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慶主題小說集
FICTION|小說
那個女人
有時我會想,若那個女人當時沒有再度出現,那麼他的決定是否會有所不同?但這個問題我始終沒有答案,事實上,也不會有答案,因為她已經死了,我永遠不可能獲知我那位室友對她的真正想法,她在世時我無從問起,而在她死後,我也不便問起。
這天是個百無聊賴的日子,窗外下著細雪,將窗戶蒙上一層白霜,當我抱著筆電走進客廳時,只見我那位室友正站在窗前,身上披著睡袍,盯著外頭,似乎正在沉思什麼。
「無趣至極。」我開始打字時他這麼說道。
我看了他一眼,確定他只是沒事可做在發牢騷,於是我說:「習慣就好。」
他轉過臉來,皺眉說道:「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這陣子以來都沒有案子,一件也沒有。」
我瞄了一眼桌上的報紙,頭版刊登著一樁逆子弒親案。「你不看報紙的嗎?」我問。
「不是那種案子,」他走過來,將他修長的手指按在那份報紙上,正好擋住了頭版標題。「你很清楚我指的是什麼,而我更奇怪的是,你最近這麼清閒,怎麼還不打算開口向我借錢?」
「我不像你,我有別的事可以做。」我說。
他從桌旁走開,正當我以為他已離開客廳的時候,卻忽然感覺到某個東西從我肩後探過來。
「你在寫什麼?」他低聲在我耳旁問道,我有些不悅地側過臉來,只見他正盯著我的筆電螢幕,同時,一個聊天視窗從螢幕一角跳了出來,我連忙將筆電蓋上。
「別看了,這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叫道。
「女朋友嗎?」他直起身來,一手擱在我所坐的沙發椅背上。「那的確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他慢條斯理地說道。
「我今晚要跟她出去,」我抬臉瞪他。「你別又來礙事。」
他慵懶地揚了揚眼。「說得好像你每次分手都是我害的一樣。」
我還想再反擊些什麼,但忽然想到再說下去可能會順了他的意,於是及時打住,過了一會,我才開口道:「我這次是認真的。」
他很輕微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僅閃現在他臉上不到一秒,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轉身走開,當他離開客廳時,我實在對他這反應很不爽,就叫住了他,他停下腳步,像一縷幽魂那樣無聲地轉了過來,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看來似乎有點愉快。
「你不相信我?」我說。
他狀似認真地想了一下,然後說道:「我有說什麼嗎?」
「就算你覺得不可能也無所謂,」我沒理會他的問句。「我已經受夠大家都把我跟你看成一對了,她是個好女孩,我不會放棄她的。」
他聽了這番話,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懂了,你是為了我才跟她交往的。」
我氣得從沙發中站起身來。「你說什麼!我──」
這時,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只見他老兄好整以暇地從睡袍中將手機掏出來,並貼到他的耳朵上,同時將食指擱在唇上,示意我閉嘴,我無言地瞪著他,直到他講完掛斷為止。
「我想今晚的約會你可能要取消了,」他說,並將手機在手中拋了一拋。「有案子了。」
「等等,那是我的手機嗎?那是我的手機吧?」我盯著他手中那令我無比熟悉的機體。「為什麼我的手機會在你的睡袍裡?」我高聲問道,並走上前去,因為我注意到他正在鍵入某種信息,而那給我一種不祥的預感。
「『抱歉今晚不能赴約。』送出。」他一邊說一邊按下某個按鍵。
「等等!你發簡訊給誰?快給我住手!」我叫著衝了過去,一把將手機搶回來,但為時已晚。
「我替你省了麻煩,這不是很好嗎?」他朝我一笑。「快點,我們要出門了。」
◆
死者是個名叫安潔拉‧懷特的年輕女子,她被發現的時候,就躺在一輛停放在公路路肩的轎車裡,一隻蒼白且已僵硬的手從後車箱伸出來,嚇壞了路過此地的一名駕駛與他的妻小,當時他正載著老婆孩子要回老家一趟,在路上看到從那輛車裡伸出來的東西時,嚇得差點撞到公路另一端的山壁。
在我們到達之前,警方已經查出了女子的身分,以及車子是從何處租來的,但同時也查到另一件令人費解的事,那就是安潔拉‧懷特在四天前就該下葬了,她是市中心一家葬儀社登記有案的死者,死因毫無懸疑之處,她因先天疾病所引發的心肌梗塞而被送往醫院,最後在急診室裡過世,過去一個月內她的家屬開始處理喪葬事宜,但屍體卻在舉行葬禮前夜無故失蹤,連警方也對這怪異的屍體失竊案沒有頭緒,直到四天後發現屍體在一輛棄置在遠離市中心公路上的轎車上為止。
經過安潔拉兄長的指認,確定這名死者是他的妹妹無誤,他顯然非常想要盡快將妹妹的遺體帶回去,但為了讓我朋友能夠趕到現場查看,所以整個現場被保留到了晚上,而懷特先生很快就被警方打發回家了,有時我覺得我們能夠享有這種特權未免太不道德,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有誰會特地偷屍體,還大費周章載到這種鬼地方?」我站在路肩上,眺望著遠處,此時天色已暗,而我那位同伴正低身在屍體和車上東摸西摸。
「這是半路上。」他直起身子,拍拍他那件大衣,簡單地下了結論。
「廢話,這誰看不出來?」我皺眉說道。
他看了我一眼,說道:「不,我的意思是,這裡不是屍體該去的目的地,只是半路上,正因為有某件事阻礙了運送過程,所以死者才會被丟在這裡。」
「因為被人看到?」我問。
他搖搖頭。「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棄置狀態了,而且丟下它的人並不在乎屍體會不會被發現,所以──」他說著忽然住了口,像是想到什麼似地。
「所以?」我盯著他問道。
「不對……等等,給我一秒鐘。」他說著便轉過身,並鑽到車子裡去,不知在裡頭找什麼,我還沒搞清楚他在幹麼,他就又爬了出來。
「瞧我找到了什麼。」他說著將一個小瓶舉到我眼前,我定睛一看,只見裡頭是一小撮白色的粉末。
「毒品?」我問。
他露齒一笑,那排異常整齊且略嫌尖利的牙齒令我聯想到鯊魚。
「不是,比那更糟,」他說。「這是從屍體身上刮下來的東西,這東西在駕駛座上沾得到處都是,我想那些人不可能沒發現到,不過以他們的本事,大概也不可能查得出它是做什麼用的。」
「從屍體上刮下來的?」我不禁對那瓶粉末皺起眉頭。「所以咧?這是幹什麼的?」
「想啊,用你那顆腦袋想想看啊,一具早已死透的屍體、一輛被棄置的轎車、一小瓶未知的粉末──」一種帶有惡意的笑容從他嘴角邊漸漸漾開。「憑你那領域的專業知識,你不可能對此一點頭緒也沒有吧?」
我摸摸鼻子,對他說道:「你是顧問,他們找的是你,我以為你才該是給答案的那個人。」
「別盡說那種無聊的話,」他對此嗤之以鼻。「事實再明顯不過,你只是拒絕去看罷了。」他說著將那瓶粉末收了起來,並望向我剛才看的方向,說道:「照車子停靠的位置,顯然原本是要往那個方向走的,」他說著又轉頭望向我。「你沒那些警察那麼笨,應該知道這條路的盡頭有什麼吧?」
「我怎麼會知道那裡有什麼。」我聳聳肩。
他盯著我看了一會,然後說道:「不然你剛剛在看什麼?」
我看著他,覺得有點想笑,但我低下頭去沒讓他看到。「你就是什麼也不會漏看是嗎?」我盯著地面說道。
「那當然,我們走吧。」他說。
◆
我們一路從棄屍處直接來到了懷特家──正確地說,是安潔拉‧懷特的家屬所住的居所,那是一間獨棟的樓房,由安潔拉的兄長克里斯多夫‧懷特所擁有,他是安潔拉唯一的親人,就我的印象,他一直顯得很悲傷,不是那種哭天搶地的悲傷,而是一種相當內斂、不願輕易顯露出來的悲傷,他對此事一直顯得很冷靜,一種強裝出來的冷靜,我曾見過像他這樣的人,他們只是外表勉強能夠自持,一旦那條連接到他們內心最沉痛之處的細線被外力一拉斷,他們就會崩潰得比誰還徹底。
在抵達懷特家之前,我的同伴曾在我耳旁低聲說道:「今早那個女人叫我不要接這個案子。」
「什麼?」我轉過頭來。「什麼女人?」
「那個女人,」他又複述了一遍。「那個耍過你也打敗過我的女人。」
我當下立刻明白他是在講誰,但同時也很清楚他是在胡說八道。「但……你應該不可能再見到她了。」我說,心裡很清楚她早就死了,但儘管這是事實,可是對我這位朋友來說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你可能會認為我是在作夢,我明白你現在心裡就是這麼想,」他低眼說道。「但我確實見到她了,當我醒來的時候,她就坐在我身旁,並告訴我,不要答應去辦今天出現的第一個案子,我想,這可能代表了這件案子跟她有點關聯。」
「我得提醒你,」我說,一邊懷疑他可能是嗑藥了還是怎麼著。「如果她又出現在我們家裡,那我沒道理會不知道。」
「也是,你說得對。」他點點頭,但我覺得他好像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即使這案子真的跟她有關,那也不代表等你解決之後就會見到她,」我不死心地說道:「你應該很清楚,她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有那麼一刻,他盯著我的眼神好像完全恍惚了,就像是一個被下了藥的病患,表情如夢似幻,但當我正考慮著要將他揍醒還是叫醒時,他那種表情又突然消失了,在我還沒反應過來前,他就走去按了懷特家的門鈴。
而在我們登門入室時,我對來這趟的動機始終感到有些心虛,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才剛痛失妹妹的男子,而他在這世上沒有第二個親人了,這整件事就像某種惡劣的愚人節玩笑,我們根本就不該在這個時候還來刺激這個無助的可憐人。
但懷特一開門讓我們進來,我的朋友立刻就朝他問道:「你為什麼沒有將屍體運走?」
一聽到這個問句,不僅是懷特,連我也傻眼了,我本想阻止那個渾蛋,但他一點也沒有察覺這尷尬的氣氛,反倒更加朝懷特逼近。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懷特說道,困惑爬上了他的眉間,也許還有幾分慍怒。
「你為了將屍體運走,還特地在屍體上動手腳,但為什麼做到一半又放棄了?因為你受到良心苛責,自知不該這樣褻瀆死者,所以才這樣隨便將死去的妹妹扔在路邊,好讓她能早點被發現?是嗎?」
我的同伴一邊高聲說道,並一邊將懷特逼到牆邊,害他一屁股跌到沙發上。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這渾帳竟敢這樣指控我?」懷特叫道,我注意到他的聲音有些失控了。「那是我心愛的妹妹,我怎麼可能對她做這種事!」
「是啊,你總算承認了,你心愛的妹妹,」我的朋友說道。「你比誰都不能接受她死去的事實,所以你就打算讓她死而復活,要她再回到你身邊,再像從前那樣和你共住在這棟房子裡!」
懷特瞪視著他,那張年輕的臉一下子漲紅了,我不甚確定那是被侮辱的表情抑或是被說中的表情。
「只可惜,這種東西是喚不回你妹妹的。」我的友人將那一小瓶粉末扔向懷特,那瓶東西就這樣從懷特的懷中滾落,掉在沙發上,懷特盯著那只小瓶,看來似乎認識那玩意兒。
他垂下頭,說道:「你們不能控告我什麼,這整件事當中,我並沒有傷害任何人。」
「是啊,就連你妹妹如今也算是你能夠自由處置的物品之一,要是她下葬了,或許還能給你安上個褻瀆墓地的罪名,但現在頂多只能算是詐欺事件吧,當然,前提是葬儀社要告你的話。」
懷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你們到這裡來究竟想要得到什麼?」
我的同伴甩著大衣衣襬邁步走上樓去,並說道:「要找教你這方法的東西。」
懷特望著他上樓,神情帶有些許恍惚,這讓我有些不安,因為那表情我不久前才在我的同伴臉上看過,我別過頭不去看他,然後跟著快步走上樓去。
當我趕到樓上的房間時,我的朋友就站在幽暗的房裡,背對著門口,低頭似乎正看著床頭櫃上的某樣東西,我不知道他為何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於是我上前想喚他,但當我的腳一踏進房門時,某個景象頓時令我傻住了。
那遍佈房裡的幽暗其實是某種蠕動的東西,在我一跨出步伐時便爬上了我的腳踝,我嚇了一跳,低頭一看,只見整間房裡爬滿了成千上萬的黑色蠕蟲,地板、牆壁、以及天花板……到處都是,我不知道這些蟲到底是打哪兒來的,也不知道這麼多蟲為什麼一隻也沒有爬出房門外,但這裡顯然是牠們的巢穴……而我的朋友此時此刻就站在這巢穴之中。
我大聲叫他,但他一點反應也沒有,於是我一不做二不休,衝了進去,拉著他的大衣就往外拖,踩在那些柔軟且會移動的地面上時,我盡可能什麼也別去想。
將他拖往門外的同時,我聽見他口中喃喃自語著一些不明的語言,而且他手中抓著一本東西,那是原本放在床頭櫃上的,而當那本東西隨著他移動時,那些蠕蟲也跟了過來,像潮水般湧進我的腳下,險些害我絆倒,我一面拖著他一面想著,一旦我真的被絆倒了,那我很可能永遠也爬不出來了。
我死命地扳開他握著那本書的手指,好不容易才把那本書奪過來,並用力扔到房間裡去,這時我的朋友似乎也回過神來了,我抓著他衝出門外,跌在外頭走道的牆邊,他身上的那些蠕蟲在那本書脫離他之類就立刻掉了下來,全數爬回房裡去,我瞪著房間裡那一團團如黑色潮汐般的物體,想到那堆東西剛剛還爬在我身上,就不由得噁心得想吐。
「看在老天的份上,那到底是什麼鬼?」我低聲說道,而我的朋友這時也從我懷中爬起身來。
「……我以為是假貨,那種東西不可能這麼簡單就……」他說著又忽然住了口。「糟了,懷特一個人在樓下嗎?」
他整個人像被電擊一樣立刻跳了起來,三步併兩步便往樓下奔去,而我也跟著跑下樓去,當我們下樓時,只見客廳原本乾淨的原木地板上染著血漬,而克里斯多夫‧懷特就倒在自己的血泊裡,手中有一把美工刀,而他被割開的手腕上正不斷湧出鮮血。
接下來的事我就不太記得了,只因那猩紅的大量鮮血讓我腦內一團混亂,真不知道他怎麼用一把美工刀讓自己流血流成那樣,從我們發現他自殺到救護車到來這段時間,簡直像是過了一世紀之久,事後,我所知道的就是懷特在醫院裡歷經多天的昏迷之後,最後在鬼門關前撿回了一命,而他對於這整件事似乎一點記憶也沒有了,就如大部分故事的結局那樣,之後我們也沒有在懷特家中找到任何怪異蟲子的蹤跡,甚至連那本差點害我和我朋友雙雙送命的書也不翼而飛,我們都一致認為這是件很奇怪的事,但某程度上也有種對此毫不意外的共識。
之後,安潔拉‧懷特的葬禮順利舉行,而公路上的那場離奇棄屍案件也沒人再去追究了,整件事就像沒發生過一般。
這天傍晚,我那室友又懶散地癱在沙發上,我不太確定他是盯著天花板在發呆,還是張著眼睛睡著了,但我仍開口向他問道:
「你有把那瓶東西拿回來嗎?」
「當然有,不過那東西現在受到警方妥善的保管,已經跟我們無關了。」
我嘆了口氣,在另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所以?屍體到底是怎麼被運走的?你沒有打算說嗎?」
「你已經知道答案了,那又何必問?」他說。
我搔了搔臉,說道:「我只是想知道我想的跟你想的是不是一樣。」
他無聲地笑了一下。「那好吧,首先是那輛車,警方沒有在那上面找到任何有用的微物證據,也沒有從租車行老闆那裡得到任何有用的情報,你想這是為什麼?」
「因為那輛車上沒有其他人長期待在那上面的痕跡,而租車行老闆則說當時來租車的是一個女人,用的是安潔拉‧懷特的名字。」我照實答道。
「只要將不可能的部分排除,剩下的必然就是事實了,」我的朋友說道:「但這句話在現實中並不通用,對照租車行老闆的說詞,看起來就像是安潔拉‧懷特自己逃出了葬儀社,並到他那兒去租車,還把自己送到公路上去,但安潔拉‧懷特早就死了,所以這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警方是不會接受這種解釋的。」
「也就是說,有人冒充她。」我說。
「對,那看來是合理的解釋,但這麼做有什麼特殊理由嗎?冒充的人大可以隨便編造個名字,何必偏要用死者的姓名?」
我聳了聳肩。「也許那個人編造名字的能力很差。」
「是啊,也許吧,」他笑了笑。「但一般情況下,沒有人會傻氣到那種程度,如果那個人有本事把屍體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出來,那就不可能會在這種小處上露出馬腳。」
「也就是說,」我雙手交抱,往後靠進椅背裡。「如果沒有人有理由做這件事,那就只可能是死者本人了?」
「對,但那就已經超過一般警力能處理的範圍了。」他輕描淡寫地說。
我想了想,然後問道:「讓安潔拉復活的原因,就是那粉末吧?」
「還要加上一本來路不明的邪書,以及一個悲痛得已經徹底失去理智的人,」他揚了揚手。「你記得法瑞爾那案子嗎?這案子就和那次一模一樣。」他說。
我咋了咋舌。「怎麼可能忘得了。」
「但是,這次的東西我解決不了,」他平靜地說道。「不是我的範圍。」
「很難想像會有你解決不了的事。」我說。
他淡淡嘆了口氣,將眼睛閉上假寐。「所以?這跟你想的一樣嗎?」他問。
「對,差不多。」我說。
他躺在那裡動也不動,看起來好像是睡著了,我直視著他,心想他似乎從懷特的案子結束後就顯得特別虛弱,但我並不清楚原因是什麼。
真的不清楚嗎?我暗自想著。
「我說,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問:「懷特家的那堆蟲是不是給你帶來了什麼影響?」
「讓我不舒服的是我體內的東西,跟那些蟲沒關係。」他閉著眼睛說道。
「你體內的東西?」
他沉默了一會兒,正當我以為他已經睡著時,忽然又這麼說道:「你知道嗎?所有夜間的魔物,都有一個相同的母親,一個生下牠們,卻又不得不失去牠們的女人。」
我對他這番話毫無頭緒。「什麼?」
「那份記憶,」他繼續道:「存在於她所有孩子的體內,牠們也許對她的記憶已經很淡薄了,但本能上會感覺得到,當她再次醒來,回到這世間的時候,牠們就會回到她身邊,並為她去做任何事。」
我歪頭看著他,不甚確定他為何忽然談論起這種神話之說。「所以咧?你想表達什麼?」
「那個女人,」他睜開眼睛,晃動了一下額前的銀髮。「就快要醒過來了。」
「哪個女人?」我有些不耐。
「我跟你說過那個故事吧,卡歐斯,」他說。「有個懷孕的魔物被教士殺死的故事,你還記得嗎?」
我盯著天花板回想了一會,好不容易才從記憶中尋回那個故事的片段。「大概記得吧,突然扯這個做什麼?」我說。
「那個魔物,就是所有黑夜造物的母親,她曾經被打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裡,一再地死去,也一再地復活,最後變成分散的個體,再也不是原來的她了。」他說這番話的時候有些出神,像是將思緒飄到了很遠的地方。「但是,她至今仍然在世上流浪著,尋找她失去的力量,等到她完全取得那份力量之後,她就會回來,並對這個背棄她的世界復仇。」
「這聽起來也太玄了吧。」我評斷道。
他笑了起來。「你身為一個吸血鬼,卻不相信這些事?」
「有什麼證據能顯示你說的故事是真的?你也可能是在唬我啊。」
他懶洋洋地抬起眼,說道:「編造這些故事對我來說有何好處?」
我聳聳肩。「誰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如果我說,我曾是那個魔物呢?這樣你會覺得可信度比較高嗎?」
我望了他一眼,但他再次閉上了眼睛。
「真的?」我問。
「正確地說,是那個魔物的一部份,」他說:「我曾經是她,但她並不是我。」
「你把我搞糊塗了。」我皺起眉頭。
他輕笑了起來。「無所謂,你對這個話題沒興趣的話,就不需要懂這是什麼意思。」
「我有說我沒興趣嗎?」
「你什麼時候對我的事有興趣了?」他反問。
我本想說些什麼,但理智提醒我別跟這個傢伙意氣用事。
「不說就算了,」我站起身來。「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該出門了。」
「艾莉森?」他問。
「不,那是上一個,」我回道:「現在的這個叫史黛西。」
「我注意到你特別喜歡名字是三個音節的對象。」
「我出門了,晚安,史賓瑟。」我說,沒打算理會他話中的暗示,隨後便套上外套離開了。
走進外頭冷冽的雪夜之中,我想著關於懷特一案的許多細節,就像史賓瑟說的,這案子裡明顯的意念是個主因,即使那個叫安潔拉的女人被扔在公路上整整四天,那股意念仍然留在那裡沒有散去,那是一種很擾人的感應,自從我不再是人類之後,就經常能夠感應到那種意念,並得知意念的來處是哪裡。
那正是我當時所不自覺看著的東西,而且我知道那意念一路聯繫著懷特的家。
但那爬滿房間的蟲又是另一種東西,那東西和懷特想喚回妹妹的意念截然不同,那只是一種純粹的惡意,沒有任何目的和意志,就只是一股腦地想填滿某個人脆弱的心靈,並將其吞噬殆盡,那東西攫住了懷特,也一度攫住了史賓瑟,我很難想像他那種人會有心靈脆弱的時候,但他當時的心神的確已經被侵入了,天知道原因是什麼,也許就像他所說的那樣,他曾經是「別的存在」,一個我並不認識的女人,擁有我並不了解的過去,而那份記憶至今仍存留在他體內,成為某種弱點。
我不知道為何當時我沒有被攫住,我只記得我當時腦中唯一想的事就是要救他,如此而已。
我想起他說過但丁曾在那天早上出現的事,我通常是不會在早上醒來的,如果但丁在那個時間點偷偷出現,並叫醒了史賓瑟,我也不會知道。
但我仍然試圖說服他,想逼他相信但丁那個女人不可能再次出現。
也許那只是因為我不希望那女人出現,而不希望她出現的人很可能只有我而已。
但丁遠比我早認識史賓瑟那個人,她肯定知道他的弱點,如果她感應到了什麼,想要提醒史賓瑟的話,那也是很理所當然的事。
那傢伙說我對他的事沒有興趣,我想,他的看法並不總是對的。
我拿出手機,撥了個通訊錄中的號碼,等了幾聲後,手機另一端傳來了一個向來都讓我覺得有點略高的男音:「有什麼事嗎,昆恩先生?」
「魏斯特,那瓶喪屍粉的成分你分析過了嗎?」我問:「是屬於哪個教派的?」
手機另一頭傳來一種不懷好意的低笑,我了解魏斯特這人,他天生就缺乏聽起來會令人不想揍他的笑法,我想這是一種缺陷,所以對他相當包容。
「那不屬於任何教派,」他說:「但可以確定的是,那東西和克蘇魯血系可能有點關聯,你們有找到書嗎?」
「沒有,我想那東西大概是被蟲吃了。」
手機另一頭傳來失望的嘆息聲。「真可惜,不過那種能召喚舊日支配者的東西本來就是這樣,一下子出現,一下子就又不見了,唉……果然不能抱太大期望的,上次卡爾先生的心臟也是這樣,根本不知道是從哪弄到手的……你能替我問問史賓瑟先生嗎?就說──」
我將手機切掉,就當作是訊號沒了,並穿越公園,繼續往大街上走,去赴我的約會。
– END –
聖誕禮物
吉姆推了推那副度數已明顯不符的舊眼鏡,在已開始飄雪的街頭疾步行走著。
他已不太確定那家店舖的確切位址,但他倒還記得是在哪條街上,那是在他還沒被減薪前曾和妻子相偕經過的地方,那條街上到處都是賣昂貴禮品的店家,當時妻子體貼地催促他儘早回家,但他當然沒忘記,妻子對那裡的東西自然是相當喜歡的。
他不斷以貧弱的視力掃視每一個街名與商家名,而當他匆匆走進一個路口時,卻正好迎面狠狠撞上一個路人,差些撞掉了他的眼鏡。
「小心點,先生。」對方說道,聲音中似乎驚訝多於慍怒。
「呃──抱歉,不好意思!」吉姆趕緊把眼鏡戴好,這才勉強看清楚站在他的面前的是一位身形瘦高,穿著黑大衣的男子。
男子皺著眉頭看了他一下,但他沒有留意,反而低著頭匆匆忙忙地走掉了。
「噯,先生!」男子突然轉頭叫他,但吉姆將外套衣領立了起來,縮著脖子抵擋寒氣,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男子彎下腰,在人行道上拾起一個皮夾,在手中翻來翻去審視了一會兒,最後將它滑進大衣口袋中,並走到一旁咖啡廳的雨棚下,靜靜佇立著。
他取出懷錶,判定約莫在十五分鐘內,剛剛那位先生就會返回尋找他失落的皮夾。
他推開店門,選定了一個可以清楚看見外面的視角坐下,然後點了杯咖啡,悠哉地等著。
十分鐘後,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男子神色焦慮地出現在外頭,正四下尋找著他的皮夾,他見狀便從座位上起身,走了出去。
「先生,」他從後方叫住他,並從口袋中取出皮夾。「你在找這個嗎?」
吉姆見到他幾乎都快哭出來了。「啊……先生,你怎麼會──」
「你的皮夾剛剛撞掉了,」黑衣男子說道,「我心想你大概會回頭來尋,所以就在附近等著。」
「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吉姆連聲稱謝。
黑衣男子微微將下顎一揚。「你不先檢查看看裡頭嗎?我可能已經把幾張鈔票抽走了也說不定?」
一聽這話,吉姆立刻手忙腳亂地打開皮夾檢視,但不一會兒又立刻想起這麼做對恩人極為失禮。「……抱歉,你是位高貴的紳士,我不該這麼做。」
黑衣男子露出了一個不甚明顯的微笑。「錢的事要緊,無所謂什麼紳不紳士的,既然是要給尊夫人買禮物用的,你該先確定有沒有短少才是。」
吉姆頓時愣住了。「……你怎麼會知道我是要……」
「你的皮夾裡有位女士的照片,加上你左手又戴著婚戒,得知你已婚不是什麼大問題;看你一副神色匆匆的樣子,想必是有什麼急事要辦,但今天可是聖誕節,誰會在這種日子像隻無頭蒼蠅般在街上亂闖哪?可見你或許是正忙著張羅給某人的禮物,既然你的皮夾中只有一位女士的照片,那麼我想你們或許還沒有兒女,這樣看來就只可能是買給尊夫人的了,從你老是緊鎖眉頭瞇著眼東張西望的樣子,我看出你的眼鏡度數並不符合,加上這種天氣你居然不戴手套,外套上又有縫補過的痕跡,足見你們夫婦倆的生活並不富裕,但這皮夾子裡的份量又頗為厚實,這筆錢買些精巧的小東西是夠用了,但還不足以對你的經濟狀況作什麼長足的改善,由這點我得知你皮夾裡的錢不是靠工作或打零工得來的,我想,你身上應該正好揣著張當票吧。」
聽完這番話,吉姆頓時目瞪口呆。
「你……先生!你太過份了!你怎麼能這樣窺探別人的隱私!」吉姆憤然叫道。
「抱歉,這是我的壞習慣,或許可稱是職業病吧,」男子歉然說道,但姿態並沒放下太多。「若冒犯了你,我在此道歉,但──有件事我想我必須告誡你。」
「夠了,你說得夠多了!」吉姆的臉因窘迫而發紅。「我很感謝你拾金不昧,但不管你是誰,是做什麼的,我都沒必要聽這些!」
「即使這筆錢會白白損失也無所謂嗎?」男子說道。
「你太沒有禮貌了!我是要替妻子買禮物,你怎能這麼說!」
男子搖搖頭。「不,我並不是那個意思,我指的是,你所要去買的禮物,到頭來可能會派不上用場。」
吉姆不解地望著他。「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由衷地建議你,去將那只懷錶──若我說錯了請包涵──贖回來吧,你特地當掉它而換取來的禮物不會派上用場的──若你妻子真的愛你的話。」
吉姆瞪著眼前這個瘦削的陌生男子,不禁困惑地眨了眨眼。
◆
當岱拉跑遍城裡的鐘錶行,好不容易找著那條精緻的白金錶鏈時,卻很不幸地,店裡有個客人先她一步相中了同一條錶鏈。
「沒有其他這個款式的錶鏈了嗎?」岱拉向店員問道。
「類似的還有一條,不過是銅製的,您要看看嗎?」
「銅製的嗎……這……」
岱拉苦惱著,她滿心希望能買到那條白金錶鏈,好襯托丈夫的那只傳家金錶,她已經不只一次注意到丈夫在取出懷錶看時間時,總是很快又因為那條老舊且極不相襯的皮製錶帶而匆匆將錶收起來,既然丈夫擁有這麼一只漂亮的懷錶,那當然不該因一條粗劣的錶帶而羞於將它拿出來見人。
但她現在賣了頭髮好不容易湊足了錢,想為丈夫買條錶鏈當聖誕禮物時,那條錶鏈卻被別人買走了,這實在叫人很不甘心。
「不好意思,請問這位女士有什麼問題嗎?」
身旁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岱拉眨著幾乎要掉淚的眼睛轉頭望去,只見一名英俊的蓄鬍男子正站在她身旁。
店員看來有些不耐,但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是這樣的,這位女士想要一條白金錶鏈,但我們店裡已經沒有貨了。」
「這麼說,我剛剛買的是最後一條了?」蓄鬍男子似乎有點驚訝。
「是這樣沒錯,先生。」
「真傷腦筋,看來我給這位美麗的女士造成困擾了,請原諒我,小姐。」蓄鬍男子望向岱拉,臉上帶著迷人的笑容。
「是夫人。」岱拉糾正他。
「噢,抱歉,原諒我的失禮,夫人,若你不介意的話,我就把這錶鏈讓給你吧?」
「咦……?」岱拉睜大眼睛。
「不好意思,」男子朝店員說道:「那條錶鏈我不買了,讓這位夫人得到它吧,我相信她要贈送的對象會非常高興的,我可不願讓一位可愛的女士喪失在聖誕節得到這份喜悅的機會哪。」
店員低聲咕噥:「看來包裹上的名字得重寫了。」
「哎,差點給忘了,」蓄鬍男子轉頭望向岱拉。「夫人,你贈送禮物的對象叫什麼名字?」
岱拉愣愣地望著他。「呃……詹姆士,他叫詹姆士。」
男子笑了起來。「這麼巧,他和我同名哪,那麼──」他又轉向店員:「請你寫上『給詹姆士』,謝謝。」
岱拉眨了眨眼,視線仍盯在蓄鬍男子臉上。「先生,你也叫詹姆士?」
「正確地說,那只是暱稱,」男子聳了聳肩。「我前任妻子常這樣叫我,你的詹姆士也是暱稱嗎?」
「不,詹姆士是他的本名,我平常都叫他吉姆……呃,他是我先生。」
蓄鬍男子笑了笑。「這樣啊,我想也是,祝聖誕快樂,夫人。」
「聖誕快樂,詹姆士……先生。」
蓄鬍男子愉快地走出了鐘錶行,在飄著片片細雪的街道上,有個衣衫襤褸的小女孩正提著籃子走了過來。
「先生……請問您要買火柴嗎?」小女孩朝男子問道。
「好啊,給我五盒吧。」
小女孩有些吃驚地盯著他。「……五盒嗎?」
「當你家住著兩個老煙槍,你就不會覺得那很多了,」男子笑道。「孩子,這麼冷的天,你可別告訴我你沒別的地方能去啊,光穿這樣可是會凍死的。」
「……等我把火柴賣完,我就可以回家了。」小女孩說。
「是嗎?那祝你順利把火柴賣完,聖誕快樂,孩子。」
「聖誕快樂,先生。」
男子哼著歌離去後,小女孩繼續提著籃子在街上兜售火柴,但卻再也沒有人來買了,她蹲在街角,朝凍得發紅的雙手呼氣。
她知道,要是沒能把火柴全部賣完,她回去肯定會被父親毒打一頓的。
一隻長毛大狗經過她身邊,她起先嚇了一跳,但狗兒似乎並不打算咬她,只是好奇地望著她,她看見牠的背上覆著一層細雪,看來似乎也和她一樣已在街上遊蕩了一段時間。
她伸出手,試圖撫摸狗兒,而狗兒也像是了解她的意思般走上前去,用溫熱的舌頭舔舐她的手指和臉頰。
「帕卓西!」一個男孩的聲音響起,女孩抬起頭來,只見一個和她同樣衣著單薄的男孩跑了過來,而狗兒也聽見了這聲叫喚,立刻轉身往男孩的方向奔去,男孩張開雙臂抱著狗兒,而狗兒也親暱地挨著他。
「帕卓西,你跑到哪裡去了?我擔心死你了……」男孩柔聲說道。
女孩站起身來,愣愣地看著男孩與狗兒。
「啊……是你找到帕卓西的嗎?」男孩這才發現到女孩的存在,連忙領著狗兒走上前去。「謝謝你,要是帕卓西不見了,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
「不是我找到牠的,是牠自己來找我的。」女孩伸手摸了摸狗兒的前額。「牠是你的狗嗎?」
「嗯,他叫帕卓西,自從我爺爺過世之後,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了。」男孩愛憐地用手背刷過狗兒的背脊。
「那你的爸爸媽媽呢?」女孩問道。
「我沒有爸爸媽媽,他們很久以前就不在了,我爺爺是唯一對我好的人,只是他現在也不在了……」他說著便垂下頭去。
「真的嗎……聽起來你跟我好像,雖然我爸爸還在,可是他都會打我,只有我奶奶對我好,可是她前年就過世了。」
男孩露出苦笑:「真的有點像哪,沒想到來到城裡會遇到跟我一樣的人……對了,你那個籃子裡是什麼?」
「是火柴,你要買嗎?」
男孩搖搖頭。「我沒有錢,本來如果我能夠得獎,我就有錢了,可是我卻落選了,看來我太高估自己了吧。」
「得獎?得什麼獎?」
「繪畫比賽的首獎啊,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有用了,我還是想辦法去找份打工或什麼的……也許像你一樣賣賣火柴吧。」
「火柴很難賣喔,我今天在街上走了好久,也才只有一位好心的先生跟我買而已,我得全部賣完才能回家。」
「這樣嗎?聽起來好像真的很難哪……那,我幫你一起賣吧?」
「咦?可以嗎?」女孩有些驚訝。
「嗯,帕卓西也可以幫忙,他很聰明的,以前我爺爺還在的時候,他都會幫忙拉牛奶車呢!」
「哇,真的嗎?好厲害喔。」
「那我們走吧,」男孩執住女孩的手,而女孩這才發現他的手也同樣冰冷。「雪越下越大了,繼續窩在這裡我們都會凍死的,趕快把火柴賣完吧。」
「嗯。」女孩點了點頭。
◆
黑衣男子回到了家中,他親切且和藹的房東太太已替他將大衣和帽子掛妥,此時他獨自一人坐在位於二樓的房間裡,叼著一支石南根煙斗,窩在他最喜歡的那張扶手椅中,在壁爐前暖腳。
當他的室友歸來時,他甚至沒費神抬頭看他一眼。
「你今天晚了,」他對著壁爐挖苦道:「難不成在聖誕節你還出診到這時間?」
他的室友是個長得極為俊俏的蓄鬍男子,但除了在美麗的女性面前,他很少會特地賣弄他外表上的優勢。「拜託,別挖苦我了,你明知道我上哪兒去了不是?每次即使我不說,你只消看我一眼就什麼都能推理出來了。」
男子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你壓根兒就不需要破費,因為我沒準備你的聖誕禮物。」
蓄鬍男子看來有點驚訝,但也只有那麼一點點而已。「咦?你當真什麼也沒準備?」
「嚴格說起來,」男子輕哼一聲,繼續將視線轉向壁爐中跳動的火燄。「是有,只是很不巧我把它落到水溝裡去了。」
「噢,那聽起來還真不像你的作風,」蓄鬍男子評道,並滑進壁爐前的另一張椅子裡。「那,你原本打算送我什麼?」
「也不算是真正送什麼……」男子的語氣有些不耐。「我只是訂了兩張今晚的戲票,但今天發生了一點意外,所以那兩張戲票就沒了。」
「噢,真可惜,」他的室友說道。「說到這個,我今天原本也打算買條錶鏈送你的,但我臨時遇到另一位也想要同一條錶鏈的客人,所以就讓給對方了。」
男子交疊雙手,看了他一眼。「想必那位客人是位美麗的女士吧?」
「那倒是被你說中了,」蓄鬍男子笑道,並往後靠進椅背中。「她的確很美,只是頭髮剪得太短了,我一開始還以為她是個學生,沒想到已經是位夫人了。」
「……我果然沒料錯,那傢伙要是傻傻地買了梳子回去給他老婆,肯定什麼用場也派不上。」男子低聲說道。
「吭?你說什麼?」
「沒什麼──對了,我回來的時候倒聽到一件怪事。」
「什麼怪事?」蓄鬍男子問道。
「那個吝嗇的史古基先生,竟然收留了兩個賣火柴的小鬼跟一條狗,很難以置信吧?」
「真的?他是想收他們當童工吧?」蓄鬍男子叫道。
「或許也有這可能吧,不過,我倒寧願是他真的轉了性子,當起大善人來啦,這麼想也沒什麼不好,不是嗎?」
「哈!你說得沒錯,不過,現在咱們沒空管史古基先生的事啦,穿好你的外套,咱們得出門了。」蓄鬍男子站起身來。
叼著煙斗的男子動也沒動,只是盯著他瞧。「上哪兒?」
蓄鬍男子在口袋裡掏了掏,將幾盒火柴扔在桌上,最後找出了兩張紙。
「等等……你該不會──」男子盯著他室友手上的東西,頓時一臉驚訝。
「真高興我終於能有一次令你吃驚了,喏,這兒有兩張戲票,我原本還很擔心要是你先訂了該怎麼辦,幸好你把它們扔到水溝裡去了──我真該感謝水溝,這兩張票我可還花了點工夫去情商人才弄來的,走吧,這時間出門的話,咱們還可以在開演前到俱樂部去用頓晚餐。」
男子似乎有些侷促,他將口中的煙斗拿下來敲了敲,過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我得承認,你確實讓我大吃一驚,不過有句話你說得不太公允,事實上,你經常都能令我吃驚,而我相信這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蓄鬍男子笑了起來。「能聽到你這麼說,可真算是我的榮幸了,我能把這番話當成我的聖誕禮物吧?」
「如果你願意的話。」男子說道,表情也顯得柔和起來。
「當然願意,再願意也不過了,咱們走吧──對了,差點忘了說,祝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華生。」
– END –
萬聖夜的家庭們
畢雪家的場合:
伊莉絲:「丹尼,剛剛那個從孤兒院來要糖果的小女孩好可愛,我可以收養她嗎?」
丹尼士:「不行。」
◆
「藍」水族館的場合:
伊朵:「不給糖就搗蛋。」
藍:「又是這個小女孩,去去去!不要來誘拐我家以希!」
以希:「藍你幹麼這樣?她是我朋友耶,吶,這給妳。」
伊朵的朋友:「等等!伊朵!妳在跟誰講話?」
◆
羅亞家的場合:
爾茲莉:「那我出門了。」
羅亞:「等一下!爾茲莉!不可以把真的鐮刀帶出去啊!」
◆
蓋勒家的場合:
莫瑞:「約瑟,孩子呢?」
約瑟:「喔,去鎮上要糖了。」
莫瑞:「等等……你就這樣讓他出去?」
約瑟:「是啊,連置裝費都省了……咦?你要去哪裡?」
– END –