露以後,他就被摹若島趕出來了,可是巴貝爾好像執意跟他在一起,所以就一起回到梅瑟嶺了,我就說你們這些小蘿蔔頭總有一天都會回來的。」
「可是芬尼的魔法退步那麼多,他不靠巴貝爾養他,回來這裡能幹麼?」
「喂!你這樣說也太過分了,好像我是個小白臉一樣!」芬尼耿抗議道。「我現在在凡因亞先生那裡幫忙,也有在練習魔法了,別說得好像我都在打混一樣。」
「我姊夫有什麼好幫忙的?圖書館不缺人手吧?」
「你不知道嗎?凡因亞懷孕了,」英尼斯說道:「他沒告訴你?」
「什麼?」伊溫覺得一下子湧入了許多他無法處理的資訊。「我沒聽說啊!不──等等──首先他怎麼會懷孕?他不是男的嗎?誰讓他懷孕的?」
英尼斯似乎覺得他不知道這件事很好笑。「當然是你姊姊的啊,凡因亞是龍族,本來身體構造就跟一般人不一樣,而且席琳是魔女,能夠讓自己的先生懷孕沒什麼困難的吧。」
「我姊她幹麼不自己生啊?」
「好像是看守所的工作很忙吧,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你去年不是有跟你姊夫碰面嗎?」
「你是說他當時就──」伊溫頓時想起當時的種種跡象。「好……算了,到此為止,我不想知道更多資訊了。」
「我看到他的車在那裡,他應該回來了,」英尼斯說道:「我們去跟他打聲招呼吧,芬尼耿的午休時間也差不多結束了,他該回去工作了。」
芬尼耿坐在人行道上,頭髮被巴貝爾抓成雞窩。「唉……又要回去被使喚了,凡因亞先生現在沒辦法搬書,粗活全都丟給我做,簡直累得要命。」
伊溫看著他這副德性,不禁想著自己過去為什麼會那麼喜歡這傢伙。
「綠燈了,走吧。」英尼斯說道,並牽著伊溫的手往馬路另一端走去。
伊溫抬眼望向英尼斯的側臉,不管從哪個角度看,無論外表或內在,英尼斯都比芬尼耿好一萬倍。
而等一下他就會見到約恩了,另一個在他記憶中完美無瑕的存在。
「我不是很確定我能不能接受童年男神現在懷孕這件事。」伊溫小聲說道。
「有時候,發現回憶是被過度美化的,也不是件壞事。」
英尼斯微笑說道。
◆
赫拉從沉睡中醒來,發覺自己正枕在卡各溫思的腿上。
卡各溫思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有著一頭黑色的亂髮,一束藍髮垂在左側的前髮上,溫文的臉上印著難以忽視的魔法刻印,那是白魔法師惡墮後的印記,而那低垂的藍眼依然像從前一樣,帶著些許憂愁。
「我們還活著?」赫拉問道。
「好像是這樣沒錯,」卡各溫思說道:「第十九分局的人把魔力分給了我們,我猜我們現在算是某種類似使魔的存在了。」
「沒有人可以役使我。」赫拉說著爬起身來,坐到一旁去。
兩人坐在一棵古老的橡樹下,陽光從枝葉間透下來,溫暖地灑在他們身上。
「我猜他們也不會想叫我們出來的,除非我們能夠得到穩定的形體自行移動,否則應該沒辦法離開這裡了。」
「那還要等上好一陣子。」
「嗯。」
森林中一片靜謐。
「為什麼……」開口的是卡各溫思:「那時候要從但丁那裡逃出來,把你的魔力傾注到我身上?你不是希望我死嗎?」
赫拉用手指爬梳了一下及頸的銀色長髮。「我本來確實是那樣希望的。」
「你還毀了我最後的形體,你殺了伊文森‧蘋斯,我以為你肯定是一心一意想讓我徹底消失在世界上。」卡各溫思雙手抱膝,下巴倚在手背上。「我恢復記憶那時也一樣,為什麼沒有在當時就殺了我?為什麼不但等了四年才殺死伊文森,還在我的靈魂消失之際救了我?」
「在我放棄自己的意識,幾乎要被但丁吸收全部力量的時候,我聽到你對但丁的自白,」赫拉說道。「你說你想跟我一起死。」
卡各溫思望向他,但赫拉仍背對著他,他看不見赫拉的表情。
「那個時候,我明白了一件事,就算毀掉全世界,就算把你殺了無數次,對你來說都無所謂,因為你根本不在乎世界會怎麼樣,也不在乎你自己的命,唯一能確實報復你的方法──」赫拉轉過頭來,迎向他的目光。「就是我死去,而你一個人獨留在這世上。」
卡各溫思看著他,沒有說話。
赫拉站起身來,往前走了幾步,又再次背對著卡各溫思。「仔細想起來,你所做的一切全是確保我能永遠活在這世上,你把那支橡木杖給我也是為了這個,只要我能活下去,你並不在乎是什麼形式,也不在乎那是否違背我的意願,更不在乎這個世界會不會隨之陪葬,反正這裡本來就不是你的世界。
「只有我消失,而你獨自留下的世界,才是你最害怕的,所以我要把我所有的魔力給你,讓你看著我在你懷中死去。」
「但你還是失敗了,」卡各溫思也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落葉塵土。「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你把魔力給我,我就把魔力同時分給我們兩個,這麼一來至少我們可以同時死去;而現在魔力已不再匱乏了,所以我們都活了下來。
「不是我們一起活著,就是一起死去,我不會容許任何除了這兩個選項以外的事發生。」
「不管我怎麼做都會如你所願嗎……」
「對,你要恨我也可以,殺了我也可以,甚至你根本忘了我也無所謂,我只想要看著你,這樣我就能知道我不是孤獨一人,因為在這世界上,有那麼一個被我所創造出來的怪物,跟我一樣不知該何去何從,永遠徘徊在這無望的人世間。」
赫拉轉過身來,說道:「除了永遠和你一樣孤獨,我沒有別的選項嗎?」
「有,但我從沒奢想過那個可能性。」
赫拉抱著雙臂,似乎很猶豫。「我不是沒想過那個可能性,但……我很害怕,我不知道那會怎麼樣。」
「這麼多年來更糟的事你都做過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會害怕。」
「所有那些事,都是為了逃離你而做的。」
「我不會勉強你,就像我剛剛說的,我從沒奢想過你會願意。」
赫拉低著頭,似乎很掙扎,卡各溫思站在原地看著他一會兒,最後決定讓他獨自靜一靜,自己則打算走到一旁去,但沒想到這個無意間的舉動似乎驚動了赫拉,赫拉像一隻大蝙蝠那樣猛地撲了過來,將他按在橡樹上。
「你要去哪裡?」赫拉沉著聲音問道。
卡各溫思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有些忘了該怎麼出聲,好一會兒才能吐出完整的字句:「呃……我……我只是覺得你好像需要靜一靜,你不想看到我吧……?」
「我沒說你可以走,你就不准走。」
赫拉伸出尖利的指爪,刺進卡各溫思的胸膛,鮮血浸濕了他深藍色的法衣,卡各溫思發出痛苦的低鳴,但完全沒辦法逃脫。
「我想到了,」赫拉將指爪拔出來,並扯下卡各溫思胸前的一塊布料,其下白皙的肌膚被劃出了深深血痕。「這裡是個充滿魔力的空間,就算你死了或接近死亡,也能馬上復原吧。」
卡各溫思望向他,冒著冷汗。
「聽說斷氣的那一刻會突然變緊,我想試試看。」赫拉低語道,近乎呢喃。
◆
月亮高掛,芮納可洛斯獨自坐在一塊岩石上,在山間小路旁撫著手裡的里拉琴。
他不知道自己當初為何要逃走,現在雲特早已離開這個時空,他這輩子都別想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但原來的世界又有什麼可留戀的呢?那裡等著他的只有一座空蕩蕩的安布羅城,而他並不想回去當城主。
萊昂不在了,不管身處在哪個世界都沒有多大樂趣。
當初他在萊昂住的村莊附近撫著琴,無意間遇見萊昂的時候,其實只想騙騙這傢伙,把安布羅城丟給他而已,他一看就知道萊昂不是當勇者的料,萊昂一點正義感也沒有,心地也不純潔高尚,即使要他拿錢辦事,遇到他不喜歡的工作也是擺爛到底。
但捧著這樣的白癡,尊稱他勇者會讓他高興,讓他更有可能答應去當安布羅城的城主,又有什麼不好,反正只會跟著他一陣子而已,芮納從不認為自己會真心喜歡這蠢蛋。
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好想念那個自大的蠢蛋,他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第一次跟他一起落腳的旅店、第一次帶他去安布羅城、還有每一次的歷險,每一晚的垃圾話題,這些竟然都變成如此心痛的回憶,這對身為魔族,殺人不眨眼的他而言簡直始料未及。
他想待在這一邊,至少,這邊的世界埋著萊昂的屍骨,可以讓他覺得離勇者大大近一點。
他彈奏著里拉琴,唱起當初遇見萊昂時的同一首歌。
有人從小路上走過來,但他太過沉浸於自己的歌聲與悲傷之中,以致於沒有察覺。
「無名但無畏的勇者啊,你是否依循著我的歌聲前來?」芮納低語道,這是他初次邂逅萊昂時所說的話:「你的冒險旅途,肯定需要一位吟遊詩人吧?」
「不,」那一直站在小路上聽他唱歌的人回答道:「事實上我比較需要法師。」
突如其來的回應令芮納大吃一驚,他立刻回過頭來,只見月光之下,那個頭戴紅色綁帶,身穿皮甲和紅色長圍巾,背著寶劍的熟悉身影就站在岩石後方。
「勇者大大!」芮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唷,我找你找了好久哩,」萊昂比了個耍帥的打招呼手勢,說道:「原來你早就離開梅瑟嶺了,難怪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人。」
芮納從岩石上跳下來,伸手將萊昂全身上下都摸了一遍。「你怎麼會……我以為你死了!」
「喂喂喂,不要毛手毛腳的,我可是黃花大閨男啊。」萊昂把他的手拍開。「說實在我也不太清楚,畢竟我還去過梅瑟嶺的博物館確認,那裡面的確有我的屍骨,現在還能站在這裡,我也是莫名其妙啊。」
「不對……這個……」芮納湊近他聞了聞。「的確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勇者大大,我看你現在已經不是人類了,你身上的味道變了,你是魔物吧?」
「真的嗎?我怎麼聞不出來?」萊昂說著也開始聞起自己身上的味道。
「可是從外觀上看不出來是哪一種魔物呢……」芮納繞著他檢視了一圈。「也沒有像之前無頭騎士時的屍臭味……看起來不是死靈術,勇者大大,你現在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你問我我問誰啊?」
「等等……我記得卡兒是不是曾經吸過你的血?你被吸血鬼吸過血了,所以你現在是吸血鬼囉?給我看看你的牙齒。」
萊昂咧嘴露出牙齒給他看。
「奇怪……你的犬齒還是很正常,沒有變得像吸血鬼一樣尖利……慢著,我知道了,你可能已經成為他的血奴了,可是你被變成血奴的時候並不是人類……而是荒橫士,所以你現在是靠他的魔力維持形體的,你變成他的使魔了!」
「什麼!有這樣的事!」萊昂大為震驚。「那我現在是哪一種使魔?快告訴我!」
「我也不知道啊,勇者大大,」芮納看來也很不知所措。「你已經完全脫離你的屍體,所以你現在不是荒橫士了,但說是幽魂又不太像,你看你還有影子呢。」
「怎麼這樣!原來我不是復活嗎?糟了,這樣我不就是以處男之身而死了,我整個人類時期都沒破過處欸,就這樣變成妖怪了,我不能接受啦!」
「沒關係,不要哭啦勇者大大,你還是可以以妖怪的身分破處啊,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但博物館裡面那具屍體永遠是童貞之身了,我還是很難過,那東西可是在暑假還得讓小學生參觀的欸。」
「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的啦,就算知道,解說員也不會沒事跟小學生提這個啊,你不要那麼在意嘛。」
萊昂擦了擦眼淚。「好吧,可是不知道我是哪種妖怪,我還是很困擾啊,這會讓我有嚴重的自我認同焦慮!」
「我會想辦法找出來的,好嗎?勇者大大,你都不知道我能再見到你有多高興,快點抱緊我,然後我們晚點去開房間。」
「我說過了你不要一直這樣性騷擾我,」萊昂說道:「我沒說要把第一次給你。」
「唉呀,勇者大大又害羞了,真的好可愛,我都硬了。」
「你走開啦你,早知道就不要來找你了,我當初到底是為什麼要急著去長廊找你啊,我現在好後悔。」
芮納挽著他的手,小鳥依人地倚靠著他。「因為勇者大大就是這──麼喜歡我啊,就算被壞壞魔法師用死靈術給控制了,還是要排除萬難來見我呢,我真的好感動。」
「隨便啦,接下來我們應該是要回安布羅城吧,雲特那王八蛋,錢都還沒付哩。」
「可是雲特已經離開這個時空了,我們只能一起在這裡生活了,我們可以蓋一間小木屋,前院圍著白籬笆,還要養兩隻黃金獵犬,然後我們要生很多很多小孩。」
「你不要妄想了,」萊昂戳著他的頭,把他從自己的胳臂上拔開。「我有辦法可以叫那傢伙死過來,把我們送回去。」
「什麼辦法?你有他手機嗎?」芮納眨著大眼問道。
萊昂解下背上的束口袋,從裡面撈出一顆紅色的寶珠。
「這東西看起來有點眼熟啊,」見到這東西,芮納頓時臉一沉。「我記得這原本是嵌在那個賤貨男婊子魔法師的魔杖上吧。」
「對啊,我從博物館裡幹來的,簡單到有點令人毛骨悚然呢,」萊昂說道:「我只是看著那警衛的眼睛,他就好像發情一樣,口水流滿地,自己去把防盜機制解除,還親自領我到玻璃櫃前,把魔杖拿出來給我,我說我只要寶珠而已,他還自己拆給我呢,真是個好人,不過有件事挺讓人不舒服的。」
「什麼事?」
「他把寶珠交給我後,還把褲子脫了,求我跟他幹一砲。」
「你幹了嗎?」芮納似乎非常緊張。
萊昂皺起眉頭。「當然沒有,那警衛無名指上有婚戒欸,我才不當別人的小三哩。」
芮納覺得這話聽來像是對方未婚的話他就會上了。
「聽說這寶珠跟雲特他那把劍上嵌的寶石是性質相同的東西,」萊昂一邊把玩著那珠子一邊說道:「當初也是你說的那個賤貨男婊子魔法師濫用這寶珠的力量,才會讓雲特感應到這世界有這麼一個亂源,所以我猜只要你試著用看看這寶珠,隨便施點法什麼的,雲特就會發現我們在這裡了。」
芮納接過那寶珠。「這看起來跟我們世界裡的魔石很像,可是不曉得是不是完全一樣,要是我不小心轟掉了半個世界該怎麼辦?」
「用點無害的魔法嘛,例如讓這世界的女性全部變成巨乳。」
「我不認為那算無害欸,」芮納一臉嚴肅。「蘿莉就是該貧乳啊,蘿莉巨乳簡直是異端邪說。」
「我只是隨便舉個例嘛,不然你試著用那寶珠召喚雲特好了。」
「好吧,召喚魔法應該比較無害,反正要是叫出了什麼怪東西,我們就把它轟掉。」
芮納將里拉琴交給萊昂,雙手捧著寶珠,開始念起咒文,不一會兒,寶珠便開始發光,並飄浮在半空中,芮納下了一道指令,寶珠的光芒便聚集成一道紅色的光柱射向天際,接著光芒便消失了,寶珠也回到芮納的雙手中。
「這樣就好了嗎?」萊昂問道。
「嗯,大概吧。」芮納再次檢視那寶珠。「我們要把這東西也帶回去嗎?」
「反正留在這裡也只是變亂源而已,我看這世界好像沒有魔石的存在,這東西搞不好本來就是從我們的世界來的。」
「可是勇者大大,你這樣算是偷竊罪喔。」
「我是尊爵不凡的萊昂王,是傳說中的勇者,整個梅瑟嶺都超崇拜我的,我拿走一兩樣東西不會死啦。」
「但我還是覺得──」
這時,一道白光突然在他們不遠處降下,耀眼得令人睜不開眼,等到那光芒消散後,兩人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是單膝跪地,以一種相當颯爽登場的姿態出現的雲特。
「耍什麼帥啊!你這個裝模作樣的白癡!」萊昂怒道。
「雲特!」芮納高興地跑上前去,在雲特站起身來時立刻抱住他。「好久不見了,真高興看到你!」
「我也很高興能再次看到你們,芮納,還有你,萊昂,你還活著,沒有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了。」
芮納這才放開他,跟他說道:「不對喔,勇者大大還是死了,他是變成魔物才能站在這裡的,但到底是哪一類型的魔物,實在是不明白。」
「那可不好,」雲特臉色頓時變得很嚴肅,他一個箭步走上前去,毫不客氣地上下打量著萊昂。「如果不知道是什麼樣的魔物,就這樣帶你們回去的話,要是另一個世界無法提供相應的魔力維持他的形體該怎麼辦?」
「我猜可能是卡兒的魔力讓他維持形體的,」芮納撫著下巴說道:「除非能找到讓他獨立獲取魔力的方法,不然我們就只能把他丟包在這裡了,因為我們的世界沒有卡兒啊。」
「不准丟包我!你們兩個在那邊一搭一唱的是怎樣?最好趕快找出我到底是什麼魔物喔,不然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既然沒有尖利的犬齒,那可以排除是吸血鬼一類的生物……」雲特繞著萊昂看了一圈,同樣撫著下巴思量道:「如果魔力來源是卡歐斯‧昆恩,那肯定就是吸血鬼能夠役使的魔物了,吸血鬼常用的使魔……蝙蝠、貓、狼、老鼠甚至鳥類都有可能……」
「勇者大大,你現在有想要變成狼的衝動嗎?」
「有才怪,你眼睛瞎了嗎?現在就是滿月,我一點變化也沒啊。」
「是我的錯覺嗎?」雲特湊近萊昂嗅了嗅。「總覺得你身上有股香味。」
「啊,我剛剛也是那樣說的,勇者大大身上的味道不一樣了,不是之前荒橫士的屍臭,也不是人類那時又處又宅的汗酸臭味。」
「喂!什麼叫做又處又宅的汗酸臭味啊?你講話有夠過分的!」萊昂抗議道。
「真奇怪……」雲特把萊昂的臉轉過來。「明明講話還是跟以前一樣粗魯又沒品,但總覺得散發出的氛圍好像哪裡不一樣了?」
「你們兩個渾蛋到底要這樣消遣我到幾時啊?」萊昂惡狠狠地瞪了雲特一眼。
令人意外的是,雲特對上他視線的那一刻,忽然極為惶恐,腳下一軟,便噗通跪地。
「咦……等等,我沒那麼兇吧?」見到雲特這樣,萊昂也嚇了一跳,他連忙俯身想將雲特拉起來,卻發現他在顫抖。
「雲特雲特,你怎麼了?」芮納也湊過來,想攙扶雲特,卻被雲特一把甩開。
「不要碰我!」雲特叫道:「我現在沒辦法站直,別管我。」
「怎麼能不管呢?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們帶你去看醫生啊。」芮納問道。
萊昂一手抬起他的臉。「你的臉有夠紅的,發燒了嗎?」說著便將額頭湊了上去,輕觸雲特的額頭。
結果雲特竟然尖叫了起來。
「不要碰我!拜託!萊昂,你離我遠一點!我求求你──」
「你到底什麼毛病啊?」見到雲特這樣瘋狂掙扎,萊昂不禁有些惱怒,他丟開手中的里拉琴,撲上去將雲特按在地上,直到雲特放棄掙脫為止。
「放開我……拜託你……」雲特掩著臉,微弱地求饒道。
「你該不會是在哭吧?我做了什麼事惹你哭了?你──」
然後萊昂覺得自己的大腿內側抵到了某種硬挺的東西。
一旁拾起里拉琴的芮納,這時看見了萊昂活像觸電般地跳起來,以飛快的速度奔向他,明明自己個子比芮納還高上許多,卻像個小朋友一樣躲到他身後。
雲特趴在地上痛哭失聲,而萊昂則活像被非禮般尖叫起來:
「我對我勃起!他怎麼可以這樣!有夠變態的!超噁!下流!」
「啊?」芮納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跟上現在的狀況。
「我再也不要理他了!」萊昂怒道:「這個大變態!我就說這傢伙不可信任!」
「等……等等──等等等等……你冷靜點,勇者大大,先把這個收起來,我手上拿太多東西了。」芮納將寶珠塞給他。
萊昂癟著嘴,一臉委屈地將寶珠收回束口袋裡。
「我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說你偷這寶珠的時候,只是看了警衛一眼,他就對你言聽計從,還脫了褲子對你獻身嗎?」不顧一旁趴在地上流下屈辱淚水的雲特,芮納冷靜地說道。
「是有這回事沒錯,」萊昂搔了搔那頭黑色亂髮。「所以呢?」
「所以雲特也一樣中招了啊,你一定是變成某種只要看男人一眼,就能讓他們勃起大爆射的魔物了!」
「哪有那麼下流的魔物啊!」萊昂大叫道。
「……能夠被吸血鬼役使……還擁有這種下流能力的魔物……」一旁的雲特抹了抹眼睛,微弱地說道,此時他臉上的淚水和泥土全混在一起,看起來悲慘至極。「怎麼想就只有──」
「魅魔──」芮納接口道,並回視萊昂:「吧?」
萊昂瞪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太好了,既然是魅魔就好辦啦!」芮納一臉興奮:「你只要找人上床就可以補魔力了,不用依靠卡兒的魔力也沒問題,而且你還能用邪眼讓任何人對你發情,完全不用擔心找不到補魔力的對象,你看現成就有一個雲特已經對你濕了──啊,不過第一次還是要先給我喔。」
「──你到底在說什麼瘋話!我怎麼能當那種人盡可夫的婊子!我可是黃花大閨男啊,你有聽過處男當魅魔的嗎!這太離譜了!」萊昂崩潰大吼。
「勇者大大,既然你是魅魔了,那一定會有性轉換的能力,你換個角度想想,處女魅魔聽起來簡直超讚的!是嶄新的屬性啊!」
「我才不需要那種屬性!我看我乾脆再把我自己殺了算了,我不要過魅魔那種吃洨度日的生活。」
「不要想不開啊!勇者大大,好不容易我們才團聚,不要說這種話嘛!」芮納抓住他的手。「魅魔也是可以幹女人的啊,沒規定只能給男人幹啊,就算沒女人,你要幹雲特也可以,不是一定得當受才能補魔力啊。」
「我不要啦……這太慘了,」萊昂苦著一張臉。「讓我回去當人啦,還是讓我繼續當活屍也可以。」
「不要這樣嘛,想想看,你想幹哪個巨乳女人就能幹欸,還不用負責任,這可是男人夢寐以求的能力欸,你只要嘗過一次肯定就會覺得很棒的,只要活著,就一定會發生好事的。」
萊昂望著他,然後嘆了口氣。
「好吧,不管怎樣都隨便啦,反正都已經變成這樣子了。」萊昂一手叉腰,對著仍趴在地上的雲特高聲叫道:「你要在那裡躺到什麼時候?你還得送我們回去欸,還要付錢給我!當初穿越過來打赫拉的酬勞我還沒拿到哩!」
「……可是我現在站不起來。」雲特可憐兮兮地說道。
萊昂單手扶額,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他呼叫了一聲,一匹渾身黑亮的馬便從林間竄出來。
「哇,是那時的幽靈鬼馬欸,好帥喔!」芮納興奮叫道。
「我們要帶這匹馬一起回去,」萊昂說道:「牠很乖的,你可以騎著牠去附近繞繞,十五分鐘後再回來。」
「好啊好啊,不過為什麼?」
此時萊昂已走到雲特身邊。「為了找你們兩個害我費了一大番工夫,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我們今天說什麼都要回安布羅城,我來處理這傢伙,十五分鐘──不,十分鐘內我就要把他解決掉。」
聽到這話,芮納雙手捧頰。「不行啦──雖然很想看,可是勇者大大的第一次要給我才對啊!」
「我才不要把第一次浪費在這種荒郊野外,」萊昂回道:「你看還有一大堆蚊子哩,老子的第一次一定要在舒適又溫暖的總統套房裡,沒得討論。」
「那……勇者大大你──」
「我來幫他手天使,雖然很噁心,不過沒別的辦法了。」萊昂說著便在雲特身旁單膝跪下,並企圖將他翻過來,但雲特聽到這話,頓時又百般抵抗。
「不要──拜託!你們兩個去附近晃晃,留我一個人就好!我可以自己來!我保證會很快解決的!拜託不要不要不──」
然而他此刻全身無力,萊昂輕而易舉地就將他按在一旁樹下。
「好了,你可以滾了,去去去。」萊昂頭也不抬地說道。
「吭──我不能看喔?」芮納有些失望。
「不能,快給我滾!」
芮納騎上馬,說道:「只能用手喔,勇者大大的第一次要留給我,不可以偷跑喔!」
「好啦好啦,不會啦,我才不要幹這傢伙哩。」
然後芮納就騎著馬暫離了,留下萊昂與雲特獨處。
「好……我現在要把你褲子脫下來,免得沾到。」萊昂說道,而雲特此時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拜託……答應我,這件事就我們三個知道就好,永遠不要告訴其他人好嗎。」雲特哭喪著臉說道。
「我才不會到處說這種事哩,我也覺得很丟臉好嗎。」萊昂沒好氣地說道,並將雲特的褲子褪到腳踝,淡漠地看了他的下半身一眼。
「嗯,看起來五分鐘就可以解決了。」
萊昂評論道。
十分鐘後,芮納騎著馬回來了,見兩人都衣著整齊,只是雲特仍坐在樹下,雙手抱膝,眼眶泛紅。
「勇者大大,你真的只有用手吧?」芮納問道。
「真的啦,你才離開多久而已,我光脫掉這身皮甲就不只十分鐘了,怎麼可能有時間做全套啊?」
芮納從馬背上跳下來。「那我們出發吧。」
雲特緩緩扶著樹幹起身,看來悵然若失。
「這回要跳火山還是跳樓?」萊昂叉腰問道。
「不……不用了,我之前在別的時空得到新的穿越方法,不需要任何衝擊加成,直接用魔法打開異空間入口就能穿越了。」
「我就說一定有更簡單的方法嘛。」萊昂低聲嘟囔。
雲特走到小路上,伸手憑空在路中央變出一道圓形的通道,裡頭泛著白光。
「走吧。」雲特說道。
於是三人便走了進去,萊昂跟著雲特,而芮納牽著馬跟在萊昂身後。
不一會兒,白光通道便逐漸縮小,最後消失了。
月光仍灑在山間小徑上,扭曲有如鬼魅的橡木林間彷彿有黑影奔過,但仔細一看,又會發覺那不過是風吹動草木的錯覺而已。
即使林間傳來如人的陣陣呢喃。
那也僅僅是瘋狂的幻想而已。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