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ndom Fandom|二創雜

2022 年 12 月 9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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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貓(漫畫版)
阿蒙堤拉多酒桶(二創)

  「看在上帝的慈愛上!」我低聲哀鳴,那條金屬鍊條此時正捆在我的腰際,我動彈不得,只能聽憑那瘋漢處置。

  「是啊,看在上帝的慈愛上。」他說,聲調極冷,但似乎隱約又帶著些許亢奮……我乞求上蒼希望那僅是我的錯覺。

  我努力想在這片黑暗中呼吸──儘管此時我已幾乎喘不過氣來,我看見外頭仍透著幾許微光,但我依舊看不到那瘋子的臉,知道他正與我同處在這片黑暗裡,並且不懷好意地想傷害我,就讓我感到恐懼萬分,天哪!或許他想將我永遠幽閉在這裡頭!這想法太過於恐怖,我忍不住想尖叫大喊,渴望著有誰能聽見我的呼救,但這地方是如此隱密,全城的人們這時候都去參加嘉年華會了,就算我喊到咳出血來,也絕無人能聽見,想到這兒,我便頓失求救意志,絕望襲上了我的心頭,我知道我已無望得救,此時,那瘋漢的聲音再次響起,但我已無意回應,我明白此刻我的生命已完全不歸我所有,而是交在一個瘋子的手上。

  一道亮光從外頭閃現,在這片黑暗之中,那亮得幾乎讓我眼盲,但過了一會兒,我才逐漸適應這光線,並發現那是一盞提燈,而提燈的光線照亮了一張可怕的臉。

  「聽話,乖孩子。」那瘋漢說,儘管他的語氣柔和,但那聲音卻令我毛骨悚然,我縮起身子,但我後方緊靠著一面牆,根本無路可退。

  我看見他將提燈擱在一旁,並朝我走來,我想尖叫卻叫不出聲來,因為我此刻正面朝下被綁在一張粗陋的床上,我的雙手被扣在身後,胸口壓著極不舒服的硬床,令我幾乎不能呼吸。

  他將領子鬆開,臉上帶著醉漢似的笑容──他今晚是喝了不少,但我知道他並沒有醉。

  他神志清楚得很,而這就是我所害怕的。

  接著,我感到頭髮被使力往後一揪,而那瘋漢帶有酒氣的聲音就在我耳邊呢喃,聽見他說的那些下流不堪的話語,我羞憤地想立刻拔劍殺了他,但我的佩劍並不在身邊,早在那瘋子裝出一副友善模樣,將我騙到他這可鄙的巢穴時,他就早已解除了我的武裝,幾杯黃湯下肚,加上幾句可親的言辭,他就將我哄得暈陶陶的,我不疑有他,完全信任地隨他來到這黑暗又陰濕的場所,將自己交給這頭披著人皮的野獸,事到如今,我簡直後悔莫及。

  他按住我,將我身上的衣物扯下,我不斷掙扎尖叫,甚至哀鳴著求他住手,但他絲毫不為所動,等到我全身上下已近完全赤裸後,他便在我身上逞那骯髒的獸行,我無從反抗,只能痛苦地等待這一切過去,當他徹底將獸慾排遣殆盡後,我縮著身子,努力不讓淚水浸濕床單,而那才剛犯下獸行的狂人正好整以暇地整理衣著,直到他看來就像原先那個可敬而高貴的好人,與我先前在街上遇見他時並無二異。

  他將我身上的束縛解開,並說明他並不願傷害我,在他的言談中,他似乎自認為我應該感激他這麼做,我衣不蔽體地蜷縮在那兒,聽著他將那些瘋狂的言論說完,但我一句話也沒有回應。

  「你和我是同一類人,蒙特雷瑟,」他說。「我明白你也愛我,一如我愛你那樣,難道你不認為在這值得慶祝的嘉年華夜晚,應該為我倆的結合高興嗎?當然──我明白你或許會認為這種方式很粗暴、也很野蠻,但人類的本性不就是如此?我們誰不是經由這種野蠻的方式而誕生的?儘管我倆之間不可能擁有後代,但那不正是上帝給我們的恩賜嗎?我們可以一再地享受這種歡愉,卻不需要擔上任何責任,噢……別那樣望著我,蒙特雷瑟,你只是一時無法習慣,但相信我,日後你將會為我今日的行為感到萬分感激,你會明白這一切有多美妙,現在,穿上你的衣服,回家去吧,但千萬記得,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將來你肯定會明白,我是出於多深的愛才會這樣待你。」

  他說完後,朝我笑了笑,一如他平日那樣友善,但此刻我卻覺得那笑容是這世上最可鄙醜陋的東西。

  「晚安,我的朋友。」他出去時這麼說道。

  直到聽見他走遠,我才將衣服穿上,我確定他弄傷了我,因為我的身體疼痛不堪,或許連行走都有問題,但我非儘早離開這裡不可,若是他打算折返,將我永久禁錮在這兒,或是想到還有什麼方法能折磨我,那絕對是此刻的我所無法承受的,穿上那件早被扯破的襯衫後,我匆匆套上大衣和靴子,忍著痛苦往大街上走去。

  那是弗圖納多第一次對我作出這種羞辱,我原以為那也會是最後一次,但事實不然。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從那場受辱中恢復,在那之後,我設法避開所有社交場合,只為確保能離弗圖納多遠遠的,一整個嘉年華季節過去後,我沒再見過他,為此我鬆了口氣,也或多或少放下了心防,然而我放心得太早,幾個月後,他又像鬼魅般出現在我眼前,不論我怎麼設法躲避他都沒用,他總是能精準地確知我身在何處,我為此幾乎崩潰,甚至懷疑家中有人與他串通,因此開除了好幾個僕役,但事態並未好轉,每隔一陣子,他總是會在我最無防備的時候出現,並徹底地羞辱、欺侮我,他非常清楚我絕不敢張揚此事,儘管如今家道中落,但蒙特雷瑟家過去仍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望族,若是這事傳了出去,我一點也不敢想後果將會如何。

  弗圖納多好幾次的欺凌,我都努力忍下了,但他這次竟敢再更加地侮辱我,此仇非報不可。

  隔年的嘉年華慶典,我在一個黃昏時分逮著了他,他扮成一個小丑,穿著彩色的方格禮服,頭上戴著綴有鈴鐺的錐形帽,這倒諷刺地與他很相配,我想。

  他熱情地朝我打招呼,我看出他已喝了不少,醉醺醺地,我十分高興能順利見到他,但事後想想,當時實在不該和他握手的。

  我告知他,最近購得了一大桶上等的「阿蒙堤拉多」,希望能請他鑑賞一下──他向來擅長品酒,也對此相當自豪,我深知這是他的弱點。

  「阿蒙堤拉多!」

  「我實在很懷疑呀。」

  「阿蒙堤拉多!」

  「非得弄清楚不可。」

  「阿蒙堤拉多!」

  「既然你正忙著,那我還是去找路契吧,他還算得上有點鑑賞力,他能告訴我──」

  「路契連阿蒙堤拉多跟雪利都分不清哪。」

  「但總有些呆子認為他的品味和你不相上下呢。」

  「咱們走吧。」

  「上哪兒?」

  「當然是到你的酒窖去呀。」

  「好友呀,我實在不願勉強你,大家都知道你最近就要訂婚了,你那麼忙,我找路契就──」

  「我一點也不忙,走吧。」

  「我的朋友呀,就算你說不忙好了,我也看得出你正受著寒,酒窖裡到處都是硝石,濕氣可重的哪。」

  「你就快帶我去吧,這點風寒算得了什麼,阿蒙堤拉多!我看你準是上了當!至於路契呀,他絲毫就沒半點本事能分辨阿蒙堤拉多和雪利。」

  他說罷後,拉著我的胳臂就走,我戴上黑絲綢面具,並拉攏身上的長大衣,由著他一路趕到我家裡去。

  家中沒有半個人在,因為我早已事先將僕役們都支開去了,這會兒他們八成正在哪條街上飲酒作樂呢,我取來火炬,領著弗圖納多來到地窖,途中他因溼氣而不住咳著,於是我出言勸他:

  「算了吧,」我斷然說道。「我們應該回去才是,你的健康要緊呀;你那麼富有、受人景仰,還有人愛著你,你是那麼地幸運,就像我過去一樣,我是不要緊,但你對大家來說太重要了,我們快走吧,要是你因此害上重病,我可擔待不起,更何況,路契也可以──」

  「別說了,」他說,「只不過是一點小咳嗽而已,咳不死人的。」

  「是啊是啊,」我回答。「其實我也不是想嚇你或什麼的──我只是希望你多保重些,喝點梅德克袪袪寒氣吧。」

  我將架上的一瓶酒抽出來,敲斷瓶頸後遞給他,他不疑有他地喝下了。

  我由著他挽著我的胳臂,繼續往地窖深處走去,一路上,我隨著他的話頭閒聊著,甚至聊到蒙特雷瑟家的族徽與家訓,可憐的弗圖納多呀,全然不知我正打算貫徹我那名副其實的家訓哪。

  不久,他又向我索求另一瓶酒,我拿給了他,他飲盡後作了個十分古怪的動作──將酒瓶往上扔出去,並且哈哈大笑,我一點也不明白此舉的含意,但他似乎也無意多作解釋。

  我們一直走到地穴盡頭,最後頭還有一個小隔間,我邀請他走進去。

  「走吧,」我說,「阿蒙堤拉多就在裡頭,至於路契嘛──」

  「他是個蠢蛋。」我的朋友打斷了我,並搖搖晃晃地走進去,我緊跟上他,很快地,他便已走到了盡頭,在他眼前只有一面石牆,上頭嵌著兩個鐵鉤,其中一個掛著條鐵鍊,另一個則吊著掛鎖,我立刻上前抓起那鐵鍊,從他的腰際扣住,並拉上那鐵鉤牢牢鎖起。

  他震驚得甚至忘了反抗,有那麼一兩秒,他就僅是呆站在那裡,我抽出鑰匙,並慢慢退開。

  「用你的手,」我說,「摸摸牆壁吧,你會摸到硝石的,事實上,這裡真的很潮濕,容我再次懇求你離開吧,還是不願意嗎?那麼我只好拋下你了,不過在那之前,我得回報你些什麼才行。」

  「阿蒙堤拉多!」我的朋友驚呼道。

  「沒錯,」我回答道,「這就是阿蒙堤拉多。」

  我折返回到隔間外頭,這裡原是蒙特雷瑟的家族墓穴,也正因如此,到處都留著不少骨骸、石材及灰泥,我從大衣口袋中掏出事先準備好的抹刀,將石塊一層層地堆砌在隔間口,當我正著手進行這些工作時,我聽見弗圖納多的呻吟聲從裡頭傳來,接著是一連串試圖掙脫的金屬聲響,那聲音十分劇烈,為了好好聽個夠,我索性放下抹刀,坐在骨骸堆上靜靜聽著,過了好幾分鐘後,那聲響才終於停止,於是我又起身繼續工作。

  我一直將牆砌到與我的胸部同高才停手,出於某種好奇──或該說隱含幾許得意的心境,我伸手將火炬抬高,並照向那被囚禁的人身上,突然,他尖叫咆哮起來:「蒙特雷瑟!你這該死的──我絕不會放過你!為什麼這樣對我!為什麼!」

  他這嚷嚷嚇得我後退數步,有那麼一刻,我陷入了猶豫,顫抖著將手伸向佩劍,但此時另一個念頭令我放下心來,我伸手撫摸那些堅實的石牆,感到很滿意。接著,我再次走向那面牆,並朝裡頭大聲叫囂:

  「你不明白嗎?弗圖納多!難道都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是一點也沒有頭緒嗎?難道你從未想過你待我的那些行徑有多麼殘酷嗎?」

  「我愛你呀!蒙特雷瑟,我愛你一如我愛我的兄弟、摯友、甚至戀人!你怎能這樣待我!」

  「哈!」我發出一聲冷笑。「你自認為那樣做就是愛我嗎?太可笑了!」

  「你我是同一類人,蒙特雷瑟!」他陰沉地低吼,那聲音迴盪在這地下墓穴顯得陰森森地。「你休想否認,你這輩子也別想逃避──就算我死了,那還是會永遠糾纏著你!」

  「我從未想過要逃避它,弗圖納多,」我說,並不自覺地緊握拳頭。「逃避的人是你──如果你真的愛我,你就不該和那個女人訂婚!」

  「──蒙特雷瑟!」

  「你說得沒錯!你我的確是同一類人!」我朝他大吼,「當初你第一次對我作出那種事後,我雖然深感羞辱,卻也正如你所說,我對你十分感激──儘管那曾令我痛苦不堪,但我仍然渴望著你,你說過不須擁有後代是上帝給我們的恩賜,如今你卻親手毀掉這份恩賜,背棄你的本性去和一個令人作嘔的女人同床共枕,噢!我只要想到你曾用撫摸她的同一雙手來碰觸我就感到噁心!你問我怎能這樣待你,我現在就用這句話回敬你!」

  「蒙特雷瑟!」

  「這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蒙特雷瑟!」

  「我不可能容忍這種侮辱!」

  「蒙特雷瑟!」

  「唯有這麼做才能永遠留住你!」

  一片寂靜,叫囂聲與金屬碰撞聲乍然停止,我站在那裡等候,卻不再有任何回應。

  此時已是午夜時分,我的工作也接近尾聲,我幾乎填好了一整面石牆,並試圖將最後一塊石塊搬上去,這時,我聽見一陣低沉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然後是一個極其悲哀的聲音,我承認我幾乎聽不出那是出自弗圖納多之口,那聲音說道:

  「哈!哈!哈!──嘿!嘿!嘿!──很棒的玩笑,這玩笑──確實很有趣,講給我家裡的人聽他們肯定會笑到不行──嘿!嘿!嘿!──咱們還可以喝上幾杯──嘿!嘿!嘿!」

  「阿蒙堤拉多。」我說。

  「嘿!嘿!嘿!──嘿!嘿!嘿!──是啊,阿蒙堤拉多,但現在很晚了吧?不知道我母親睡了沒有,說不定她還在等我回去,我想我們該走了。」

  「是啊,」我說,「是該走了。」

  「蒙特雷瑟,看在上帝的慈愛上!」

  「是的,」我說,「看在上帝的慈愛上!」

  我說完這句話,卻沒聽見他的回應,我不耐地喊他:

  「弗圖納多!」

  沒有回應,我再次大喊:

  「弗圖納多!」

  仍然沒有回應,我將火炬伸進縫隙裡,並放手將它扔在裡頭,這時,我聽見裡頭傳來微弱的鈴鐺聲──是弗圖納多帽子上的鈴鐺,不知怎地,我突然感到胸口有些不舒服,但我想這是因為濕氣的關係,我匆忙將最後一塊石塊安在縫隙裡,並牢牢封住,再將腳邊散落的骨骸重新堆疊在新砌好的牆前。近半世紀以來,從未有任何人來打擾過這些骨骸。

  願死者永遠安息!

– END –

亞瑟家的傾頹(二創)

  在收到亞瑟的信後,我幾乎是立刻便決定動身前往,除了我實在不能忽視兒時好友字裡行間那懇切的請求,最主要的原因,也是由於我實在擔心我的這位朋友會因為他先天性的精神耗弱而徹底崩潰──儘管上一次我見到他時,他的狀況並不算太糟,甚至在當時的我看來,他幾乎與一般人無異(除了些許的過於神經質外),儘管我明白他出身古老世家的壓力與先天性的精神衰弱令他絕無法如常人般自處,但那時我卻告訴自己──現在想來或許是有些強硬地──逼迫自己認為,亞瑟能夠撐過這一切,一如正常人般生活,然而,如今收到這封出於他那焦慮且不安的筆跡所寫下的信,我再如何強迫自己不去面對事實也能輕易看出,他長久以來居住在那座古老孤邸內所帶來的孤絕與耗弱,已經幾乎要奪去了他勉強支撐自己的那一點兒理性──他儼然已成為妄想與惡夢的俘虜,距瘋狂似乎也不遠了,為此我感到深深自責,儘管沒有人會因此譴責於我,然而身為亞瑟最要好也是唯一的朋友,我深覺自己實在不能算是不須負上半點責任。

  在來到亞瑟公館之前,我不斷地思量著,自己所下的決定是否正確,我並不清楚在我前往亞瑟公館的途中,亞瑟的精神狀況是否已惡化到更嚴重的地步,一路上,我只能懷抱毫無根據的希望,期望亞瑟的心病在這段期間能有所好轉,或許當我見到亞瑟時,他仍是我記憶中的那位好友,而非一個虛弱且瀕臨瘋狂的病患。

  然而我那微薄的希望,卻在當我看見亞瑟公館的那一刻起被徹底粉碎了。

  佇立──或者該說是孤立較為恰當,她陰鬱且冰冷地存在於於那片荒野之上,如同一個黑衣的寡婦,在那模糊的面紗下是一張蒼白有如死屍的臉孔,一如風中殘燭,彷若隨時會瓦解般;而當我望見那座陰沉、幽暗、卻又無比蒼白的宅邸時,一種強烈的憂鬱便壓上我的心頭,令我喘不過氣,甚至感到極欲嘔吐,在這入秋之際,就算是再古老陳舊的荒景廢墟,應該也多多少少能令人產生些詩意的感受吧,然而亞瑟公館儘管是座完整且宏偉的古宅,卻一點兒都無法使人產生任何詩意或肅穆的感受,只有無盡的厭惡、反感、以及極欲逃走的念頭;僅只是看著這座宅邸,就足以令人發狂,更遑論長年累月居住在裡頭的人──我一點都不願去想像如今的亞瑟究竟被折磨成什麼模樣。

  我不死心地策馬向前,攀上一座小丘,心想或許換個視野,眼前這陰森的宅院便能轉為另一幅較有生氣的圖畫,然而卻是徒勞,不僅亞瑟公館本身,她周邊那單調無色的景致,只是更加深其寂寥罷了,我低頭向其下的深潭望去──這潭子就位於亞瑟公館旁邊,近得有些過份,我看不出這潭子究竟有多深,也看不見那裡頭是否有生物存活,黑暗的潭水中倒映著其上的枯枝、荒草、以及亞瑟公館本身,有那麼一會兒,我只是在那兒動也不動地望著潭面,直到我意識到自己的某部份即將被那死水吞噬為止。

  我離開那暗得過份的潭子,更上前一些打量這座古老的宅邸,渴望能在這個我未來將要住上幾週的地方找出些許較有生氣的色彩,然而放眼望去,除了灰敗的窗戶、慘白的牆壁、以及密結的蛛網外,我什麼也沒有找到,不過,仔細察看之下,我卻發現到在亞瑟公館的表面,有一道不甚明顯的裂痕,鋸齒狀地自屋簷一路延伸到牆角,最後隱沒在剛剛的深潭裡,看起來,這裂痕並不像極深,也許只是表面材質因年久失修而龜裂吧,不過這宅子裡居然完全沒人想到該來修補牆面,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來到公館門口,早已等候多時的僕人將馬牽開,不知怎地,我突然感覺到似乎有某道視線跟隨著我,我抬頭一望,看見上頭的窗戶中,有一個白色的影子正站在簾後,往我這兒窺看,而當我想更看個仔細時,那白影便很快消失在窗邊,只留下白色的蕾絲窗簾在窗邊搖曳,看起來,那似乎是某位小姐的閨房。

  「那是瑪德蓮小姐。」一個清冷的聲音從我肩膀後面傳來,我回過頭來,才發現那男僕也正望著與我一樣的方向。「她病了。」他這麼說道,而我剛剛才想開口詢問的話語,也就這麼凍結在喉頭裡,彷彿這三個字便足以說明一切。

  我隨著男僕步入亞瑟公館,大門在我身後關上,伴隨著一種彷彿隨時會瓦解崩壞的咿呀聲,然而,我卻覺得那視線似乎仍跟著我。

  那是一種怨毒的視線。

  僕人領著我前往他主人所在的書房,上樓時我正好與醫生擦身而過,他的表情頗為怪異,雙頰潮紅,在這陰冷的宅子裡卻冒著大汗,活像是個剛從火場中逃出來的醉鬼,見他的模樣,我實在不認為他的醫術能有多高明,我甚至不覺得他看起來「像是」位醫生,他來此是為了別的事,儘管只這一瞥,我卻從他慌亂的眼神中察知,他很有可能不會再來這座宅邸了──不論他到底害怕的是什麼。

  而來到亞瑟的書房時,我更肯定了此一想法。

  這是間幽暗的書房──我還記得我這兒時好友的某些敏感習性,他害怕光線,總說強光會令他的皮膚產生病變,並弄瞎他脆弱的雙眼;原本我還有些期望書房裡的壁爐能生些火好讓室內溫暖些,然而這房間的空氣與宅邸內其他地方同樣冷冽,而且由於比起房間外更加封閉的緣故,簡直是一踏入這房裡就有種被冰冷包圍的感覺,而且還有股揮之不去、令人生厭的凝滯。

  暗紅色的長沙發上,躺著一具細瘦慘白的人體,乍看也許會以為那是一具屍骸,但細看便會發現那軀體仍細細地呼吸著,一雙瞪著天花板的空洞大眼時而也會眨動,我出聲輕喚,那雙眼睛便骨碌碌地轉動,往我的方向望來。

  「噢,約翰,你終於來了──唔,還是我該叫你查爾斯?」

  我搖搖頭向他表示我並不介意他照兒時那樣叫我,他頓時露出一種過份欣喜的表情,從原本躺著的沙發上起身歡迎我,或許是因為先前一直處於這宅子陰鬱的氣氛籠罩下,他這般熱情頓時令我感到有些虛假,活像是個演技生硬的丑角,但當我瞥見他眼中那懇切的神情時,我才發現他的熱誠完全是出於真心的。

  我注意到他的衣矜有些鬆弛,但我裝作沒有看見,我們坐下後,他久久沒有說話,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在一旁偷偷地打量他如今的模樣。

  他幾乎要與我記憶中的那位好友像是兩個不同的人物,本就嬴弱的他如今變得更加形容憔悴,雙頰也消瘦凹陷了下去,一頭過於纖細而顯得更難以打理的長髮雜亂無章地披在肩上,那雙嵌在蒼白臉上的大眼無神地瞪視著──儘管他並無意瞪視,而只是出神地望著某個地方,但他那過於瘦削的臉龐就是令他看來總在瞪視;我努力想從他臉上搜索出與記憶中的亞瑟相似之處,卻發現我怎樣也無法將眼前的這人與我的老友連在一塊兒──有那麼一刻,我腦中竟生出一個瘋狂的想法,也許眼前的此人根本就不是亞瑟,而是某個佔據了亞瑟軀體的鬼魂,侵蝕著他的肉體與精神,使他成為一具空泛的行屍走肉,根生在這座扭曲陰鬱的大宅裡,無法拔去。

  他抬眼望向我,而在這一刻我才注意到,他的臉上仍殘留著些許我印象中曾存在的事物──儘管我說不上那是什麼,也許是他的表情,也許是當他抬眼望人時那種特有的習慣,我發現若非他如此憔悴消瘦,他或許仍有機會稱得上俊美,我還記得他過去那較為正常且清秀的模樣,而他此時的形容則不由得令我油然生出了同情之意。

  「你見過瑪德蓮了嗎?」他問。

  我不太清楚那能不能算得上是見過,於是我說:「沒有,剛剛在外頭我似乎看見她站在窗邊,但我還沒看清楚她就不見了。」

  「別去見她比較好,」我的朋友說道,聲音細弱無力:「她有病。」

  我想起稍早在公館門外感受到的那股視線,突然渾身不自在了起來。「是……會傳染的嗎?」我問。

  「會,」他靜靜說道,一雙眼像是要看穿我直至腦後般。「自從她得到那病後,我就再也不敢去見她了,因為那會傳染,就算我住在離她好幾條走道外的房間裡,我都感覺得到那病正慢慢地侵蝕過來。」

  他神經質的聲音令我也不安了起來,儘管他的話聽來就像是九霄雲外的幻想。「那到底是什麼病?你給我的信上也沒有提到過,更何況你根本沒說過那會傳染。」

  他搖搖頭,緊抱著雙臂,我看見他長長的指甲陷入了灰白色的襯衫裡,但他好像一點兒也沒有察覺:「沒有,沒有病名,」他焦躁地說著:「那種病是不會有病名的,連最高明的醫生也不可能查得出來。」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病?」我問,開始感覺到理智回到自己的腦中:「你不是說過她根本不出門嗎?那麼她是怎麼患上那種傳染病的?」

  他清亮的大眼望著我,裡頭水盈盈地像要溢出水來。

  「是這座宅子傳染給她的。」他說,聲音壓得極低,像是害怕有誰會聽見似地。

  而我盯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發現亞瑟並不是不願離開這座宅子,而是他想離開卻辦不到,自兒時起,他便不只一次地向我表示,他絕不願繼承這座亞瑟公館,如果可以的話,他巴不得拋下一切,逃得遠遠的,而儘管我再愚鈍也能清楚感覺到,那個時候他其實是想向我求救,只是我對此始終充耳不聞,對於小資產階級出身的我而言,我並不了解身為一個古老世家的繼承者會背負多大的壓力,儘管我看得出亞瑟對此十分排斥且急欲逃脫,但我總認為那實際上並沒有那麼嚴重,我相信那只是因為他天性就對任何事都容易焦慮所致,他無可救藥的想像力總是無限上綱地賦予在每件事上,而且他總相信那必定會招致最不幸的後果,正是因為他這種性格上的悲觀,所以我認為他不過是放大了他的想像,進而對於繼承家族一事感到恐懼,他恐懼著亞瑟公館,甚至恐懼著他自己的血緣,我從未見過有人像他那樣對自身的存在感到如此不安。

  我始終認為,當他繼承家族後,他原先對此的一切恐懼都會煙消雲散,他會發現那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當然,這只是出於我單方面的想像,或該說──期望,我期望他有朝一日會發現他的神經質只是一種毫無必要的習慣,期望他能夠不再莫名其妙地恐懼自己的家世,也許一切到時候都會好轉,那個時候的我,就是如此毫無根據的期望著。

  然而,我卻是完完全全的錯了。

  多年過去,此時此地再見到這位朋友,只能說明一切並沒有我想像中來得那麼順利,反倒變得更糟,亞瑟天性中的敏感已由當年偶爾的神經質惡化為徹底的精神衰弱,原本只是略顯清瘦的身子也變成徹底的枯槁憔悴,想到他當年曾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暗示過種種他極不願回到亞瑟公館的意願,但我卻無情地加以忽視,並將他推進這個他百般不願踏進的深淵,我的心裡就有說不出的悔恨,如果我當時更正視一些他所受的痛苦,更加站在他的立場去關心我這位朋友的話,也許他今天就不會是這麼一副飽受折磨的模樣,我為此深深自責,但亞瑟卻彷彿能夠洞悉我心中想法似地,從不願對此多加深談,反而經常像過去般與我共讀許多我們所珍愛的書籍,鑒於他的雙目耗弱,無法多讀,因此我常唸書給他聽,我們唯一的交談,只有在他偶爾對書中情節提問或討論的時候,其他時間,他並不常多問我什麼,我也因為擔心他衰弱且容易受驚嚇的精神狀況而不常主動同他交談,不過,儘管如此,我們之間仍然共有著某種默契,我明白他何時會需要我隨侍在側,他也很清楚在何處能找到我,並且彼此之間都對這種親密的相伴不以為忤。

  有那麼一天,當我在書房內就著昏黃的燈光唸書給亞瑟聽時,他突然抬起眼來,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般望向門外,我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只見一個白色的影子正走過門廊,而我身旁的亞瑟蠕動了動那兩片蒼白的嘴唇,輕聲說道:「瑪德蓮。」

  那聲音微弱地就連他身邊的我都很難聽清,但那白影卻彷彿接收到了這輕喚,停下了腳步,站在那兒幽幽地回過臉來,儘管在我望見那白影時,便察知她就是瑪德蓮小姐,然而當我望著那張蒼白的臉時,我的心頭仍不由得一凜。

  那是一張憔悴非常,卻仍透著一點兒清麗的臉龐,她臉上的特徵與亞瑟出奇地相似,若不是亞瑟此刻就在我身旁,我簡直就要相信是他本人站在那兒;她的眼神空泛地穿過我身後──也許是看著亞瑟,過了一會兒,她又將視線緩緩地移到我臉上,但表情同樣空洞且茫然,緊接著,我看見她像是發現什麼似地蹙起眉頭,露出一種極度厭惡的表情,並且透出一種憎恨般的情感,若眼神能夠殺人,我相信那或許與她此刻望著我的眼神相去不遠。

  我並不明白瑪德蓮小姐為何在轉瞬之間便有如此劇烈的改變,我回頭望向身旁的友人,然而他卻顫抖著雙唇,說不出半句話來,而當我再次抬起眼來,那蒼白的身影卻早已不知去向。

  我想起在初來這兒時,也感受到相同的視線,那是一種無比憎惡的激烈敵意,原先我只是有些懷疑,然而見到方才的瑪德蓮小姐時,我更加確信那充滿敵意的視線便是出自於她,但我一點兒也不明白她為何對我如此厭惡,我確信自己從未作過惹她不悅的事,因為剛剛我才第一次見到她本人,遭受如此莫名的敵意我實在不能就這麼算了,不論她曾誤會我什麼,我認為都應該去向她本人說個清楚才是;我擱下書本,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然而亞瑟卻攫住了我的手。

  「你上哪兒去?」他問,聲音極度無助。

  「我要去向瑪德蓮小姐問個明白,我到底作了什麼事惹她不悅。」

  「算了吧,約翰,她應該已經回房去了。」

  「可是你不明白,她剛才的眼神──」

  「她有病,」那雙深邃且總是透著水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我頭一次意識到他的語氣中隱含威脅,但他表情中更多的卻是一種幾近於哀求的情感。「約翰,無論我妹妹對你做過什麼不禮貌的事,請你一定都要體諒她,她病了,而且眼看就要不久於人世,她的意識時好時壞,大部份的時間裡她根本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麼,我為她的失禮向你道歉,但──請你答應我,無論如何別去管她,讓她在剩餘的一點兒時間裡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什麼都別過問……好嗎?」

  我在他的臉上搜尋了一會兒,我知道他有事瞞我,但我並不確定這是不是個該發問的時機,因為他看起來飽受驚嚇,而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怕什麼。

  「羅狄,」我以兒時的暱稱喚他。「瑪德蓮小姐到底得了什麼病?」

  他緊張地望了望我,然後困難地說道:「那是一種……遺傳性的疾病,目前沒有任何可醫治的方法……」

  「那麼你呢?既然是遺傳性的,為什麼只有瑪德蓮小姐得到這種病?」我提高音量,連我自己都感覺得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如果她有病,沒道理你這個雙胞胎哥哥會沒有吧?」

  我在質疑什麼?我不能確定我自己是否應該對亞瑟如此質問,但我總覺得答案就要呼之欲出;我明明不應該去揭穿,卻阻止不了自己。

  「我……我不知道……」

  「你在說謊,」我站在那兒,像是質問一個犯人,亞瑟顫抖著縮在長沙發裡,像是一塊被捏緊的海綿般越縮越小。「你騙不了我,羅狄,這些天以來我和你相處這麼久,我很清楚你並沒有病,你會這麼憔悴只是因為你在害怕些什麼,而你不敢說──你到底有什麼事瞞著我?」

  「……我……我沒有……」亞瑟的聲音越來越小,我並不確定以他現在的精神狀況,是否能夠回答我的問題,然而我卻只是站在那兒等他的回答。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他垂著頭,久久不發一語,而當我決定放棄時,那微弱的聲音才自他口中發出:「……我不希望瑪德蓮活下去。」

  聽見這話,我頓時感到極為震驚:「你說什麼?」

  他微微抬起頭,但視線仍然低垂。「如果我說瑪德蓮會變成現在這樣都是我造成的,你會原諒我嗎……?」

  有那麼一刻,我懷疑那又是他純粹出於幻想的話語,但他接下去所說的話,卻有條理地令我難以質疑。

  從他口中,我開始明白這座古老世家的歷史淵源,也漸漸了解到為何亞瑟會如此害怕他的家族;他告訴我,亞瑟家族世代都沒有旁支,而是一代又一代的近親婚配,正因如此,這個家族古老的病態始終根植在血緣裡,這種病態經由世代的繼承而更加嚴重,耗弱著他們家族子孫的精神與理智,使他們變得更加瘋狂且頹敗,到這一代,亞瑟是最後一個還保持著清楚理智的人,但他也承認,長久居住在這簡直與受詛咒無異的古老宅邸中,他已經瀕臨崩潰,若再不與外界接觸,他只有發狂毀滅一途,於是他找來了我,乞求能從我身上尋回那些理性的精神,如果他能因此稍微回想起過去同我一起求學、共同交往的時光,或許多少能夠有些幫助──儘管他不認為這足以使他挺身對抗那長久以來糾纏著他的詛咒宿命,但至少在他徹底發狂前,還能夠延長些撐下去的時日。

  我問他為什麼不願意離開這座宅邸,但他只是搖搖頭,他說他曾經求救過,但卻沒有用,到頭來他仍然被帶回他自小就渴求逃離的亞瑟公館,聽到他的告白,我垂下了眼,因為我明白他求救的對象是我,但我卻置若罔聞,一心以為一切並沒有亞瑟所想的那麼嚴重。

  亞瑟看出我的自責,他說他並不怪我,那種恐懼除了當事人外,外人是無法理解的,若他注定該回到這座受詛咒的宅邸,那麼他也只能順從命運;如今我還願意前來這裡陪伴他,他已經十分感激了,然而聽他這麼說,我卻只有更加慚愧。

  正當我不確定是不是該問他瑪德蓮小姐的事時,他便繼續說了下去。

  在亞瑟家族中,世代都只生下一男一女,而在他們成年後,便會彼此婚配,延續這家族瘋狂且病態的宿命,儘管我先前已有些許懷疑,然而真正聽他這麼說,我仍十分震驚,他的父母也與他和瑪德蓮同樣是一對兄妹,而等到他成年後,他就必須與瑪德蓮結婚,當然,他無論如何都不願這麼做,這對他來說根本是與禽獸無異的行為,但家族的壓力他無法違抗,於是他只好設法藉求學之名在外拖上一段時間,想辦法逃避繼承家族一事,然而在父親過世後,他仍不得不遵照父親的遺願回到亞瑟公館。

  「但只有一件事我無法照辦,那就是與瑪德蓮結婚。」他說。

  瑪德蓮與亞瑟不同,她自小在這座宅邸內成長,並且從未離開過家門一步,從她很小的時候就被不斷地教導著,將來會成為兄長的妻子,所以當亞瑟回來繼承家族後,她便不斷地糾纏亞瑟,她認為亞瑟是她的所有物,而她也理所當然屬於亞瑟,她自以為深愛著兄長,但她不明白的是,那正是這瘋狂的家族賦予她的思想,她不會有別的想法,不會認為她應該嫁給亞瑟以外的人,因為她就是這樣地被教導著。

  「我應該在更早的時候就察覺到的,」他懊悔地說著:「那個時候我應該把她也一起救出去,但我辦不到……所以我丟下了她,任她接受這種病態的教育……」

  我不明白究竟是如何瘋狂的家族,才會允許這種事不斷持續下去,我曾聽說在百年以前,出身高貴的名門世家會藉由近親婚配來確保血緣一脈相傳,他們認為高貴的血液不該被外來的血所污染,然而就我所知,這些貴族到後來沒有一個不邁向朽敗的,也許是在他們努力保有自身血脈潔淨的時候,連他們祖先血液中的劣根性也一併保留下來了吧。

  但無論如何,儘管自小就被如此古老且瘋狂的家族所教養著,亞瑟卻很清楚他不該讓這血緣延續,他告訴我,他體內的血經由世代的如此傳承後,已經變得朽敗且腐臭,那些貴族的昔日風光早就不復存在,也無望再東山再起了,對他與瑪德蓮最好的方式,就是讓血緣斷絕在這一代,他寧可終生孤獨,也不願再讓這種無意義的事再延續下去,不願讓他體內早以朽壞的血留存在任何人身上。

  但瑪德蓮並不這麼想。

  他相當窘迫且含糊地表示,瑪德蓮不止一次地嘗試與他發生關係,她總是會在夜晚爬上他的床,使他根本不敢在晚上熟睡,瑪德蓮不知在哪兒弄來了奇異的藥物(亞瑟認為那肯定是從家族地窖中弄來的東西),她絕對有辦法使他和她同床,這令他害怕極了,只好將她鎖在房裡,但瑪德蓮卻威脅要自殘,他無計可施,只好每夜更換臥房,設法離她遠一些,他無法離開亞瑟公館,因為瑪德蓮絕對會以死相逼,每一夜他都聽得見她踏在長廊上的腳步聲,呼喚他的名字,並打開每一扇門尋找他,也因此,他沒有一夜能睡得安穩。

  有一晚,他實在支撐不下去了,不知不覺地便在房裡沉沉睡去,等他醒來已是夜半時分,但更令他恐懼的是,瑪德蓮就蜷在他的腳邊,露出蕩婦般的笑容,告訴他她已與他行了夫妻之實,他嚇得從床上摔了下來,連滾帶爬地逃出門外,之後好幾個晚上,她沒再來找他,而他也不敢去見瑪德蓮,數週後的一個陰暗下午,瑪德蓮站在階梯上,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告訴他,她的肚子裡已有了亞瑟的骨肉,他恐懼極了,非但是他根本不確定──也根本不敢確定那天晚上他是否真對她做了什麼,但他更加害怕亞瑟家的血緣還會延續下去,他只知道當他聽見她這麼對他說時,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等他回過神來,他就看見瑪德蓮已倒臥在階梯之下,雙眼緊閉像是已經昏死過去,他尖叫起來,接著,他眼前一黑,在他意識到僕人趕來以前便昏了過去。

  「是我將她推下去的,」亞瑟的聲音仍然顫抖著:「我太害怕她真的會將孩子生下來,我害怕我真的讓整個家族的不幸繼續延續下去,所以我……我就這麼伸出了手……把她……」

  我望著我飽受驚嚇的朋友,聽到他的自白,我卻不想譴責他;我想若換作是我,在那樣的狀況下,我的反應恐怕不會比他高明到哪兒去。「那麼孩子呢?……流掉了嗎?」我問。

  「根本沒有什麼孩子,」亞瑟搖搖頭。「當她恢復意識時,也是不斷喊著要孩子,但醫生診斷過後卻說她根本沒有懷孕,她甚至仍是個處女;我不知道她這麼說是因為她想要威脅我讓我屈服,還是她真的以為自己懷孕了──她老是作些出於妄想的白日夢,也許她已經分不清夢境與現實的差別也說不定……不過,不論她究竟是出於什麼原因說那些話,如今……也沒有辦法再確認了……」

  我望著他:「什麼意思?」

  「我將她……推下階梯後,」他困難地說著這句話。「醫生說,她的腦部受到了永久性的創傷,雖然還能走能動,但她已與一具行屍走肉無異,她不但再也無法分辨現實與妄想,而且這情況只會越來越嚴重,到最後……她會連行走、說話都辦不到,只能躺在病榻上……等待死亡降臨……」

  他將臉埋在雙手裡,而我只是望著他,無法說出半句話來。

  「是我害的……」他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如果她死了,那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早一點發現那只是她的胡言亂語,如果我更冷靜一點的話──」

  「羅狄,」我輕聲喚他,「那不是你的錯。」

  他將那雙濕潤的眼睛從手掌中抬起:「你不懂……她恨你,是我把你拉進這裡的……我……我太自私了,我會害你也一起……」

  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因為他突然又陷入了某種間歇性的語無倫次。「你說……瑪德蓮小姐恨我?為什麼?」

  「因為……」他喘著氣,瘦癟的胸膛上下起伏著。「我不知道她怎麼逼我說出來的……我──我和你在公學的時候……那時……」

  我睜大雙眼盯著他:「你向她說了什麼?」

  「不──那並不是我自願說出口的……我……」他的眼中盈著水,滿得像要溢出來般。「那是種病──我知道你已經治好了,從你從公學畢業就痊癒了……但我──我並沒有,我一直都……」

  我抓住他的肩膀,他纖弱的頸子在這猛一搖晃下像是快要斷裂一般。「我當然已經痊癒了──如果那真能算得上是一種病。」我說,但我自知那只像是種自我催眠般的論調:「你告訴我,羅德烈克,你剛剛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你沒有痊癒嗎?難道你──」我深吸一口氣:「你之所以想見我就是這麼一回事?」

  「不!不!不是的,約──查爾斯,我從未這麼想,我……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寫下那封信……我已經……」他垂下頭去,我看見一串串透明的水珠從他眼中滾落。「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

  「我已經痊癒了,羅德烈克,」我說,但我不確定這強調似的語氣意味著什麼。「我不管你怎麼想,我明天就會離開這裡。」

  他的頭仍然低垂著,我以為他會再次抬起那雙溢著水的眼睛,而我會從那裡看見我不想在他眼中看見的事,但他沒有,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我們說過不再提那事的。」我說。

  「我很抱歉,查爾斯。」不知為何,聽到他不再像從前那樣叫我,竟令我感到那聲調無比陌生。

  「別說抱歉,那事我也有錯。」說完這句話後,我便轉身走了出去,而我幾乎可以肯定,一直到我離開時,他始終沒抬頭看我一眼。

  當晚,瑪德蓮小姐便過世了。

  原本我第二天一早便要離開的打算,也因這事而不得不耽擱下來;亞瑟請求我與他一起處理葬禮的各項事宜,而儘管先前與他爭執的那番疙瘩仍在我心頭盤旋不去,但我想這對他來說也是一樣的,而他願意先開口向我請求協助,其實就是他表示歉意的一種方式,基於對他的這點了解,我明白他並不願因此失去我的友情,也毫無再提那事的意願,於是我乾脆地答應了他的請求,同意與他一同處理瑪德蓮小姐的喪事。

  死者入殮後,我與亞瑟倆人合力將靈柩搬運到地窖裡,考慮到亞瑟家的墓園並不隱密,以及瑪德蓮小姐那不尋常的死因,我也同意這麼做並沒有什麼壞處,不過,當我同亞瑟一道進到那黑暗幽濕的地窖時,我仍產生了某種恍惚之感,彷彿我們正是惡魔的使徒,在這密不見天日的地底進行某種詭異的儀式,看到亞瑟那蒼白且透著惶然的臉,我便試圖將這想法甩開,他受的驚嚇夠多了,不需要再任我的妄想去驚擾他。

  而儘管令亞瑟恐懼的另一半手足如今已不在人世,但以我對他的認識,他也全然不可能因此而感到半點歡欣,長久以來,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就只有瑪德蓮小姐一人,如今她撒手人世,亞瑟心裡肯定也不好受,儘管他恐懼著瑪德蓮小姐,但我看得出來,某種程度上,他仍不曾拋棄過絲毫對親妹妹的手足之情──儘管那在她活著的時候,總被恐懼所隱敝。

  唯一令人有些在意的是,死者遺體所擺放的地窖就位於我的房間正下方,但我向來不是個迷信的人,儘管這陣子以來居住在這陰森的大宅中,多少也令我染上了亞瑟那種疑神疑鬼的神經質,但我認為與亞瑟比起來,我的神智仍舊十分正常,畢竟,我住在這宅邸內的時間遠不比亞瑟所來得長。

  原本,我打算在喪事告一段落後便離開亞瑟公館,但瑪德蓮小姐歿後,亞瑟卻似乎更顯心神不寧,他的恐懼並沒有就此結束,反倒越加嚴重,偶爾當我在他身後輕喚他時,他會受到莫大的驚嚇,令我在驚訝之餘也感到相當愧疚,我只得比過去更加小心地同他說話,好幾次我想問他,究竟他在害怕些什麼?唯一令他最感不安的存在已經永久地辭世了,到底還有什麼值得害怕的呢?但每每見他那戒慎恐懼、且紅著眼像是從未入眠過的模樣,我就只得將話又吞了回去。

  我所能做的,就是以一位朋友的身份盡可能地安撫他,見他如今這模樣,我實在不能丟下他不管,只好一再將離開的計畫往後延,且絕口不提此事。

  在瑪德蓮小姐入殮後過了一週左右,有天晚上我突然遭到夢魘糾纏,睡得極不安穩,待我醒來時,已是午夜時分,我滿身大汗,喉頭乾澀,自知今晚我恐怕是無法再入眠了,但方才的惡夢仍令我餘悸猶存,此時空洞幽暗的房間也使我不禁開始疑神疑鬼起來;周圍黑暗的角落中,似乎正有什麼在緩緩爬動著,而那肯定是從我的惡夢中溜出來的東西,等我再度躺下,就撲上來將我吃個精光。

  我抹掉額上的冷汗,明白這一切只是不理智的妄想,是任何才從惡夢中逃脫出的人都會有的反應,我試圖說服自己躺回去繼續睡,但卻辦不到,我知道我害怕極了,但明明也睡在這房裡不止一夜了,何以此刻我才開始害怕起來?

  突然,房門被什麼人猛力敲著,差些嚇得我從床上跳起來,我朝門外詢問,聽見亞瑟那熟悉的聲音響起後,我才多少放下了心,下床去將門打開。

  亞瑟的臉在黑暗中,似乎顯得更加蒼白,有那麼一兩秒,他只是愕然地看著我,好像我根本不該將門打開似的,他的手上拿著一盞微弱的燭光,火光在蕊上搖曳著,映在亞瑟的頰上,不知怎地這讓他看起來似乎較平日更有血色些。

  此外,我也注意到他的睡衣相當地凌亂,有那麼一刻,我差些想伸手替他拉好衣矜,但我硬將這念頭壓了下去,然而他本人似乎完全沒察覺到這點,只是恍然地望著我,以一種低得幾乎聽不見的音量說:「你看見了嗎?」

  我不懂他指的是什麼。

  「我做了惡夢,」他喃喃說道:「你也是嗎,約翰?」

  不等我回答,他便推開我,快步走向我床前的那扇窗,並一把將它推開。

  一瞬間,窗外湧進一股劇烈的強風,差些將我和亞瑟吹倒在地,然而亞瑟似乎沒有想要關上窗的意思,而是怔怔然地站在那兒,兩眼直勾勾地望著窗外。

  我走到他身後,順著他的視線朝窗外望去,只見窗外狂風暴雨,宛若末日景象,雲層很低,像是要將整片大地吞噬般,萬事萬物,都透著一種詭異的幽光,如霧般包覆著窗外的一切,令人心驚,卻也令人神迷。

  亞瑟身上單薄的衣物都被雨點打濕了,但他彷彿絲毫未覺,只是定定地站在那兒,他薄而無血色的嘴唇微微顫抖著,一雙晶亮的大眼直直望著,溼潤的髮絲黏在他的頰上與後頸上,有那麼一刻,我忘記了眼前這個人究竟是我的朋友,還是我數日前在門廊上望見的──那如鬼魅般的瑪德蓮小姐,我努力想將這錯覺揮開,在我面前的,始終都是我那不幸的友人,是仍然真實活在這世上的羅德烈克‧亞瑟。

  我走上前去,猛地將他從窗前拉開,他纖弱的身子一個不穩,險些倒向了我這一頭。

  「別看那東西──你不該看那個!」我說,盡力想驅逐我語氣中的顫抖:「那不過是一種大氣現象,也可能是外頭潭子裡的沼氣造成的,把窗關上吧,夜裡的冷風對你的身子不好……你瞧,你的衣服都給雨水打溼了。」

  他的身子軟綿綿地,感覺不出半點氣力,我扶著他的肩膀,而他的頭始終低垂著,不知道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我關上窗,將他拉到床邊,他的手很冷,若不是他看來還有些意識,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活的還是死的。

  我順手在後頭的書架上取來了一本書,那是一本窮極無聊的書,但我很清楚,此刻的我需要將注意力放在別的事物上──經過方才的惡夢驚擾,以及目睹窗外那詭異的景象後,我已經不確定我的自持力能否比亞瑟高明到那兒去了──當然,亞瑟的狀況看來比我更糟,我若不振作起來,恐怕我倆都會就此陷入恐懼與發狂的泥沼裡。

  我拿著書來到亞瑟身邊,但亞瑟坐在那兒好像根本沒瞧見我,我明白他已經被某種虛幻的意象攫住了心神,但我需要找個人說話,這不是為了亞瑟,而是為了我自己,若我任由自己的恐懼無邊無際地恣意生長下去,我肯定會發瘋。

  「瞧,羅狄,這兒有一本你最喜愛的小說,我讀給你聽吧,別再去想剛剛那東西了。」

  他沒什麼反應,只是抬起那雙紅眼看了我一下,我當他是同意了,便翻開書本,逐字讀下去;然而他卻攫住我的胳臂,在我耳邊輕聲說道:「你聽見了沒有?」

  「聽見什麼?」我問,在這詭寂的深夜裡,他突然這麼問頓時令我心頭一凜。

  他抬起頭,像是在注意聽著什麼,那專注的模樣令人毛骨悚然,而正當我打算喝止他,要他別再胡思亂想時,一個異樣的聲響便傳入我的耳朵。

  那很像是什麼東西被撞破的聲音,悶悶的,聽起來像是木板碎裂的回聲。

  我惶然地望向亞瑟,他正瞪大著眼睛,視線飄向房間另一頭的牆壁,但我總覺得他那眼神像是透過牆在望著更遠的東西。

  「羅狄……」我才開口喊他,就聽見另一個聲音響起,我嚇得倒抽一口氣,而亞瑟顯然也驚了一跳。

  遠處傳來了一陣粗嘎的尖叫,緊接著,某個像是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清晰一如近在咫尺,我再也讀不下去了,連忙丟下書本站起身來,而亞瑟緊挨著我,像是他明白那東西會是什麼。

  「我早就猜到了……」他顫抖著聲音說道:「我……好幾天前我就聽見了……聽見那在棺材裡移動的聲音!她──她要來了……她要來責怪我為什麼倉促將她下葬!責怪我將她活活埋在棺木裡了!你聽……那不正是她從地窖中活過來──正一步步往這兒走來的聲音嗎?上帝啊──她不放過我!她就連死了都不放過我──!」他尖叫起來,一躍而起,直直地指著房門:「她就在那兒──就在門外!」

  我朝著他手指處往門口望去,只見那原本應該被關上的房門,正緩緩地被誰推了開來。

  白色的影子佇立在那兒,身上還染著血跡,一時間,我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凝結住般,另一個亞瑟──瑪德蓮小姐正站在門口,身上還披著她入殮時我所看過的那件屍衣,她的面色慘白,身形憔悴,雙手的指尖都淌著血,身上處處看得出掙扎過的痕跡。

  我站在那裡,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見,原本早已斷氣的瑪德蓮小姐竟然又活生生地走動著,我摀住口,阻止自己尖叫出來,我覺得若是我在那個當下尖叫出聲,我所有的理智與自持力必定會隨之煙消雲散。

  那早該死去的女屍拖著步伐往我們走來,口中喃喃唸著來自陰間的話語,我回過頭來,看見亞瑟的面色無比慘白,張大著嘴像是想尖叫,卻叫不出來。

  如果我那時沒那麼做,我相信他肯定會就這麼活活嚇死在我的眼前──我拉著亞瑟,立刻往門外奔去。

  瑪德蓮小姐像是想要阻止我這麼做一般,一雙乾枯淌血的手直直地向前伸來,但卻沒有抓到她生前一直想要得到──如今也未曾捉住的東西,她在我們身後跌落,我來不及確定她在跌下的那一刻是否真的斷氣,我也不想去確定。

  那冰冷細瘦的手被握在我的掌心裡,我沒有回頭去看亞瑟是否還活著,我也不敢去看,只知道拉著他拼命往前跑,奔過幽暗的長廊,以及如同鬼域般的大廳,整座宅邸像是想要阻止我們從她腹中逃離一般,發出吱嘎的聲響,眼前一扇又一扇的門像是燭火般搖曳,我簡直快要分辨不出,那是真實存在的出口,還是又一道晦暗惡意的幽影。

  我們奔出大宅,直到我踏在那條小徑上時,我才發現暴風雨仍持續著,緊接著,一道來處不明的光芒自我身後照來,我回頭望去,只見一輪血色的明月正高掛於亞瑟公館之上。

  亞瑟的表情很恍惚,但卻透出了些許血色──不知是因為我拉著他從宅子裡跑出來的關係,還是被月光所照射的緣故;他上氣不接下氣,一雙清亮的眼裡透著淚水,我將他拉近一些,朝他肩後望去。

  原本,我們身後應該是看不到月光的。

  高聳的亞瑟公館透出了一道清晰的裂痕──就是我第一天來到此地時,在外牆上所看見的那道龜裂,我根本沒有想到那道模糊的裂痕遠比我想像中還要深,月光自那道鋸齒狀的裂縫中射了過來,在我和亞瑟腳邊拉出了兩道長長的影子,那洩出月光的裂口持續張大,從最上方一直延伸到底,在狂風暴雨之中,那一道道巨大的牆壁盡皆崩塌,有如某個巨人從天上伸手搗毀了沙堡一般,隨著一陣瘋狂扭曲的嘶吼、亞瑟公館就這麼分崩離析地散了開來,塌落在我們的眼前,被那幽深黑暗的深潭所吞沒。

  我的頭一陣暈眩,但某個微弱的力量捏了捏我的掌心,我抬起頭來,看見身旁的亞瑟正望著我,而我直到這一刻,才發現他突然變得像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我過去十多天裡所見到的那個憔悴幽影。

  他張口似乎想說什麼,但卻出不了聲,我看見他鬆弛的衣矜在蒼白的胸膛間擺動,淺色的髮絲沾黏在頸上,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

  奇異地,我突然覺得這一幕景象很美。

  「你看起來糟透了。」我說。

  他看來驚魂未甫,但仍擠出了一絲笑容,「你也是。」這是我這些天以來第一次見他笑。

  我知道,亞瑟公館再也不會糾纏他了。

  我握著他的手,往月光的另一頭走去,遠處不知從哪兒傳來噠噠的馬蹄聲,不久,一匹不知是哪家的落單馬兒正孤零零地從荒野上走來,我上前一瞧,這才發現那正是我來時所騎的那匹棕色母馬,天知道牠是從何時就已經逃離了亞瑟公館。

  我領著亞瑟上了馬,往來時路前進,從此以後,我沒有再聽過亞瑟公館的名字。

– END –

SHERLOCK HOLMES|福爾摩斯

不SEX就出不去的房間

THE ROOM WITH NO WAY OUT UNLESS HAVING SEX

密室男孕事件

LOCKED ROOM MPREG MYSTERY

雜色的繩子

  「華生,夫人曾經向你抱怨過鬍子的事嗎?」

  「沒有啊,為什麼這麼問?」

  「沒什麼──只是有感而發罷了,女人在想什麼,我真是一點也摸不透啊。」

  「……福爾摩斯,你在暗示什麼嗎?」

  「你說呢,華生?」

–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